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葑樾山行
次日清晨,三人下了葑樾山,直奔銀鱗河而去。
那是一條淺水河,兩岸散布著細小的碎花,蟬鳴不止,流水潺潺,清新的蘭草香氣四溢,沁人心脾。于文君踏過岸邊的石沙,挽起袍子與褲腿,再把鞋襪一脫,抬腳跨入水中。
初晨的夏日還有些燥熱,水的溫度恰好驅除了那份熱,略帶涼意。于文君望著水中石下漫游的一兩只小蝦,伸手捧了一把水,又抓住一條兩寸長的雪鯉,拿捏在手中細細地看著。
她抬眼看向兩人,邊走向岸上邊說道:“果然只到膝蓋。”
“我的毒,確實在膝蓋以下。”林亦辰不知從哪變戲法一樣拿出一條布巾遞給她,眼神有意無意地掃過她那截腿,道:“先擦臉,妝花了。”
于文君把臉埋在布巾里,露出一只眼睛去偷偷看他,卻見他轉了個身,背對著她,不知何時,林天羽也被他擋得嚴嚴實實,道:“這里的蝦,在那次事故后,確實少了很多,雪鯉靠食蝦為生,數量也跟著減少了。”
于文君悄悄一笑,果然,她想什么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待于文君穿好鞋襪,又是一派人模狗樣,她經布巾擦過的膚色倒是自然了些,眉目間皆是清爽,朝面前的小山一指:“找源頭。”
這原來是條山溪,于文君一路走一路瞧,臉色漸漸凝重。上游四處是從林雜草,三人躬身前行了許多,直至無處踏腳才停下來。左方是野藤交雜的一張大網,右方荊棘叢生,前方大石蔽路,只留一個小小的泉眼。那“滴答”“滴答”的水聲回音,蕩漾于三人耳畔。
于文君心頭先是有疑,聽了一陣子,她便伸手抓了一把水坑的泥沙,卻聽林天羽叫道:“看,風櫻子。”
于文君只瞧一眼,便不想理他了:“風櫻子只有六瓣,你看清楚再說話。”
林天羽連忙去數,不由得嘆道:“真的不是風櫻子,你好眼力啊。這莫不是……七瓣紅?”
聞言,于文君愣了一下,見林亦辰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樣,她心中了然。
“七瓣紅!果然是七瓣紅!”林天羽叫起來,三人眼中都有著不可思議的驚訝。
七瓣紅是毒花,并且只生長在樓蘭邊界。
于文君看著林天羽手中的七瓣紅,深皺著眉頭,沉思了片刻,恍然道:“風櫻子眾人皆知,且愛生在朝濕地區,七瓣紅與之極為相似又鮮有人知曉,用七瓣紅代替風櫻子栽在泉眼邊上,花瓣飄飛落入泉中,水染此毒,向下游流去,再讓呂氏來山上屠殺野獸,以獸血染泉為由,遮過這場彌天大謊。難怪,上山時,越往上游魚越少,這上面的魚,都被毒死了,水到下游毒性減弱,不會致魚而死,但水是有毒的,三少與四少入水捕魚,腿浸在水中,自然是沾毒的,而七瓣紅的毒,是無法檢驗的。三少知曉有毒,我猜他每日泡澡加幾味祛毒的藥便可除去大半毒素,而他又以卡刺此事為由不再吃魚,他的毒便不會被激發,而四少,這魚與水雙重的毒素,自是日漸毒深。如此心計,如此謀劃,我委實懼怕。”
她靜立半晌,似還有話要說,卻未開口。林天羽閃身來到她身前,搖頭道:“不至于此,七瓣紅的毒性不會如此之強。”
“你所言,正是我所疑,“于文君點點頭,又道,“看來我的思路還有誤。”
回到下游,三人一致望見河中正立著一位白衣少年。
那是天朝弟子的服飾打扮。
“是誰在那”林天羽率先問道。
那少年自水中轉頭,滿懷的草藥落入水中,眼中有著少許的驚訝。
“是我是我,天羽師兄。”陳之川朝他揚揚手,眉稍盡是愁緒,于文君望了望水中漂浮的草藥,疑惑地向河岸走去。
“之川師兄在此做什么”
