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槍射殺少女，既能阻止他引來鎮民，又不耽誤他們跑路的時間明明是個最優解，但除了蕭予舟，就連高橋喬腦子里也不曾冒出過這樣的想法。

        只因為前方哭喊著不相信弟弟的死亡，將所有憤恨都宣泄在他們身上的少女，和他們一樣都是這個世界上僅存的人類。

        人類情感中的復雜糾纏，是蕭予舟所理解不了的，即使他現在披著人皮。

        “不用，”高橋喬攔下他的槍，強調了一遍，“不用。”

        原來不僅陳啟是菩薩，高橋喬也是。

        她迅速下達指令：“快走！”

        但已經來不及了，醫院一樓窗邊閃過許多陌生面孔，等少女撲倒在大門外時，已經有大批鎮民從里面沖出來。

        事實再次表明做菩薩是沒有好下場的。

        沒人去管泄力后倒在地上的少女，他們舉著武器，或是菜刀鐵棍或是榔頭鐵鍬，一瞬間甚至讓蕭予舟看到了當初“屠神者”們大舉進攻的場景，那架勢，但凡被抓住一根毫毛，就休想全身而退。

        火光淬在眼底，蕭予舟的雙眼亮得出奇，里面盛滿了嗜戰的興奮。

        對于宣戰者，不管何時何地，他從來不會拒絕。

        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仿佛戴上了一張惑人殘暴的面具，高橋喬只是看了一眼便不受控制的心跳加速，那些狂哮而來的鎮民在她眼中變成了一群形態各異的異種，讓她差點也想要掏槍迎上。

        高橋喬猛晃了一下腦袋，再看過去鎮民還是鎮民，仿佛剛才那一眼都是她的幻覺。來不及多想，她抓住蕭予舟手腕一拽，抑住了他要劈頭沖進人群的架勢，跟上前面已經奔出的隊員。

        “？”

        就蕭予舟的單薄小身板，力量上不及高橋喬二分之一，猝不及防被拽走，腦子還沒反應雙腿已經下意識跟著身體前傾的方向跑起來。

        他甚至無法掙脫高橋喬的桎梏，被迫跟著楓鐳小隊幾人一起在路上狂奔。

        身后人聲鼎沸，不斷有人加入擴大隊伍，有些鎮民仗著熟悉地勢，直接抄近路攔在前面，一行人東拐西繞，居然被追回了小鎮里，路過的巷子接連亮起燈光，那些并未外出的鎮民從屋里鉆出，從四面八方涌來。

        從醫院到小鎮少說兩公里，再加上他們在鎮子里兜著圈子繞了很久，蕭予舟體力告急，動作越來越慢，最后拖著高橋喬落在隊伍最后面。

        “要不你……自己跑……吧？”他全身的重量大多都掛在高橋喬抓著他手腕的那只手上，一句話分成了三段。

        說完一沒見高橋喬松手二沒聽到她吭聲，蕭予舟抬頭，對上了高橋喬若有所思的目光。

        她看著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蕭予舟挑眉：“？”

        “你體能太差了。”高橋喬說。

        蕭予舟深以為然地點頭。

        是這樣，他很難不同意。

        前面已經跑出去的其他三人發現隊伍分散，正準備回頭，被高橋喬阻止，這片刻的功夫，被拖累的高橋喬已經和蕭予舟二人一起被鎮民團團圍住。

        鎮民們的面孔交替在光亮與陰影中，隱隱綽綽看不真切，像極了一群披著人皮的怪物。

        蕭予舟這會兒沒力氣，只能憑借本能閃躲，高橋喬倒是拳腳飛快地解決了幾個人。

        雙手難敵四拳，更何況高橋喬一只手全程牽著蕭予舟，在應對自己那邊的攻擊時還要分心保護他，總有防不住的時候。

        蕭予舟掙不開她，只能用自己空閑的左手去摸槍，才剛對準人群，回首的高橋喬握著他的手往上一錯，槍擊聲震得鎮民們齊齊愣住。

        “你干什么？！”高橋喬怒道，“他們是人，不是異種！”

        “和我有什么關系。”蕭予舟神色冷漠，他只知道在戰斗中任何的惻隱之心都會致命。

        “啊啊啊殺人了！特行處的殺人了！”

        這一槍將鎮民的情緒推至沸點，在短暫的愣神后更加兇猛地向兩人撲來，蕭予舟錯開高橋喬的手又要開槍，卻被對方握住槍管奪了過去。

        高橋喬反手就用握把劈暈了一個人，還不待她回頭，破空之聲和“松手”二字同時傳來——

        菜刀臨空劈下，但凡她動作慢上一秒，她和蕭予舟總有一個人要把手留在這里。

        看著再次伸來的手，蕭予舟微微一避，恰好鎮民同時阻攔，一左一右將兩人隔開。

        “蕭予舟！”

