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昏迷了兩天，朱清云才醒轉過來，一雙銅棕色的眼睛直直地看著我們。

　　“我昏迷了多久？”朱清云依然是面無表情地問。

　　“兩天多一點。”我說道。

　　朱清云直起腰坐起來，他習慣性地推了推眼鏡架，自言自語地道：

　　“計算之中的昏迷時間。現嘗試模糊化智力邊界，切斷智力防火墻，結束記憶觸發裝置。”

　　我搖了搖這廝的肩膀，問道：“你在絮絮叨叨些什么？不會是那個女人把你的腦殼給燒壞了吧？你的狀態沒問題吧？”

　　朱清云平靜地看著我道：

　　“放心，我的大腦沒有任何損失，美夜子并沒有對我做出任何攻擊行為。她只是觸動了我的記憶觸發器和神經元邏輯門，讓我陷入了智力邊界的超限擴展模式，最終導致了無限迭代運算，為了不造成大腦永久性損傷，我主動切斷了我的思考中樞。”

　　“你說的這一長串鬼聽得懂……她到底說了什么？才一句話怎么可能讓一個人平白無故昏迷過去？你當那是巫女的魔咒么？”我不解地問出了我醞釀兩天的疑問。

　　朱清云看著我們，頓了頓，道：

　　“美夜子說了四個字。”

　　“哪四個字？”

　　朱清云平靜地道：

　　“智力限制。”

　　我一怔，奇道：

　　“智力限制，什么意思？”

　　“具體來說，就是你被智力限制，你的一切思維過程都是上帝的安排。舉例來說，你無法想象出不把兩個封閉的圓環打開一個缺口就把它們交叉套在一起的辦法，即便這個世界上也許的確存在著不把兩個封閉圓環打開缺口就套在一起的可行方案。你之所以想不出那種方法，是因為你被智力限制了。”

　　“難道，就這四個字就讓你昏了過去？這也沒什么啊。”

　　朱清云平靜地道：

　　“對于你們這些低智量結構體來說，這四個字并不會有什么作用，但是對于我來說意義不同。如果我之前的所有計算邏輯乃至既有認知信息都是處于被限制了智力后的狀態，則即便這個世界的計算程式存在著符合真理公式的固定解，我也永遠不可能得出那個解。智力限制，這句話并不是信息傳感器，而是一個記憶觸發器，它觸發了我的下意識計算。為了確認我是否處于智力限制狀態，我必須把既有信息的搜尋延伸到極限，高速運轉我的大腦，運行發散思維與收斂思維，以確認我的智力邊界是否處于智力鎖死狀態，但是這是一個思維陷阱。因為哥德爾不完備性定理，任何無矛盾的公理系統無法證明自身的無矛盾性，而智量的復雜度也是沒有盡頭的，我的智力邊界也會隨著我的運算演繹的復雜度和組合度提高而不斷擴展，因此我的探索也沒有盡頭，持續下去，我的大腦硬件會因為我無限擴張的智力邊界超過物理極限而燒毀，我也會走向自我毀滅。由于我的心理處于信息接收狀態，我無法阻止對記憶信息的挖掘和組合，而當我試圖在智力邊界設置防火墻時，我就必須以先探索到智力邊界為前提，這就加劇了我的記憶觸發器對智力邊界的搜尋，加速了我的大腦毀滅。為了阻止我的智力結構毀滅，我不得不強制關閉了我的大腦運作，結束一切邏輯門的運算，陷入休息狀態。”

　　一旁的溫素冰不敢置信地道：

　　“就這樣……也能讓你昏迷過去？”

　　朱清云道：

　　“這種情況在你們人類身上并非沒有實例。康托爾因為沒有能力從根本上解決集合論內在的矛盾和連續統假設以及良序性定理，卻又無法擺脫這些問題，最后瘋了。”

　　“簡單來說，就是因為你的智力太高，運算太快，所以宕機了？簡直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也。真想切開你的大腦仔細瞧瞧里面究竟是如何運作的。”我扶正了朱清云這尊木頭菩薩的身子，感慨萬分地道。