“姍姍受了傷,我給她弄點草藥,然后順便抓幾條魚,給她補補身子。”陳之川抹了抹額間的汗,彎下身子去洗草藥。林天羽見狀心道不好,正欲上前卻被于文君推到了一邊,她笑容滿面道:“之川師兄,你有所不知,這條河的魚是有毒的。”
陳之川一驚,直起身子來看她:“何出此言”
“一時半會兒說不清,”于文君沖他一眨眼,“但身為同門,我一定不會害你的,對不對”
“說的也是,但我們沒有靈力,不能用仙法,讓姍姍怎么辦”
于文君瞧了瞧樹蔭下昏迷的白衣美人,再看看剛從水里出來的陳之川,問道:“她為何會受傷”
待陳之川穿好鞋襪,匆匆跑到樹下,為柳沐姍擦了擦額間的汗,搖頭道:“我們下山后,浪到了無名村,有個老婆婆見我們是修仙之人,定要拉著我們去給她孫兒治病,那小娃娃本就已經斷了氣,我只是給他把了個脈,說了句無力回天,幾個婦人沖進來抱著娃娃哭,那老婆婆竟說我們醫死了她的孫兒,拿起東西砸我們,我讓姍姍先走,她一時不查被一只茶杯砸到了,當場暈過去了,我身上只帶著一點消炎藥,只能用衣服暫時給她包扎一下,背著她尋到這里,她已昏迷一日多了,卻還不見醒。”
于文君在心底暗暗佩服他從無名村走來的毅力,松口氣道:“之川師兄,柳師姐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你不必憂心。”
陳之川搖了搖頭,把她頭上的那片被血染紅的布帶解下來,露出一片鮮紅,抬手輕輕擦試后,換上一片新的重新包扎。
柳沐姍一直未醒,也就任陳之川擺布。陳之川撫平她的的碎發,目光柔和:“師妹,你安靜不兇我的模樣,真的好好看,但,我還是喜歡那個兇相畢露的你。”
于文君呆愣在一旁。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來自少年對少女最獨特溫柔的目光。
記憶中,父親母親雖為夫妻,卻是相敬如賓,也從未如此過。
于文君的眼睛似乎有點想往林亦辰那邊看,林天羽不合時宜地嘖嘖幾聲:“陳之川,真不愧是你,被拒婚這么多次還不死心。”
于文君有點驚訝地看向他。
“他啊,半年前,我叔父,也就是他爹,給他與柳家旁系的一小姑娘定了親,他不干,親自上門到柳家退婚,無意看見了柳沐姍,非鬧著要娶她,”林天羽微微一嘆,“你也知曉,柳家直系弟子不可外嫁,世代都是男子入贅柳家,柳沐姍鐵定了就是柳家未來的家主,陳之川他一陳家直系獨苗,肯定不能入贅柳家。這些個道理他都懂,結果呢,當天他就在那提親,被拒了不說還被人家打了一頓……”
于文君目瞪口呆:“那他那一身撩撥人的本事……”
林天羽點點頭:“只在柳沐姍身上使。”
于文君打心底里佩服他:“還挺專一啊,是我誤會了。”
林天羽還欲再說,陳之川似乎是習以為常,輕飄飄的聲音傳來:“又不是一回兩回,別這么大反應。”
于文君定了定心神,朝柳沐姍走去,看見陳之川手中的藥粉,異于常人的警覺力讓她不禁脫口而出:“你哪來的藥下山前不是都被收絞了嗎”
陳之川從衣裳里摸出一只精致的香囊,淡淡道:“不準帶藥,沒說不準帶香囊啊。”
于文君靈光一閃,撒腿就往林亦辰面前跑,頗為興奮道:“四少,你曾歷練時,有沒有隨身佩戴什么香囊之類的?”
林亦辰面色如常,修長的手指執伏羲扇輕輕扇動了一下,語氣平淡道:“父親在我們下山前給每人都備了一個香囊。”
于文君眉頭一跳:“什么草藥?有什么功效?”
林天羽驚道:“這這這……宗主總不至于害自己的親生孩子吧?”
于文君搖搖頭:“自然不會。我是怕有人居心叵測,借此機會做手腳。”
林亦辰面上一徑的波瀾不驚,淡聲道:“陰陽草。加速吸收靈氣,清神靜心。”
于文君還欲開口問些什么,卻聽一旁的陳之川大叫起來:“師妹!你醒了!”