        高橋喬分身乏術，蕭予舟也好不到哪里去，雖然暫時獲得自由，但還沒有完全自由。人太多了，虎視眈眈逼近的鎮民鼓起的肱二頭肌能有他小腿粗。

        側身躲開迎面揮下的斧頭時，他還有空心想生活那么拮據還能把肌肉練得這么扎實是不是有點不合理？

        “特行處的都該死！”抬頭對上數雙兇光畢露的眼，斧頭劃破空氣唰唰直響，勁風掀起蕭予舟發絲，砰的一聲，鋒利的刀口在水泥墻上擦出一條火花。

        蕭予舟險之又險地躲開各方攻擊，抬手往腰后一摸，摸了個空。

        半側身避開一把菜刀，持刀的人劈砍不成反手橫掃過來，蕭予舟迅速握住對方手腕，一個砸肘擊中其臂彎，右手順勢用力將菜刀送回，直接劈到對方腦門！

        鮮血順流而下，蕭予舟一腳把人踢開，拔出菜刀飛擲出去，帶著前一個人血跡的刀刃嵌進一人頸間。

        他一套動作行云流水，解決掉兩個人后絲毫沒有松懈。

        蕭予舟雖然力量不足但相對比較靈活，專挑眼睛、咽喉以及襠/部等比較脆弱的地方下手也能勉強周旋，但他體力有限又沒武器在手，必須速戰速決才行。

        右側斧頭高舉，腦后風聲襲來，蕭予舟看準時機矮身一避，順手抓了個人到他剛才的位置，斧頭和棒球棍一前一后，狹路相逢，那人被削去半個腦袋的同時直接被一棍子砸飛了出去。

        一旦出現流血事故，身處沖突中心的每一個人都可能會成為身邊人的攻擊對象，熱血上頭會讓人失去理智，變得更加狂躁，甚至對同伴大打出手。

        場面越亂，對蕭予舟就越有利。

        他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他早就看中了那把閃著寒光一直追擊他的斧頭，在沒了手/槍之后，他必須得找個東西防身，斧頭刃面寬，重量也恰好不會太重，可劈可砍可砸還可以擋，攻守兼備，很和他意。

        蕭予舟藏身于房屋之間的陰影處，觀察著街道上的情況。

        在找不到他人之后不少鎮民都反身攻向高橋喬，雖然和他分開后高橋喬動作不再受限，但她和鎮民交手始終有所顧慮，早就離開了蕭予舟的視線，他只能根據喧鬧的打斗聲以及鎮民們奔赴的方向去判斷高橋喬此刻的方位。

        和那邊的熱鬧相比他這邊就顯得有些冷清，只留下了幾個尚不死心的鎮民仍在搜尋他的身影。他靠著墻平緩著呼吸，等體力有所恢復后撿起腳邊的碎石，對著離他最近的持斧人擲了出去。

        很小的碎石子，并不會有太大的聲音，又能引起他目標的注意。

        蕭予舟在光亮處一閃而過又迅速退后隱入黑暗，持斧人當即追了上去，斧頭劃過墻面咔咔直響，聲音刺耳又暴力。

        這一點小插曲就像是落入湖中的石子，沒有引起任何風浪。

        直到蕭予舟從深處走出，手里握著一把尚在往下滴血的斧頭，叉在腰間的右手繃帶也徹底被染紅。

        一對多對蕭予舟來說是絕對劣勢，雖然剛才1v1差點干掉他半條命，但有了武器之后對他來說就有利很多了。

        就是和人相比他更希望自己面對的是異種，至少還能吃。

        話雖如此，但他仍然緊緊注視著在小巷外徘徊尋找的其他鎮民，他顛了顛手里的碎石，正準備再引一個人過來時，聽到身后暗巷傳出一陣又輕又碎的腳步聲。

        他捏著石子回頭，只見一個發著光的小小身影越來越近。

        蕭予舟隨著對方和自己逐漸縮短的距離垂下眼，來者是一個穿著白色蓬蓬裙的小不點，銀發齊劉海，琉璃一樣的眼珠在昏暗的小巷里仍然流光溢彩，包括她整個人好像都被一層微弱的光芒包裹著。

        又精致又漂亮又詭異。

        她抱住蕭予舟大腿，冰涼的小手撫過他腰間傷口，沾了一手的血。

        隨著她的動作，蕭予舟傷口處一陣刺痛，他悶哼一聲，不由后退半步撞在身后粗糙的墻壁上。

        小不點舔舐著指尖的鮮血，仰著天真無邪的小臉：“哥哥，你好香啊。”