　　“書。”朱清云突然開口道。

　　“什么書？”我問道。

　　“世界之書怎么樣了？”朱清云話題改口太快，以至于我都沒能夠反應過來。

　　“哦，你昏過去這段時間我們沒有進入書里，書上進度條的剩余時間也沒有減少。”我道。

　　朱清云微微頷首，道：

　　“是么。這就可以推導出美夜子并不介意擴大隊伍間的優勢，也不反對馬太效應。”

　　馬太效應，這個我倒是知道，簡單來說，就是強者會因為優勢擴大而不斷越強，弱者則會因為劣勢而越弱的理論，只是沒想到朱清云會在此提到這一點，

　　“什么意思？”樓碧月問道。“你說的話我們一句也聽不懂。”

　　朱清云平靜地道：

　　“美夜子沒有計算在和我跳舞以及我昏迷的時間這是其一。美夜子在和我們對話時透露了我們隊伍的名次以及一些關于她自身能力和特征的信息這是其二。這些透露的信息雖然極少，但是卻可以導致我推導出更多的可能性信息，改變我們的博弈方式，這會增加我們團隊的勝算，哪怕只有萬分之一。也就是說，美夜子并不介意團隊之間的優勢擴大，因此，可以進而推理出也許她并不注重團隊之間的公平性。也進一步可以推理出她舉辦上帝游戲的目的并不是為了團隊間實力制衡的博弈方式，而是偏向于個體主宰群體的等級模式和叢林法則。”

　　王寶玉大呼小叫起來：

　　“雖然完全不明白，但是感覺好厲害噻！你居然跳了一場舞就看出那個女人舉辦游戲的目的了？太厲害了，太厲害了！”

　　朱清云道：

　　“只是減少了原來推理時各種可能之間的概率比，還無法得出確定性的結論。不能耽擱更多時間了，開始下一場游戲的布局吧。”

　　我拿出了世界之書，問道：

　　“美夜子現在不在，世界之書的使用時間倒是還剩下將近一個月。我們接下來要怎么做？就像那個女人說的那樣，寫劇本設局不成？”

　　朱清云搖了搖頭，道：

　　“先不急著寫劇本，人類的語言存在著語義歧義和指向模糊導致重言式矛盾和精確度不足問題，我要重新設計一個數學符號語言系統，修改世界之書劇本書寫時的語言，這樣就可以用數學的精確度來精確控制劇本走向，減少可能出現的語義指向模糊造成的邏輯偏差。”

　　于是接下來整整一周的時間，朱清云都在為他所屬的數學符號語言做鋪墊。而一周之后，朱清云的數學符號語言也終于初步完成，但是很快我發現我根本看不懂他所寫的劇本，甚至，單單是看了一眼我就徹底陷入了思維混亂狀態。

　　000011號低智量結構體（質量23.35447KG，體積0.645778cm3，包含個邏輯算術單元）從時空坐標位（6461346）向時空坐標位（92458分之一光速行進了5000個原子平均振動周期速的基本時間單元。附加周邊影響：10000和原子平均震動周期時間單元后001號低熵體（美夢號飛船的編號）內部氣壓減少0.0126%。

　　這一長串的文字，其實際上在希爾伯特空間上呈現的畫面，卻僅僅是一個魚狀的未來人在飛船的地板上爬動了一米而已。

　　事實上，我看到的這一段，還已經算是最簡單的了，因為這一段文字是朱清云為了測試他所說的不同語言模糊度之下的劇本偏差而特地簡單化后的描述，有些場景描述文字，朱清云甚至直接套用了各種數學公式、物理公式和化學公式，我已經徹底看不懂。

　　但是朱清云對劇本文字的修改結果卻是卓有成效的，在朱清云對語言系統進行了修改之后，他所寫下的劇本，基本就不會再有我當初所寫的劇本造成的那種捉襟見肘的烏龍結果了。朱清云的劇本不但注重了語言的精確性，還綜合了各個所謂的“物理量”之間的因果相干性，劇本中人物或者事物之間的因果聯系也被綜合考慮了進去，極大程度上避免了做一忘三的情況。

