半晌，小杜回過神，他傻乎乎看著陳渭：“隊長，隕石能把人弄國外去？”

        陳渭搖頭：“沒這個先例。”

        小杜指了指頭頂：“那這是咋回事？”

        陳渭腦子轉得極快，他低聲道：“別忘了，中國還有一段半殖民地半封建的近代史。”

        大盛壓低聲音：“隊長，現在怎么辦？”

        小杜提議：“要不上去問問？隊長，咱不會古文，可咱懂英語！這比遇見古人強多了！”

        這倒是個便利的條件，陳渭滿心荒謬地想：明明是炎黃子孫，可是比起古人，洋人反而更容易溝通。

        但他不覺得這是個好提議。

        “理論上，我們確實能和對方溝通，但是容我提醒你們兩個，這上面的人，很可能是侵略者。”

        他的話說得很直白。

        那倆互相看了一眼，一時都有些踟躕不前。

        但大盛想了想，還是堅持道：“至少得問問。隊長，我覺得這是個機會，錯過可能再難找了。”

        陳渭沉吟片刻，點點頭。

        三個人悄無聲息順著山坡往上爬，他們這才發現，原來上面只有兩個人。

        那是兩個白人，一個金發一個紅發，都背著電影里常見的那種老式步/槍，正坐在樹叢跟前喝水聊天。

        “是米涅步/槍�！毙《胚@個武器熱愛者，一眼就認出了槍支的型號，他的聲音低到喉嚨里，“糟糕，這感覺相當不對呀……”

        “怎么了？”

        小杜那張素來很活潑的臉上，出現了罕見的愁容：“如果這兒不是國外，那就只有一個可能：清末�！�

        因為線膛槍的普及和技術革命，米涅步/槍火得快涼得也快，只在歷史上占據了很短一段時間的風光，所以小杜立即推算出了大致的年代。

        “八國聯軍？”陳渭問，同時他有點后悔，不該脫掉那件“防彈衣”。

        “得比那早一點。”

        小杜說完，戳了戳大盛：“隊長說得沒錯，那上面多半是兩個侵略者。你還要上去問嗎？”

        大盛垂下眼簾，他吭哧吭哧地說：“好容易碰見人，怎么也得問問吧？總不能就這么啥都不問轉頭回去。”

        小杜只好不再作聲，旁邊，陳渭不聲不響掏出槍來，打開保險栓。

        大盛扒開樹叢爬上山坡，那兩個英國人立即覺察，同時跳了起來！

        大盛趕緊沖著他們舉起手，示意自己沒有惡意，然而還沒等他那句excuseme說完，金發的英國人已經端起了手中的步/槍！

        “小心！”小杜一把將大盛撲到一邊！

        “砰！砰！”

        兩聲槍響。

        第一槍是金發開的，第二槍是陳渭開的。米涅步/槍打空，陳渭的那槍卻正中了金發的胸口！

        紅發驚恐萬分，正要舉槍，陳渭一個箭步沖過去，槍口抵在他的太陽穴上。

        “don\''tmove”

        陳渭的聲音清晰得像一把開了刃的刀。

        那紅發震驚得像吃錯了藥，一疊聲叫起來：“你們會英語？！你們是誰！你們想干什么！”

        陳渭用英語道：“先生，我們沒有義務回答你的任何問題。”

        大盛一身是土，呸呸著從地上爬起來，他擦了擦臉，心有余悸道：“都不讓我開口就朝我開槍！他們倒是先聽我說完呀！”

        小杜替他拍了拍身上的土，他嘆了口氣：“傻大個，長點心吧，隊長都說了是侵略者，侵略者當然是隨時開槍的。你以為人家是漂洋過海來散播愛與和平的天使嗎？”

        大盛被他說得臉色更差，快和灰土混成一個色了：要不是小杜剛剛那一撲，他準保中彈。

        小杜從地上死掉的金發手里拿過槍，又把紅發給繳了械，他拎著兩把老式線膛槍仔細看了看：“瞧這兩把古代洋人的時髦貨！可惜，普法戰爭的時候就被揍成了狗屎，再沒人用了�！�

        陳渭沖著大盛一努嘴：“搜他身！”

        大盛得了教訓也不再客氣，他飛快在那紅發洋人身上搜了搜，拿到了一個吊墜，一根明顯是中國古代女性用的風頭金簪，還有一個皮質的小本子。紅發洋人煞白的臉開始泛青，他又一次叫起來：“不要動我的私人物品！”

        陳渭拿過那枚金簪，沖他搖了搖：“這也是你的私人物品？好吧，賊總喜歡宣稱贓物是他的私人物品�！�

        紅發洋人聽見陳渭罵他是賊，臉上的骨頭都掙扎著抖動起來：“我不允許你污蔑……”

        陳渭哼了一聲，用槍敲了敲他：“先生，您現在是俘虜。需要我一遍一遍地提醒您嗎？”

