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

        華燈初上。

        趙無絮呆呆地站在申大的校門前，她身上穿著簡單的短t牛仔褲，素面朝天，額間不時流下幾滴細汗。

        她在等人。

        一小時前那個男人告訴她，他會在七點準時到申大門口接她，現在已經七點十五分。一分鐘前收到男人的短信，說是再等他十分鐘，遇上堵車了。

        沒關系，她可以等。

        畢竟他都已經等了她兩年，這短短的幾十分鐘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事。

        兩年前她還是個腦子里只想著賺錢的高二生，不愛學習，成天跟著村口小賣鋪的徐姐去做小手工，每次做完她都能拿到二十元，這還是只在她利用放學的時間得到的，要是她一天都不去上學，可以賺個百八十塊。

        上學后的出路是工作賺錢，不上學的出路也是工作賺錢，只是早和晚的關系，那她為什么不選擇早點呢？

        她本是堅定著心中的所想，即使在趙父的棍棒之下，她也從沒改變過這個想法，她就是不想讀書，就是要出去打工賺錢。

        但那個男人走前和她說，一定要好好學習，他會在申城等著她考上申大。

        申城是國內dgp排行首位的一線城市，申大是雙一流985大學，對于那時候成績吊車尾的她來說是可望不可及的。

        只是那簡單的一句話，她卻當成心中的信仰，她開始不分晝夜的學習，趙父當時以為天上在下紅雨，他的“不孝女”居然把心思放在學習上了。

        路口有車燈照過來，燈光刺得趙無絮用手掩住了眼睛，只露出一條細縫，她緊張地吞咽口水，心臟也開始怦怦亂跳。

        車越來越近，但卻沒停，緩緩從她身旁開過，駕駛座的車窗開著，男人的容貌一覽無遺。

        不是他。

        趙無絮往校門口走了幾步，褲袋里的手機突然“嗡嗡”響了起來。

        這個手機還是她從家里出來時，趙父去鎮上的二手市場給淘來的，全屏智能機，和她以往用的翻蓋機完全不同，昨天她在火車上琢磨了一路才把里面的功能用法摸清。

        知道她手機號碼的只有趙父和那個人。

        她著急忙慌地從兜里掏出手機，來電顯示是-晏澹，光是看到這個名字就足以讓她的心跳劇烈加速。

        按下綠色的接通建，晏澹清朗的嗓音在她耳畔響起。

        他說已經看到她了，讓她往右前方走幾十米就能見到他黑色的車，還讓她別把電話掛斷。

        趙無絮的嗓音還帶著木溪村的口音，普通話不是那么的標準，她一字一字輕緩地說，以免他不能馬上明白。

        “不掛斷會浪費電話費，我可以找到你的。”

        聽筒那邊的人輕輕笑了聲，他的語氣如那時一樣有耐心，“你現在就往我說的方向走，不掛斷是怕你找不到，而且是我這邊撥給你的，不會扣你話費。”

        晏澹說完這些話時，趙無絮已經看到他了。

        他們隔著一條馬路，他站在白熾燈下，身姿卓越，他有著一張見過就讓人難以忘記的臉，眉眼深邃，俊朗且溫柔。

        七百多個日日夜夜，常在她腦海里幻想過的畫面此時呈現在了面前，她本該是揚起笑容的，可此刻嘴角卻僵硬住。

        晏澹身側站著個身材嬌小，衣著翩翩長裙的女人。她親密地挽著他的手臂，望著她笑靨如花。

        她能認出，那個黑發垂肩，妝容精致的漂亮女人不是那年與晏澹一起到木溪村的程淺。

        “小絮，快過來。”

        晏澹的聲音將她的思緒拉回，她牽起唇角，臉上掛著牽強的笑意，慢慢走近他們。

        站定在他們面前，她緩緩張唇：“晏澹哥。”

        “嗯？那會兒不是怎樣都不肯叫哥的嗎？”晏澹笑道：“學校和宿舍都打理好了嗎？需不需要幫忙，里面有我認識的朋友在讀研，我可以讓他平時多關照你，或者我現在就把他叫出來”

        他身旁的女人見趙無絮聽得一愣一愣的，她及時打斷，軟著聲嗔道：“阿晏，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就像個老父親一樣，羅里吧嗦的。”

        “真的嗎？”晏澹扭頭看著身旁的女人笑，那種笑和對趙無絮的笑是完全不一樣的，就像是從前傍晚在徐姐店里看的連續劇里，男女主角濃情蜜意時會綻放的笑顏，眉宇間盡顯著柔情。

        趙無絮像塊木頭站在那，無措到一時間不知該說些做些什么。

        她忽然間生出些卑怯的想法，想逃離這里，想回到那個湖光山色的木溪村。

        “小絮，忘和你介紹了。”晏澹溫柔地攬著女人的肩。

        趙無絮此時很想阻止他說話，可女朋友三個字還是流入了她的耳里。

        “這是我的女朋友。”

        姜榆鷺伸出手，臉上漾著善意的笑容，溫溫柔柔的聲音，“小絮你好呀，我叫姜榆鷺。”

        “你你好。”趙無絮伸手與她相握。

        不可否認，他們很般配，無論是外貌聲音，還是身材，那幾年很流行的“最萌身高差”在他們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你手心都濕了，很熱對不對，我們快上車吧。”姜榆鷺蹙起眉，扭頭和晏澹抱怨，“都怪你，話真多。”

        晏澹輕輕揉了把她的頭發，而后沖著趙無絮歉意地笑了笑，“上車吧，帶你去吃申城的美食。”