　　只是，我也發現，朱清云在編寫劇本的時候，并不是把人當成活生生的人在算計，而是把人當成一種具有復雜功能性的“東西”在編寫，他會綜合人的呼吸頻率、各種智力階段和知識水準下的語言表達范圍和思維廣度、心跳速率、行動速度、力量大小、激素分泌詫異導致的情緒波動等等因素，但是，我卻總覺得他似乎少考慮了什么。

　　是的，朱清云總是在把人當成一種工具，一種物體在計算著，條條框框都非常明確，邏輯非常清晰，雖然這完全沒有錯誤，我也找不出其中的錯誤，已經多少接受這個事實，但是，我的內心深處卻依然淤積著某種不自在卻又吐露不出的奇怪感覺。

　　也許，朱清云是缺少了把自己作為一個有血有肉有靈魂有心靈的人考慮在內吧。

　　“沒有心，一切都是數學。”朱清云看穿了我的想法，道，“心靈只是一個具有綜合的感受、分析、記憶和反饋能力的應激系統罷了。意識只是一種對外在環境的粗略模擬和已有信息的數學計算，不存在你認為的自由意志。”

　　真的……嗎？

　　“先不提此事，倒是你打算怎么設計我們的這個世界啊？你要怎樣布局？”希爾伯特空間內，我轉移話題問道。

　　朱清云推了推眼鏡架，道：

　　“任何團隊都是一樣的。在攻略了世界后，由于第二階段的游戲即將開始，逃避策略不可行，因此能夠做的就是四個方向的策略準備，一個是主動進攻其他世界的策略，一個是加強自己世界防御的策略，第三個則是攻守兼備策略。第四個則是和談策略。”

　　“那你打算采取什么策略？”我問道。

　　朱清云推了推眼鏡架，道：

　　“在資源總量有限的條件下，能夠采取的策略是有限的。任何一種策略采取了極端式發展，都會擠壓其他策略的剩余資源。假如總資源是10，建造進攻武器所需的資源是9，那么剩下能夠用來防守的資源就會只剩下1。”

　　“那你到底打算采取什么樣的策略？主動進攻型么？還是按照你之前說的七個皇子的博弈模型，采取談和策略么？”我問道，“兵者，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慎之，慎之啊。”

　　張偉緩緩道：

　　“我覺得吧，倒不如集中資源發展能夠迅速向全世界的人發布信息的通訊廣播技術，向其他世界的人傳達我們并不想和他們開戰的訊息，這樣我們也許就能夠跟他們談和，畢竟誰都不想發動戰爭不是么？”

　　樓碧月微蹙娥眉道：

　　“是啊，我也覺得集中資源發展通訊科技比較好，我看其他和我們一起卷入上帝游戲的隊伍也都跟我們差不多，都不是自己的意愿，如果我們談和，他們應該會理解的。”

　　“聽到了沒，你怎么想，木頭菩薩？？”我頂了頂朱清云的肩膀，問道。

　　朱清云緩緩搖頭，道：

　　“不可取。第一，就算我們向他們發送和平訊息，我們也無法保證他們一定會談和。如果對方采取的是進攻型策略，我們談和，那么我們就等于主動送死。第二，就算他們打算談和，也無法確認我們到底是不是在撒謊欺騙他們。他們不可能不做戰爭準備。第三，就算我們都談和，也不能保證相互之間在未來形勢化后不會背叛。第四，在以上三點未得到確認之前主動談和等于公開自己的所在位置，結果很可能會變成群起攻之的活靶子。一定的進攻武器和防御設備都是必要的。”

　　“有道理誒，”王寶玉摸摸腦袋，吸著氣，道，“誒，俺倒是想起來了噻，朱哥，我聽說山里經驗豐富的老獵人進深山打獵的時候如果不知道前面有沒有老虎黑瞎子藏著，但是感覺可疑的時候，就會先朝前面開一槍，甭管它有沒有危險，打了就滅了不是么？你說的進攻型策略，是不是也就是這么一回事，先對一個世界發動進攻試試看，甭管他是什么想法，先滅了再說唄！”