        數根發絲一樣的觸須連接在兩人之間，蕭予舟甚至可以看到自己的血在對方地吸食下在觸須里里往上攀爬。

        那柔順的銀發中夾雜上了幾縷粉色。

        你也挺香的。

        蕭予舟很想這樣回她，他的思緒很清晰，身體卻被徹底麻痹，發不出一點聲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舔干凈手后饜足地咂咂嘴，顯然是吃得很滿足。

        “是哦？”她笑得又甜又糯，說話的強調也軟綿綿的，蕭予舟若有所思地盯著她。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蕭予舟的整張臉徹底沒了顏色，之前和鎮民奮力打斗時的汗也早就消散在夜風中，他因為失血渾身發涼，垂在身側的手生理性地顫抖著。

        女孩終于收回了埋入他血管中的柔軟觸須，一頭銀發變成了夢幻的淡粉，連身上暈出的熒光也好似沾染上了粉色。

        [不吃了？]蕭予舟在心里問。

        女童戀戀不舍地舔了下嘴皮：“不能吃了，爸爸還等我把你帶回去呢。”她突然停下話頭，歪了下腦袋“咦”了一下，“你不害怕嗎？”

        蕭予舟神色平淡：[為什么要怕？]

        “因為以前那些人都會怕呀。”

        人類遇上異種，代表著什么不需要過多言語，沒有人能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能保持冷靜。他們會眼珠緊縮，身體顫抖，強烈的求生欲和無能為力的恐懼使他們面容扭曲，越是掙扎絕望越是好玩。

        女童緊盯著他，用天真的語氣問著讓人毛骨悚然的話，“你不怕嗎？”

        讓人，蕭予舟顯然不是。

        他眼睫輕垂，青白的眼下落著小片陰影，眸中沒有任何多余的情緒。

        [哦，我也挺怕的。]

        女童半信半疑地伸出自己毫無溫度又帶著潮意的手握上蕭予舟指尖，在腰間傷口處所有觸須全部撤走的同時幾根細小的觸須探入他手上繃帶的縫隙，只不過這次沒有再出現血液在觸須內逆流的情況。

        但她看著蕭予舟的雙眼由始至終都帶著滿滿的渴望。

        蕭予舟想起從高橋喬和溫實周對話中獲取到的關于異種等級的信息，千目章魚被溫實周判斷為b級，因為它會思考且有較強的學習能力，高橋喬提到過一種叫做“綠腹電蛇”的a級異種，在沒有任何信息只有名字情況下應該是更傾向于獸態，而一開始顧邊他們以為他是完美種。

        所以越是高級的異種應該越是需要滿足包括但不限于體態趨近人類，和思維方式趨近人類等條件？

        比如他面前這只異種看起來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朋友，有著人類幼崽的單純天真也有著異種的殘忍嗜血，但更重要的讓她區別于蕭予舟之前遇到的低級異種的特性是——她會壓抑自己的本能。

        所以這個女孩就是完美種？

        還是說在a級和完美種之間，還有其他等級？

        鏈接在兩人之間的觸須不僅是小異種捕食獵物的武器，和讀取獵物想法的媒介，而且對方還能通過它本身自帶的毒素達到一個控制獵物行動的目的。

        最后一點，是在蕭予舟完全沒對自己的雙腿下達命令，但它卻主動跟著女童的步調走進小巷深處時，他得出的結論。

        咚——

        脫力的左手握不住斧頭，砸在地上一聲悶響。

        “哥哥，你斧頭掉了。”女童停下腳步，看了看斧頭又看看蕭予舟，輕舔嘴唇，“我幫你撿起來吧？”

        她如同一個樂于助人的小朋友，松開蕭予舟幾步小跑回去，層層疊疊的裙擺蠕動，等她抓著斧柄一路拖過來再次牽住蕭予舟時，刀刃上殘留的血跡都被舔舐得一干二凈。

        她不甚滿足地癟癟嘴，一雙眼睛不受控制地循著誘人的味道瞟向蕭予舟的傷處。

        再被她多吸兩口，蕭予舟覺得自己可能就要交代在這里了。

        [你爸爸是誰？]

        女孩的注意力果然被他分散：“我爸爸是博士，他可厲害了，他在幫‘父親’研究‘完美種’，你知道什么是完美種嗎，就是比我和可萱姐姐還要厲害的異種呢！”

        [‘父親’不是你爸爸？]

        “不是呀，父親是‘救世主’。”

        [那你和程可萱都是什么異種？你爸爸找我干什么？他也是異種嗎？他的完美種研究到哪一步了？]

        “等一下等一下，這么多問題……”

        兩人越走越遠，背景逐漸模糊，暗巷里只有女孩一個人稚嫩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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