        紅發洋人的臉更白了。

        陳渭笑了笑：“告訴我您是誰，還有，這兒是什么地方�！�

        紅發用驚奇的目光盯著他，好半天才回答：“我是舒爾茨少校。這里是大清帝國的國都�！�

        陳渭點點頭：“果不其然。大盛，看看那個小本子，說不定上面有時間記錄�！�

        大盛飛快地翻了一遍那個小本子：“這人確實叫舒爾茨，隊長，這似乎是他的日記本，雜七雜八記了好多事，還有他未婚妻的書信……”

        他忽然停下來。

        “隊長，小杜，我建議你們都看看他這本日記，尤其是最后幾頁�！�

        大盛的聲調有點不對，陳渭和小杜對視了一眼，小杜伸手接過日記本，順著大盛的指點，一目十行地翻了一遍。

        看完之后，小杜的臉色也跟著糟糕起來：“我想罵人……這太荒唐了，該不會是什么整蠱的惡作劇吧？哪有這么巧的！隊長，你直接看最后一頁�！�

        陳渭接過日記本，上面那個刺目的日期，就像一根木刺，一下子扎進了他的眼中。

        猜想終歸還是落到了現實，陳渭想，女媧隕石這混蛋對他一點都不好。

        小杜將死去的金發也搜了身，又飛快將他的尸體拖進灌木叢里，最后掏出一副手銬，咔吧一下給紅發的舒爾茨少校拷上。

        “要把他帶走嗎？”大盛問。

        小杜冷冷道：“總不能就在這兒槍決他吧？雖然我也很想那么做�！�

        “咱們沒這個權力。”大盛囁嚅著，“而且他都投降了……”

        “大盛你怎么到現在還在認死理？”

        “都別吵了，回去�！标愇家粨]手，“把他帶回去交給趙局，再做下一步商量。”

        大盛拿出隨身攜帶的安全繩，拴在紅發的手銬上，牽著他往前走。

        紅發大怒，叫起來：“我不是罪犯！你們這些野蠻人，放開我！”

        陳渭回頭，淡淡看了他一眼：“先生，需要我脫下你的襪子塞你的嘴嗎？”

        紅發頓時不敢叫了。

        “你們到底想干什么？”紅發只得把聲音放輕，“你們不是中國人對吧？你們為什么會出現在這兒？”

        陳渭一愣，他停住腳，轉回頭看著他：“你為什么覺得我們不是中國人？”

        “你們會說英語，你們都很高！比中國人高大得多！而且你們剃須，攜帶新武器，身上的制服非常干凈！這說明你們的軍隊紀律整肅！”紅發歪著肩膀拼命示意，“我從天津登陸到現在，見過的中國人全都又瘦又小！而且野獸一樣骯臟，混亂，一團散沙，沒腦子……”

        “注意你的言辭，先生。”陳渭心平氣和道，“我們是中國人，不要用卑劣的詞匯侮辱我們�！�

        “可你們不是！”舒爾茨少校瘋了一樣地叫起來，“你們不穿那種長長的外衣！你們的眼睛很大！你們皮膚都很白很干凈！而且你們沒有豬尾巴一樣的辮子！中國人，全都有辮子！”

        陳渭覺得好笑：“您是說，發型和國籍是密不可分的？如果我把您的頭發裁上兩刀，難道您就不再是英國人，而是普魯士人了嗎？”

        舒爾茨少校還是不甘心：“中國人都很愚蠢！愚蠢無知而且野蠻……”

        陳渭覺得自己的耐心在告罄，他再度停下腳，回頭冷冷目視著紅發。

        “一個盜竊別國財物，侵略別國國土的人，才稱得上是野蠻。一個在數秒之內束手就擒，卻依然向勝利者大放厥詞的人，才稱得上是愚蠢。”他盯著舒爾茨的眼睛，故意伸手彈了一下那根繩索，“到底誰更愚蠢，誰更野蠻？少校先生，不要忘記你眼下的處境�！�

        舒爾茨少校的臉，變成了一種摻雜著潮紅的淺青色，這讓他看起來，像一只被憤怒和憋屈烹飪著的半熟大龍蝦。

        “我們并不想動武�！贝笫⒊錆M遺憾的，用一種柔軟而文雅的英式英語開口道，“是你們先開槍的，你們甚至不允許我把excuseme說完，少校先生，我們本可以坐下來好好談談，是你們的粗魯和無禮讓我們改變了主意�！�

        陳渭端詳著舒爾茨少校的神色，心想難怪他不相信，如今這些年輕孩子也不知是吃什么金牌肥料長大的，一個個又高又壯。

        大盛身高近兩米，膚色又白脾氣又糯，外號大白饅頭。“大白饅頭”朗眉星目，是個帥氣的大小伙子。前段時間拍反詐宣傳片，大盛飾演的騙子美得像朵木蘭花，雖然結尾揭示“美女”是個身高九尺、愛吃泡面的大老爺們，彈幕里依然飄過一片片“小哥哥好帥”、“舔屏”之類的花癡聲。