　　朱清云看了王寶玉一眼，道：

　　“這是最低級的策略。這種因為猜疑鏈而建立起來的宇宙社會關系在我原來的宇宙中確實存在，但是抱有這種策略的文明基本死絕了。”

　　“這又是怎么回事？我倒是覺得王寶玉說的話也不無道理，如果真的狠下心來進攻的話，來一場閃電戰，也許勝率會更高。”我狐疑道。

　　朱清云看了我一眼，道：

　　“低智量結構體的策略總是會陷入片面性的誤區……你所說的主動進攻策略，可以利用最簡單的思維模型推翻：

　　“假設宇宙中存在著兩個文明，其中一個文明率先發現了另外一個文明，是否應該立刻把它消滅？考慮到自己如果不將對方消滅，假如對方的科技力量成長到超過自己的那一天對方會有可能反過來攻打自己的可能性，我方應該提前消滅對方，防范于未然。這是主動進攻型策略的思維表現。但是從另一方面反過來考慮，對方文明始終只有四種可能：第一種是對方文明高于自己，這種情況下我方主動攻擊，等于主動送死。第二種是對方文明和自己文明程度相當，這種情況下我方主動攻擊，也等于主動宣戰，等對方報復時會把自己的文明推向同歸于盡的邊緣。第三種是對方文明程度略低于自己，這種情況下開戰，就算我方贏了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只有第四種情況，對方的文明程度遠低于自己，我方才能夠采取攻擊而且不必付出太高的代價。綜合來看，當一個文明發現另外一個文明時，主動攻擊的可能性低于25%。宇宙中的文明之間發生戰爭的可能性也保持在25%這個比例。

　　“如果無法確定對方的文明程度，獲取必要的情報，是沒有文明會蠢到貿然攻擊的，那等于暴露了自己的坐標。哪怕獲取了足夠多的情報，也未必會貿然攻擊，因為沒有人能夠保證那個對方文明程度比自己低的文明不是故意掩飾了自己文明程度的高級文明。”

　　“整個宇宙中更多文明采取的是這種策略：既然我方文明發現了對方文明，那么對方文明可能也早就發現了我方文明，而對方既然沒有開戰，那么說明他們并沒有敵意，這種情況下我方也應該盡量保持沒有敵意，不首先發動戰爭。而當對方發動戰爭時，我則立刻采取報復措施，盡全力進攻。

　　“發現卻不首先開戰，等對方攻擊則立刻反擊。這種一報還一報的策略才是符合宇宙文明戰爭學的策略，發現卻不首先開戰的行為本身就是在向對方文明傳遞和平信息。”

　　朱清云一邊推著他的眼鏡架，一邊表述道：

　　“一報還一報策略是全宇宙最穩定也是最容易同行的策略。這是我們邊緣文明在文明早期利用計算工具經歷了數以萬億次計算后得到的最穩定的博弈策略。包括你們地球上的人類文明之間的戰爭和物種演化，也是采取這種‘一報還一報’的策略。”

　　我拍手叫好道，頂了頂朱清云的肩膀，得意洋洋地道：

　　“一報還一報？這不正是孔老夫子所謂的‘以直報怨’么？我們中國偉大的思想家早在幾千年前就提出了這種思想。”

　　朱清云推了推眼鏡架，看了我一眼，沒有發話。

　　站在一旁的溫素冰道：

　　“我學過經濟博弈論，的確，一報還一報策略是人與人之間最穩定的策略。大多數情況下，人與人之間交往也是這樣，先主動向別人表示友好，比如說送送禮啊，吃吃飯什么的，討好別人，如果別人對你不好了，那么就采取報復。其實不管是個人，還是國家，或者是朱清云說的宇宙文明，大概也都有共通性吧。”

　　朱清云繼續道：

　　“而且，現在是多方博弈，如果我方主動先采取進攻，那么就會激起其他團隊的危機意識，他們很有可能率先聯合起來將我們作為最大敵人，率先消滅我們。多方博弈中，先攻者易敗。”