        趙無絮的聲音小如蚊蠅，“好。”

        她跟在他們的身后，看著姜榆鷺依偎在晏澹的懷里。

        晏澹把副駕駛的門拉開，護著姜榆鷺的頭，等她坐進去后才走到后座打開車門，“小絮，上車。”

        -

        趙無絮是昨天到的申城，車站有很多申大的學長學姐們在那里接人，等人齊了就上大巴車出發回學校，然后有負責宿舍的學姐領著她去安排好的宿舍。

        她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鎮上，坐個半封閉式的三輪車就行。

        沒來之前，她以為去申城這段路她會走得很艱難，會迷路會焦急會無措忙慌，可都沒有，她甚至沒來得及好好看看申城的建筑物就來到了申大。

        她此時坐在車里，手緊緊攥緊衣袖，眼睛瞥向車窗外。

        她只見過村里的夜景，木溪村一到晚上是美麗且幽靜的，皎潔的月光灑下來，無數顆繁星鑲在云層外，云霧會在山頭繚繞，村里還時不時會傳來狗吠聲，院子里會有三五個村婦在那扇著蒲扇，小聲聊著今天誰家兒子姑娘又怎么怎么樣了。

        申城的夜晚不是這樣的，這里高樓林立，燈火通明，街道上車水馬龍，回頭看，你會發現自己永遠處在一片喧囂之中。

        車子經過一座下寬上窄霓虹燈光閃耀的高塔時，晏澹回頭告訴她，這是申城的地標建筑，“申城塔”。

        她望過去，那座高塔呈一個奇妙的麻花形狀，就像是位美麗女子的小蠻腰，婀娜多姿，即獨特又壯觀。

        申城塔矗立在江邊，晏澹指著江對面那一排高樓大廈，說他的公司就在那里的其中一棟，等她放假可以帶她去參觀。

        趙無絮目光一直在看外面璀璨的夜景，耳朵卻是避不開地聽著姜榆鷺旁若無人的和晏澹撒嬌。

        車停在了一家名叫“堂堂居”的茶餐廳樓下。

        一下車姜榆鷺就親昵地牽著趙無絮的手，儼然一副大姐姐的樣子。她說這里平時茶位想訂都訂不到，是晏澹拖了朋友的關系才留了個位置出來。

        “我最愛吃的就是這里的琵琶鴨，味道真的一流，小絮你待會一定得好好嘗嘗。”

        趙無絮點點頭。

        晏澹停好車，走在了她們的前面，趙無絮看著他的背影，發覺他好像又長高了很多，那年她撲進他懷里時，頭剛好能在他的胸膛

        驚覺自己在想什么，她猛地甩了甩腦袋，迅速抨去腦海里不該有的東西。

        他們越過嘈雜的一樓，上了二樓徑直走進了一間包間。包間不大，大概也就能容納四到五個人。

        坐下后趙無絮看著他們熟練地扯開桌上用透明塑料膜裝的碗筷，而后用熱茶燙了燙。

        她有些局促，真的從來都不知道這些碗筷還要燙過一遍才能用。她垂下眸，回憶著他們剛才的動作準備有樣學樣，才剛扯開塑料膜，一只白皙且骨節分明的手就放在了她的餐具上。

        晏澹細心地瞧出趙無絮的不自然，他溫聲道：“我來就好。”

        “不用不用。”趙無絮臉頰迅速發熱，她尷尬地看了眼姜榆鷺，可姜榆鷺俏皮地沖著她在眨眼。

        “讓他來，就當是讓你多等了幾十分鐘的賠禮了。”

        趙無絮：“謝謝。”

        晏澹揚了揚唇，但也在心底嘆了口氣。印象中的小絮不是那么拘束的人，她雖然話不多也不愛笑，但至少在他面前時很自然，在木溪村的那一星期有了她的陪伴，才會讓他覺得此行值得。

        傳說中的琵琶鴨此時正擺在趙無絮面前，她在兩道炙熱的目光注視下緩緩抬起筷子，夾了一小塊的肉放進嘴里，咀嚼幾下后她快速咽下肚子，“很好吃。”

        話音一落，她就聽見了他們似松了一口氣。

        其實她有些水土不服，吃什么都沒什么感覺，但她不想拂了他們的心意，勉強把桌上的十幾道菜全都嘗了一遍。

        “小絮成年了嗎？”姜榆鷺細尖的下巴支在手上，笑著問他。

        晏澹喝了口茶，笑道：“沒記錯的話小絮剛好滿十八了對吧？”

        趙無絮點頭，“對。”

        姜榆鷺笑道：“十八歲，光是聽起來就很美好。”

        她似乎有很多問題，每問一個趙無絮都認真回答。

        晏澹在旁邊安靜地做個聆聽者。

        “那時候阿晏從你們那里帶回來的筍我還吃了，真的回味無窮。”

        趙無絮愣了楞，也就是說兩年前他們就在一起了？

        她忙道：“我可以讓家里寄點過來。”

        姜榆鷺擺手，“別別別，太麻煩了。”

        接著她又問了幾個關于晏澹去木溪村時的事，然后話鋒一轉，說到了趙無絮讀書的事。

        “你能考到申大真的很厲害，當年我考不上，想花錢都進不去。”

        晏澹在這時插話，“小絮是今年南城的文科狀元。”

        “天！”姜榆鷺夸張地張大嘴，“我居然和狀元一起吃飯。”

        趙無絮被逗笑。

        --晏澹原來是喜歡像小太陽明朗還會撒嬌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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