        小杜也不矮，五官談不上英俊，但也是粗眉大眼，人模狗樣。再加上警服這類制服穿在身上，本來就容易給人器宇軒昂、英氣勃勃的加持……他們仨看上去，確實和清末民眾給外界留下的瘦小干枯、木訥呆滯的刻板印象相去甚遠。

        “你們竟敢槍殺英國軍官！”舒爾茨惡狠狠瞪著他們，“女王陛下和她的軍隊不會寬恕你們！”

        小杜扮了個夸張的鬼臉：“哎唷好怕怕！嚇死老子了！”

        然后他收起笑容，指著舒爾茨用英文道：“轉告你們的女王陛下，中國人同樣不會寬恕她和她的軍隊，當然，如果你回得去的話�！�

        舒爾茨臉漲得通紅，他忽然憤怒地大叫：“騙子！騙子！你們不是中國人！”

        大盛困惑極了：“舒爾茨先生，我們當然是中國人，這塊土地上并沒有第二個主人，您上過中學嗎？您難道沒有學過地理嗎？”

        “不可能！”舒爾茨斷然道：“百科全書里對中國人的描述，不是你們這樣的！”

        小杜噗嗤笑起來：“百科全書！哈！這個世界上到底是先有《大英百科全書》還是先有中國人，這可真是個令人深思的好問題�！�

        大盛嘆了口氣：“也就是說您寧可相信陳舊過時、錯誤百出的書籍，也不相信現實？舒爾茨先生，我不得不說，您缺乏科學精神，理性嚴重不足。您比我見過的任何一個中國人都更加愚昧無知�！�

        舒爾茨的臉垮得像個爛掉的螃蟹，他死死咬著牙，似乎還是不打算改口。

        大盛終于氣餒了：“隊長，他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非要說我們不是中國人？”

        陳渭繼續向前走，他不緊不慢地說：“一旦承認我們是中國人，那就意味著中國人很可能比他更文明，更開化，更強大。按照殖民主義者的邏輯，這位舒爾茨少校就得淪為被殖民的對象了。”

        陳渭又回過頭，看了一眼舒爾茨，淡淡道：“從食物鏈頂端驟降到底端，任誰都會精神崩潰�！�

        陳渭將舒爾茨帶回了江北分局。

        趙局還有喻校長他們，早就等在了分局大門口，焦嬌一看見了他們仨，就興奮地叫起來：“回來了！隊長他們回來了！哎？哪來的外國人？”

        陳渭一直將舒爾茨牽到了門口，又把繩子栓在電動柵欄上。

        喻校長忍不住問：“陳渭，這是怎么回事？這個外國人是哪來的？”

        小杜沉著臉，冷聲冷氣道：“喻校長，這是咱們的俘虜�！�

        眾人更吃驚，都圍過來看舒爾茨：“這人打扮好怪！為什么中國的古代會有外國人？他是從哪兒來的？他是哪國人？”

        陳渭沖著他們做了個手勢。

        “各位，我們已經弄清楚了�！彼�指了指紅發洋人，“這人叫舒爾茨，是英法聯軍的英軍少校�！�

        “英法聯軍”這個現代人久違了的特殊名詞，讓在場所有人倒抽了一口涼氣！

        趙局的老花鏡從鼻子上滑下來：“等等！哪個英法聯軍？”

        陳渭苦笑：“您真是老糊涂了，還能有哪個？”

        他說完，轉過身來，望著遠處的平林漠漠。

        “這里是清朝的北京城。我們的正前方，那片廣闊的‘大花園’，就是著名的‘萬園之園’，圓明園�！�

        大盛掏出了那本日記：“我們從舒爾茨少校身上搜到了他的日記，從日記中可以推斷出，今天是1860年10月6日。”

        他放下日記本，神色有些難過：“就在今天，英法聯軍進入了圓明園�！�

        沒有人說話，甚至沒有人能給予合適的反應。

        他們就像一群死機的ai，一動不動站在那兒。

        大概是因為現代人的大腦已經習慣接收一成不變的生活，一時間，無法消化這么驚人的沖擊。

        舒爾茨卻比這群驚恐的人更加驚恐：“你們在和誰說話？！你們為什么對著空氣發言！”

        柵欄后面的人和聲音，他既看不見也聽不見。

        小杜轉過臉，故意陰惻惻盯著他：“我們在和上帝說話，仁慈的上帝也無法寬恕你的罪行，舒爾茨先生，我不得不遺憾地通知你，上帝已經放棄你了�！�

        舒爾茨一下子跪在地上，冷汗迅速濕透了他的衣領！

        陳渭瞪了小杜一眼：“嚇他干嘛？真嚇死就不能用了。”

        他又轉向趙局：“這人和他的同伴在路上襲擊我們，我們被迫開槍還擊，打死一個俘虜一個。局長，我擅自把人帶回來了，我覺得他能幫我們找隕石。”

        趙局回過神來，他若有所思地看看紅發洋人：“聽你的意思，陳渭，你已經確定了隕石所在的方位？”

        陳渭點點頭：“沒弄錯的話，隕石就在圓明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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