　　“那你打算怎么做？”我問道。

　　“交換。”朱清云道，“世界之書是一個團隊的核心所在，也是情報所在。交換了世界之書是讓兩個團隊互相信任的最佳策略。如果兩個團隊之間能夠做到交換了世界之書，那么就意味著那兩個團隊聯盟成功。可是，正因為世界之書的重要性，不可能會有團隊真正放心地將世界之書交出去。”

　　“這不是廢話么，要是世界之書被毀了，那么那個團隊連同對方的世界都會全滅，這種情況下誰把書交出去誰傻啊。”我感嘆道。

　　“除了世界之書，還有一件物體也同樣重要，可以作為交易的籌碼，那就是各個團隊的隊長。”朱清云道，“隊長死亡，則團隊全滅。把隊長交出去，也有僅次于世界之書的效果。”聽到朱清云的話，我不禁毛骨悚然，這木頭菩薩該不會是要將我交之于人不成？

　　樓碧月小聲道：

　　“可是隊長的職位，是可以改變的吧？就算把隊長交出去，如果交出去之后隊長就把權限轉讓了，那用處也不大啊。”

　　“不，你錯了。”朱清云道，“如果讓對方隊長加入己方團隊，成為己方隊員，然后再殺死他，他的記憶就會呈現在我方的世界之書上，如此一來，就可以得知對方隊伍的全部情報甚至對方的致命缺陷。隊長并非是完全沒有用處的。最大的作用，那就是隊長本身就是個情報攜帶器。”

　　我不禁膽寒地看著朱清云，道：“你這木頭菩薩，你該不會是想把我給交出去吧！？”

　　朱清云微微搖頭，道：

　　“不。我不會把你交出去。要交出去的，是你的復制體。”

　　“復制體？”我訝異道。

　　這一次朱清云沒有回答我，而是把視線投射在了希爾伯特空間的表面，我順著朱清云的視線看去，只見在美夢號內的那些營養倉內的魚狀未來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變成了一個具有和我完全一致的外貌的人類。

　　“嘿……這人跟老大長得一模一樣誒？”王寶玉驚奇地看著希爾伯特空間上顯示出的我的復制體，逗笑了。

　　朱清云面色平靜地道：

　　“我們的世界自由度非常低，資源和能源都非常有限，更沒有太空戰的武器甚至常規武器，太空資源更是接近于零。這對我們非常不利。美夢號飛船之上最高的科技是用來制造食物和工具的4D打印機和維持人類精神文明的奧丁系統以及五十萬個未來人。只要利用未來人的身體作為原材料，把構成他們身體的有機分子瓦解重構，就可以設計出和我們團隊七人一模一樣的復制體。之后，再利用奧丁系統的記憶交換和刪除功能，就可以把我們的思想復制植入那些復制體的大腦，這樣，只要我們混在我們的復制體之中就可以迷惑敵人，此外，只要把慕容吟的復制體交出去，那么敵人也無法分清那到底是隊長還是復制體。此外，利用4D打印機，甚至連世界之書都可以復制制造，雖然并沒有和世界之書一樣的功能，但是外觀上，是一模一樣的。”

　　我頓時拍案叫好，道：

　　“這一招，簡直就是絕了！真亦假時假亦真啊！奧丁系統本來就可以交換記憶，這一點沒想到可以利用來制造復制體，虧你這尊木頭菩薩想得出來啊！你什么時候開始復制體制造計劃的？”

　　朱清云道：

　　“八十四個小時前。而且，我已經制造出了五十萬個我的復制體了。”說著，朱清云打開了一個窗口，讓一個畫面呈現在了我的面前，看到那個窗口里的畫面，我聽到我的周圍響起了五道倒吸涼氣的聲音。

　　畫面之中，美夢號上星羅棋布的營養倉內的每一個魚類未來人，居然都變成了和朱清云這尊木頭菩薩完全相同的外貌的復制體，不但在面部細節上完全一致，甚至就連那左斜的劉海和鬢發的數量都完全一直，細節能夠做到此等地步，簡直堪稱鬼斧神工。

　　當畫面中的五十萬個營養艙同時打開，五十萬個復制體同時齊刷刷地走出來，整整齊齊地站得筆直，組成了陣列，而那五十萬張面無表情的撲克臉同時對著我時，那種恐怖場面簡直足以讓我頭皮炸裂，魂飛魄散。

