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雁歸樓。

        宣姑娘親自拿著粉黛替蕓小娘畫腮描眉。

        今日是蕓小娘在金陵城的首秀，宣姑娘自己不用上臺，手心里卻替蕓小娘捏了把汗。

        “阿姐，你不用擔心，”蕓小娘額間點著牡丹花鈿，唇齒依依，一笑生霞，“我曲子已經記得很熟了，不會出半點差錯的。”

        許多年了，蕓小娘已經改口把“宣姑娘”叫成了“阿姐”。

        “阿姐并不是擔心你記不住曲子”宣姑娘握了蕓小娘的手，蕓小娘的手溫暖干燥，她的手卻冰涼。宣姑娘垂著眸子，阿姐擔心你今夜之后沒能一飛沖天，卻也更擔心你從此之后聲名大噪

        宣姑娘把剩下的話咽進喉嚨里，和一個十六歲的孩子說這些，到底還是太強人所難了。

        “阿姐不擔心我就好，”蕓小娘笑的甜，聲音也軟糯，“雖然是首秀，但是在阿姐身旁學了這么多年，料想也不會給雁歸樓丟人！”

        “怎么會是丟人呢？”宣姑娘輕輕拍她的發頂，“雁歸樓在這金陵城空空立了許多年，卻也從來沒有出過一個像你跳的這般好的人物。”

        “阿姐快莫要這么夸我，”蕓小娘一雙眼睛笑成彎彎的兩道月牙兒，“夸的我心都飛上天去了，當心等會兒跳錯了拍子！”

        “好，那你先自己好好再默一陣曲子，阿姐到時候在畫舫上看著你。”宣姑娘留戀她手上的溫度，卻還是狠一狠心站起來出了梳妝間。

        你本來就該是天上的人物，奈何落了凡塵。好在就算是灰土泥垢里翻滾過一圈，也還是出淤泥而不染。

        宣姑娘一人站在畫舫闌干邊上，有微微的夜風拂面，她仰著頭望天上的星子，稀疏閃爍。宣姑娘似乎透過那天上的星在看著某個人。

        我已經盡力了，真的已經盡力了。宣姑娘手握住闌干。蕓小娘與她初見時那雙美人手，早已經不涂丹蔻了。長長的指甲也鉸短了，圓潤的，鈍鈍的。

        世上最悲戚是英雄末路，美人遲暮。驕傲美艷如宣姑娘，也不得不承認，她老了。老了，跳不動舞了，性子軟下來，一身的棱角都被磨沒了。后半輩子就這么隨著命數隨波逐流了，不再去想著一飛沖天，亦或是改頭換面了。

        周蕓往后的路要靠她自己走了，她能為她做的只有這么多了。

        她是個卑微進塵埃里面的人物。她要結草銜環報你的恩，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蕓小娘看著銅鏡里面盛裝的自己，她看著自己額上鬢邊亮閃閃的花鈿，手上捻一個蘭花指，又把動作默一遍。

        有小丫鬟穿著繡鞋小步急匆匆的跑進來，“蕓小娘，快去畫舫上準備去了！下一個就該你了！”

        蕓小娘模樣好，脾氣也好，整個雁歸樓都管她叫“蕓小娘”。

        蕓小娘脆脆應一聲，挽了長長的紗裙裙擺，站起來。

        “宣姑娘呢？我去跟宣姑娘說一聲要上場上去了！”蕓小娘腳下已經走起了圓場步，她輕輕抓住小丫鬟的胳膊。

        “哎呦喂！我的姑奶奶啊！”這小丫鬟喚做鈴蘭，是個風風火火的脾氣。

        “這催場子都催的像著了火似的了！哪里還有閑工夫讓你去找宣姑娘啊！”鈴蘭抓了蕓小娘的手，腳下生風，帶著她往畫舫上面走。

        梳妝間在艙底，向上一段甬道之后就是畫舫的甲板。

        “唉！”蕓小娘被她帶著走，像一束花被賣花的小姑娘攜著，“那你替我去與宣姑娘說一聲！”

        “行啦行啦！知道啦！我的小祖宗！”鈴蘭推著她的肩胛把她推到甲板上，然后轉身又風風火火的去找宣姑娘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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