柳沐姍一雙手被陳之川攥在手里緊緊的,她緩緩抬起濃黑而密的眼睫,略帶一點迷離,臉上的血色回來了半分,強行扯出一只手摸了摸額頭,指尖觸碰到布帶的那一刻,她不由得一愣,聲音沙啞問道:“我頭上是什么?”
陳之川朝她燦爛一笑:“我的衣裳。”
柳沐姍深呼吸了一下,瞇著眼睛去看他,她的視線向下移,才發現他原本的素雪長衫此刻卻成了短衫,又發覺自己的一只手還被他握著,轉眼一望旁邊還有三個大活人,面色立即冷了下來:“放開。”
陳之川嬉皮笑臉回應道:“我不放。”
柳沐姍目光一寒抬手一巴掌就要上去,卻頗為無力地收了回去。陳之川又沖她一笑:“師妹,可是沒有力氣再打我了?”
柳沐姍先是一愣,繼而悶聲道:“登徒子。”
聞言,陳之川似乎是要行“登徒子”之實,不料柳沐姍一掌將他推出一米遠,原本蒼白的臉上此刻卻浮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緋色,一旁的三人見狀,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
回到葑樾山的紫木屋,于文君再想去捕捉什么信息,卻一籌莫展,毫無頭緒,一連過了十日,她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十五天的歷練時間就要到了,雖然查出了雪鯉的毒,可還有大半迷題未解。
直至某一日,于文君偶然看見林亦辰沐浴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白衣上躺著的一只精致的小香囊,才如夢初醒,在心中琢磨了半個時辰,飛快地跑出去圍著屋子轉了幾圈,把一切都想明白的她過于激動,以至于失態地將剛從浴房出來的林亦辰狠狠地抱了一把,她反應過來時,已經被推到門外喝涼風去了。
于文君看著林亦辰還在滴水的烏發,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視線,咽了咽口水,語氣卻抑制不住興奮:“四少四少,我想我知曉了。”
林亦辰呼出一口氣,輕緩地擦了擦頭發,眼神如黑夜中的星辰之光:“知曉什么?”
于文君湊近他,神秘一笑:“四少,你可知,七瓣紅雖生得鮮艷,性卻極寒?”
“嗯。”
“那你可知,此屋原料,天檀紫木,性屬火陽?”
林亦辰顯然一愣,手中的動作一滯,皺著眉頭道:“你是說……”
“不錯。我們都忽視了最重要的一點,陰陽草香料既可加速吸收靈氣,為何不可以加速吸收紫木香呢?紫木香雖無毒,可他火陽的屬性被七瓣紅極寒的毒氣催發,可謂是毒中之至啊。”
林亦辰啞然失聲,不發一言。
于文君又繼續說:“你們四人歷練歸來,照理說修為差異不會太大,但獨獨三少一步登天,他人修為不長,其中的蹊蹺不言而喻。而若真如我所言,那便是雪鯉與紫木香的毒發了。你長姐與二哥中毒的效果不如你這般明顯,你與他們二人,只是多了一個下水而已,想來三少這一箭三雕,著實厲害。”
林亦辰傻了半晌,將思緒理清后,才言道:“長姐性子雖直了些,但一向不喜參與紛爭,此事內情她可能略知一二,只是不愿張揚。二哥自小與世無爭,圖個安定詳和,得長姐看中,雖是同父異母,可長姐待二哥可比我這個親弟要好得多。依我看,他們應早就查覺有異。”
于文君雙手環抱住自已,打了個寒顫:“你們姐弟四個,可真是令人畏葸,手足相殘,用心如此良苦……”
林亦辰輕嘆一聲,有感而發:“也許就是不能太相信旁人吧。上一秒還在對你笑的人,下一秒他的刀就捅在了你背后,”他頓了頓,藏了多時的心思傾瀉而出,“我不該逃避現實的。”
于文君鼻子有點發酸,但還是壓住了情緒:“四少,我雖未有過你這樣的經歷,但這些事情也教會了你一些道理,不是嗎。請你務必要站起來迎接明天,我,天羽,林清淺,還有你母親,都在看著你,只盼你終有一日重給舊夢,實現凌于云端之志。”
林亦辰看向她如月般澄澈的眼神,心中似是有什么微微觸動了,一只不知名的萌芽破土而出,開始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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