　　“這五十萬個復制體在大腦結構上與我完全相同，就連智力水平和記憶信息都完全一致。”朱清云平靜地道，“唯一的不同是誕生前后的微妙時差。”

　　“我的天啊……一個你的智力就已經踐踏人類尊嚴了，五十萬個你，這是要把上帝都給嚇哭么。”我鯨吸了一口氣，驚嘆不已道。

　　朱清云解釋道：

　　“這只是一個為了測試飛船內資源極限的模擬方案罷了。為了制造這五十萬個我的復制體，我已經將美夢號未來五十年內的所有資源和能源全部耗盡，實際布局中這種做法是不可取的。如果把可用資源和能源最大化利用，在保證美夢號飛船一個月內能夠穩定運作的話，能夠制造的復制體上限是四十九萬。剩余的那一萬，必須作為維持其他個體生存的食物資源。”

　　朱清云繼續道：“當然我也嘗試過用來做常規武器和體積較小的非太空戰。比如說核彈、電漿炮、激光武器、粒子束武器、微波武器、上帝之杖、emp等。其中按照資源比例，所能夠制造的核彈數量是四個個廣島原子彈級別。而上帝之杖天基動能武器系統是最為經濟的，尤其是配合太空打擊非常有效，如果配合美夢號飛船上的重力系統，把上帝之仗的基本粒子進行強制重力壓縮，甚至可以短時間制造出密度等同于中子星表面物質的高密度棍棒，這種高密度棍棒如果從一千公里高空以十倍音速砸落，甚至可以把地球砸出窟窿，并且一路砸到地心，甚至可以引起地殼下的巖漿暴動。以十噸為一發，這種上帝之仗可以制造的數量極限是一百二十萬枚。換算成原子彈威力總為則為一枚上帝之杖等于一發廣島原子彈的當量，如果全部投放完畢，可以毀滅一百二十個日本。約五個中國，一個亞洲。”

　　我懶洋洋地道：

　　“簡直就是神器了，我的個神啊……不過，我覺得還不如制造美夜子呢，直接把人家的書騙過來不就行了？”

　　朱清云看著我道：

　　“但是請你不要忘記，美夜子是和我們單獨接觸的，如果美夜子也和其他隊伍單獨接觸的話，那么他們和美夜子之間的記憶就是屬于他們團隊獨有的，我們不可能知道。就算我們制造出了復制體的美夜子，對方只要詢問他們之間的共同記憶而復制體美夜子答不上就很快暴露了。所以那樣做完全沒有意義。”

　　“以地球的科技水平都存在著整容的可能性，對方不可能想不到偽造美夜子的可能。”

　　“說的也是啊。更何況，沒有美夜子的身體參數的話，估摸著也做不出她的復制體吧……”我尋思道。

　　“如果是美夜子的人形生理參數的話，我基本已經獲得了，我有信心保證用4D打印機制造出的美夜子復制體用人類的肉眼無法區分。”朱清云道，“但是這種計策只能夠作為方案B。沒有硬實力作為支撐的計策都是易碎的。”

　　“這倒也不無道理。”我以手支腮，苦苦尋思道：

　　“我說啊，朱兄貴，你說，要是連意識都可以復制，那么意識豈不是能夠上傳了么？雖說本公子對理科生的世界不感興趣，但是以本公子的身份，也知曉不少前沿技術，像是意識上傳之類的科幻設想，本公子也是知曉的，我想，若是能夠把我們的意識存入計算機內，那么，就算我們死了，只要把我們的意識復寫到復制出來的軀體之中，那么我們不是能夠復活，就能夠永生不死了么？”

　　“永生不死？嘿嘿，大哥，你真是太有想法了，我們真的能永生不死嗎？”王寶玉在旁摩拳擦掌亢奮不已道。

　　溫素冰小心翼翼地道：

　　“是啊，朱清云，我也和朋友一起看過一部叫《阿凡達》的電影，里面的角色就是可以把自己原來軀體的意識上傳到一個機器里，然后再刻錄到另外一個化身里，這樣，就算原來的個體死亡了，那個化身也可以變成自己的新軀體繼續存活下去。”

