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愛莫能助
長軍是村里出了名的大力士,膀大腰圓,力大無窮,人送綽號“頂天牛”。他喜歡使蠻力,一貓腰就可以抱起三百多斤的石碌碡。斜著眼,對著看熱鬧的村人叫嚷道:“要……要……要不是我肚子餓了,我能扛肩上!”
這是一個夏天的午后,長工們把地里的莊稼已經(jīng)收完了,場院里曬的都是地主劉喜奎家的麥子。忙罷之余,幾個長工或蹲或席地而坐,在場院邊的大槐樹下乘涼閑聊。毒辣的太陽穿過樹蔭,在斑駁的草地上灑下些許的陽光,樹上的知了此起彼伏,歇斯底里的鳴叫著。
長工二叔伯屈腿坐在自己的鞋子上,背靠著大槐樹,嘴里刁著一根麥秸,一頂爛草帽斜扣在臉上,悠然自得的啍著小曲。一隊螞蟻從他的光腳y上來來回回的穿行,輕而易舉的扛著剛從麥場里偷來的麥粒,源源不斷的運進大槐樹的樹洞。
不知誰扔了一塊石頭過來,砸在了爛草帽上,二叔伯嚯得一下坐了起來,罵道:“哪個哈聳扔的?嚇老子一跳!”席老六嘻笑著說:“二叔伯,你見多識廣,咋不通竄著給長軍說個媒呢?你看娃沒有媳婦,有力氣沒處使,每天不是和人摔跤,就是掀碌碡,哈哈”。隨即人堆里傳出一片哄笑聲。長軍只不說話,臉漲得通紅,憨憨的笑著。席老六把手里油黑锃亮的旱煙鍋在鞋底上磕了磕,不經(jīng)意的說道:“長軍回去了給你爹說一聲,給你二叔伯提幾個白饃,這事就不離十了。”二叔伯依舊不緊不慢的從爛草帽下面蹦出來一個字:“成!”
渭北旱塬的農(nóng)村,多少年以來,人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吃兩頓飯。或許是因為糧食緊缺,少吃一頓還能省點。或許是人們的勞動習(xí)慣,一天吃三頓飯,哪還有時間去干活了。長軍的肚子已經(jīng)咕咕的叫了好幾陣了,他從院場的地上抓了一把麥子,放進嘴里,使勁兒的嚼了起來……又偷偷的往自己的布卦口袋里裝了兩把。被一旁的胡師傅發(fā)現(xiàn)了,罵到:“長軍,你個狗日的,干啥呢?被劉喜奎發(fā)現(xiàn),小心扒了你的皮”,長軍一溜煙的跑了。
西山村是渭北的一個小山村,村子里有百十戶人家,因為地處臺塬,地形還算平整,但千百年來都是靠天吃飯,村里的住戶,不是地主劉喜奎的佃戶,就是他家的長工。姓氏也比較雜亂,有一半都是從平原地帶避禍來此的。這幾年土匪鬧得厲害,一馬平川的平原沒法躲藏,所以都拖家?guī)Э谕嚼锱埽瑴蠝喜聿淼模貛讉人輕而易舉。
長軍走到崖背頭的時候,聽到家里有些雜亂的聲響。他緊走兩步,看到地窯院子里幾個熟悉的身影。父親王德孝和村里的郎中秋先生正緊張的忙碌著,滿頭大汗……
長軍姊妹兄弟六個,他排行老二,后面還有兩個弟弟和兩個妹妹,老大叫大成,這名字也真是邪性。大成出生在一個冬天的雪夜,瑞雪兆豐年,為了乞盼來年有個好收成,能讓家里人吃上飽飯,索性給老大起名叫大成。結(jié)果啥都沒成,來年夏收后除去給劉喜奎交過的租子,家里就僅剩下兩斗麥子了。
大成一直到三歲了還不會開口說話,整夫吚吚呀呀的。王德孝急急火火的跑去找村里私塾的周先生問個究竟。周先生呷了一口茶,用手輕輕的往上推了推老花鏡,瞄了一眼王德孝,從牙縫里擠出八個字:“稍安勿躁,貴人語遲!”
王德孝悻悻的回到家,對著妻子許氏悵然說道:“再等等看吧!”這一等就是十幾年……大成整天褲子遺到胯骨,涎水漣漣,雖會說話了,可是癡呆的癥狀愈卻發(fā)的明顯。天天都被村子里的小孩子們捉弄,他不但不知道不生氣還跟在他們的屁股后面瘋跑。
這天,幾個小孩在一起玩耍,大成也湊在一起看熱鬧。狗剩和明遠在樹上摘了一兜的綠杏子,幾個人吃的呲牙咧嘴,酸爽的眼睛都擠成了一條縫。狗剩說:“咱們用杏仁孵小”。吃掉杏子酸澀的肉皮,去掉初見木質(zhì)的杏仁外殼,便呈現(xiàn)出一枚雪白的晶瑩剔透的杏仁,本未成熟,里面便是一包水而已。幾個孩子把白杏仁塞在了耳朵口,嘻嘻哈哈的追逐耍鬧,這就是孩子們所說的孵小雞。
大成訕訕的笑道:“我也會孵小雞”!孩子們七嘴八舌的嚷嚷著,我們才不信呢!大成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拇指大小的篦麻子,放在手掌里。油亮的篦麻子呈現(xiàn)出別致的花紋,大成將篦麻子使勁的往耳朵里塞。得意洋洋的說道“你們把杏仁放在耳朵邊孵小雞孵的慢,我往里面塞,才孵的快”。碩大的篦麻子被大成全部塞進了耳朵里,雖然塞的過程很疼很吃力。
不一會兒的功夫,大成就痛苦的跳起腳來,抓狂的叫聲聽得人撕心裂肺,聞聲趕來的王德孝,弄清楚狀況后,火急火燎的請來郎中秋先生。秋先生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情,一時間也是手足無措,找了一個細鉤子,試圖把大成耳朵里的篦麻子鉤出來,結(jié)果又圓又硬的篦麻子越鉤越捅進去了……秋先生無奈的搖了搖頭,提著他的藥箱嘆氣離開了。
長軍看到這一幕,又急又氣,卻一點忙也幫不上,大成在地上打滾哭鬧。家里的人都心煩不止,卻又無計可施。等到半夜的時候,大成已經(jīng)自己把耳朵掏的稀爛,七竅流血,終于一動不動了。母親許氏流下了兩滴昏黃的眼淚。王德孝對許氏說:“沒有啥,只是少了一個吃飯不干活的”接著長長地嘆了一聲。
長軍心里胡思亂想著,以前什么我都是老二,衣服都是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穿,以后再有新衣服自己就可以穿了。自己的心里有些許的矛盾,也有一點傷感,邁有一種甩掉累贅的快感。
王德孝撥了撥油燈的捻子,狠狠地吸了一口旱煙,冷冷的對長軍說:“明天你就去劉喜奎家做長工吧”。
這一年,長軍十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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