　　朱清云冷漠而凝定的目光看了我一眼，給我當頭來了一盆冷水，道：

　　“意識保存和通過對本體進行意識嫁接到復制體來達到永生不死的技術早在我們文明的早期階段就已經被證偽了。意識從本體轉移到復制體后，復制體和原來的本體并非同一個體，而只是在思維形態上極其相似的孿生近似體而已。造成意識無法復制的原因，根本上是因為世界的真隨機和測不準原理造成的意識掃描儀無限迭代。利用最簡單的思想實驗就可以推翻。”

　　我看了溫素冰一眼，道：

　　“溫小姐，你聽懂了么？”

　　溫素冰抱著胸，一臉茫然地看著我，搖搖頭道：

　　“完全沒聽懂。”

　　“低智量結構體。”朱清云輕輕用指節勾了勾眼鏡架，只不過這次力道似乎沒有控制好，眼鏡架偏離了一公分，他很快又精確地調整好，道，

　　“測不準原理，簡單來說，任何的觀察行為都會對觀測對象產生影響。宏觀角度的比喻，就是在大街上行走時，你如果觀察一個行人，對方也會因為你的觀察而來觀察你。而觀察在微觀層面的本質是粒子之間的相互作用，你要看到一個蘋果，就必須先讓光線照射到那些構成的蘋果有機分子的表面，讓光線經過反射進入你的視網膜才行。如果沒有光線照射到蘋果再反射到你的眼睛里，你根本無法觀察到蘋果的存在。而在微觀層面，光線的一部分本質是光子群。在微觀層面，如果要觀察一個電子，就需要光子對電子發生相互作用才行，這種相互作用，就是光子碰撞電子。但是，在光子碰撞電子時，電子的位置就會因為碰撞而發生變動，所以你一旦觀察，就相當于改變了電子的位置和動量。測不準原理的實質就是，觀察對象的位置和動量不可兼得，因為你的觀察行為本身就是在改變觀察對象的運動。等到你確定觀察對象的位置時，觀察對象已經因為你施加的作用力而走到別的位置了。”

　　我似懂非懂地道：

　　“解釋半天，無非就是斯諾克吧，把電子比喻成一顆球，把光子比喻成一顆母球，那么用光子來觀察電子，就相當于用母球來撞擊另外一顆球，通過被反彈的母球來確定被撞擊的球的位置，但是你用母球撞那顆球的同時，也改變了那顆球的位置，可是這么一回事？”

　　朱清云微微頷首道：

　　“雖然簡單了一些，但是某種層面上可以這樣理解。”

　　“可是這跟你說的意識無法復制有什么干系？”

　　朱清云解釋道：

　　“要進行意識復制，就必須先把原體的大腦神經元排布序列和電位信號進行掃描來確定其思維狀態，然后再復制一份記憶嫁接到另外一具身體之中。但是掃描原體大腦的行為本身就是在修改原體的思維形態。舉例來說，假設用類似磁共振的技術用電磁波來掃描人腦的神經元電信號復制人腦的意識，那么大腦掃描儀釋放出的電磁波就會改變人腦內的神經元量子的運動狀態，也就是說，當大腦意識掃描儀掃描人腦時，本身就在微觀層面改變了人腦的思維，雖然這種改變非常細微，小到了量子層次，就連被觀察者也根本覺察不到的地步，但是改變的事實卻是依然存在的，哪怕億萬分之一秒的改變，也依然是改變。于是，為了完整地復制原體大腦意識，大腦掃描儀就必須繼續進行掃描，掃描被改變了之后的思維狀態，于是就會再次造成意識的改變，于是大腦掃描儀為了再次復制被改變后的思維，就不得不再次掃描……這樣大腦掃描儀的掃描就會無限次地掃描下去，陷入無限迭代的死循環，永遠走不出來。”

　　“造成這種復制意識本身就是改變原大腦意識現象的根本原因，就是測不準原理。所以只要測不準定理無法被打破，則完美地復制意識就永遠不可能真正實現。不管科技再發達，只要測不準定理不破，那么復制出來的復制體就不過是個思維相近的孿生體而已，和原體是非常相似卻本質上并非同一人的存在。量子的測不準效應不單單是造成了這個世界真隨機的原因，同時也是你之所以是你，我之所以是我，每個人之所以是獨一無二存在的原因。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我’，‘我’死了之后，就絕對不會再出現了。所以，為了保證‘我’的存在，自私是合理的。這是我們邊緣文明的邏輯。”

　　頓了頓，朱清云繼續道：

　　“意識掃描儀復制你的大腦前后所造成思維變化的那億萬分之一秒，就是你和你的復制體的思維差異之所在。這億萬分之一秒，對實用主義者來說也許幾乎可以忽略，但是對宇宙來說，這卻是宇宙用來區分兩個個體并非同一個體的編號。”

　　我不禁豎起了大拇指，道：

　　“這就是所謂的‘我死之后再無我’吧？真不知道你這木頭菩薩整天掛在嘴邊的邊緣文明到底是個怎樣的存在，若是有機會，還真想去見一見呢。”

　　朱清云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搭住了朱清云的肩膀，笑道：“好了，時間也過去不少了，剩下來的時間，你打算怎么布局？”

　　朱清云看著我，小聲道：

　　“我不會告訴你我的全部布局。因為從第二階段的游戲開始，就不排除我們團隊就可能會出現背叛的現象。為此，我只會告訴你們六個人每個人一部分我的布局內容，這樣即便你們之中有人落入敵手，對方也不會完全知道我的計劃。4D打印復制體、進攻武器和防御武器的制造工作已經告罄，剩下來的時間，我會主要把資源集中在奧丁系統的升級之上。”

　　“奧丁系統的升級？你要怎么升級啊？”我不禁奇道。

　　朱清云緩聲道：

　　“奧丁系統的登陸艙太過龐大，而且作為要求一個月內能夠攻略的系統，奧丁系統程序漏洞太多，很多程序都太過簡單。我會把奧丁系統的登陸艙盡可能微型化，能夠隨身攜帶甚至制造成義眼的形式能夠隨意制造幻象控制別人的思維則為最佳。至于奧丁系統的虛擬實境程序，我會采用無理數加密法，利用程序動態密碼的固定改變速率和無理數的長度計算關系來設置奧丁系統的密碼，這樣一來，只要我所設置的無理數不被知曉，那么奧丁系統的密碼就是無解的，而無理數因為其本身數字的隨機性，想要被破解是不可能的，所以這一次，奧丁系統將徹底無解。如果有人再次被困在虛擬世界之中，直到奧丁系統能源耗盡之前，絕對沒有人能夠在內部破解幻境。”

　　我聽得如墜五云里，心內升起對這木頭菩薩的由衷佩服之情的同時，我也不禁感慨自身之無力。

　　“那么，接下來基本就沒本公子什么差事兒了，還是交給你這木頭菩薩布置了？”

　　“不。”朱清云緩緩搖頭道，“你也有工作。”

　　我失聲笑道：

　　“你都無所不能了，還要我作甚？”

　　朱清云盯著我，雙目一眨不眨，道：

　　“在布局和人類思維模式計算領域，我比你這個低智量結構體更有優勢。但是你的特長在于維系團隊忠誠度和信任感。你擅長社交表達和人際關系維系，做好團隊合作關系的任務，只有交給你。這些，我做不到。要維系一個團隊，唯有三種手段。其一是暴力和恐懼的鎮壓威懾。其二是利益的等價交換。其三是營造出歸屬感與家庭感帶來的情感與忠實度的維系。其中第三種方式最為牢靠。也當交由你。”

　　聽到這木頭菩薩自認有做不到的事，我也是不禁志得意滿，心內洋洋得意地彈發笑道：

　　“呵哈，你這木頭菩薩也終究有不如本公子的短處是不？搞好人際關系，這可是我慕容公子的專長，以本公子的脫俗魅力和卓越的口才，誰人不與我結為莫逆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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