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莊云警覺地抬起頭，向左右張望，卻發(fā)現(xiàn)周圍并無一人。

　　楚莊云剛欲啟唇說話,只聽那蒼老的聲音再次響：“嗯？你看不見我？我明明就在你的眼前啊。”

　　楚莊云嘴角微微揚起，裝作無奈的搖了搖頭：“老人家，你藏在地底下，我怎么會看得見？”

　　那蒼老的聲音道：“喲，沒想到你小子當真是機靈。但是，你為什么叫我‘老人家’，只是因為我的聲音顯老嗎？”

　　楚莊云愣住了：他確實只是根據(jù)這聲音來判斷老幼的。楚莊云囁嚅道：“這……”

　　“嘭”一個黑影從地底破土而出，直上云霄，倏忽又穩(wěn)穩(wěn)地落到地上。楚莊云定睛一看，只見那人瘦瘦的，一長臉上飽經(jīng)滄桑，兩雙銅鈴般的眼睛給人一種壓懾感，兩鬢斑白，童顏鶴發(fā)——這確確實實地證明了他是個老人。

　　老人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道：“怎么樣，剛剛又沒有被我嚇到？嘿嘿……”楚莊云淡淡一笑，搖了搖頭，輕輕說道：“我剛剛說過我知道你在地底下，而你剛剛又確實從地底下蹦了出來，所以……我并不害怕。相反，倘若你從天而降，那才會讓我大吃一驚呢。”說吧從地上緩緩站起，揮袖拍了拍塵土。

　　沒想到那老人不怒反笑道：“好小子，又機靈，又坦蕩，的確是個可造之才。啊，老夫呢，姓左，具體名字倒是忘卻了，家中排行老三，別人都叫我‘左風奇’，也不用那么客氣。我呢，也就比你大了那么幾歲，不用尊我為長輩。誒，我一個人嘩啦啦講了這么多，你小子叫什么名字？”

　　楚莊云只是靜靜地聽左風奇一個人滔滔不絕，忽然聽見左風奇詢問姓名，便回答道：“我姓云，上滁下顓。‘滁’乃宋時文豪歐陽永書著作《醉翁亭記》首句‘環(huán)滁皆山也’的‘滁’，‘顓’乃上古‘五帝’之一——顓頊的‘顓’。”楚莊云原以為像左風奇這樣的江湖中人，應該不會聽這些文縐縐的東西。沒想到，左風奇竟然靜靜地聽完了這些，面帶微笑。

　　左風奇見楚莊云說完，便道：“看來，云老弟你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啊。”楚莊云不禁笑道：“何以見得？”左風奇笑道：“嘿,這還用問？那顓頊乃是上古賢明的首領，你個臭小子卻想要‘除顓’，哎呀呀，還不是個混世魔王、亂世之人？”

　　楚莊云“哈哈”一笑，慨然道:“不錯,我原本也想將這武林攪得天翻地覆……只可惜……”頓了頓，不再言語。

　　左風奇倒是心急，急急地問道：“怎么了？可惜什么啊？哎呀，云老弟你急死人了，快說話嘛……”

　　楚莊云努了努嘴，緩緩道：“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一個廢人……我體內(nèi)的真氣都……”左風奇又是急忙問道：“不過是這樣啊。武功喪盡倒不一定是什么壞事，只是你筋絡斷了沒？”楚莊云道：“筋絡倒是沒斷，我的身法和武功招式倒是牢牢地鐫刻在我的腦海中。只是，沒有內(nèi)力做基礎，招式再奇特也是無用……”

　　左風奇“哈哈”大笑，道：“這點小事兒，何足掛齒？云老弟，我?guī)�你去一個地方，那個地方是個世外桃源，風景好得很呢。你呢，就在那里盤桓上幾日，散散心。我呢，也懂得一些藥理，看看能不能恢復你的實力。”說著拍了拍楚莊云的肩膀。

　　楚莊云思索了一陣，說道：“多謝。只是……我還有要事在身，耽擱不得，先行一步了。”左風奇瞪大了他那兩只銅鈴般的眼睛，嚴肅地問道：“有什么要緊的事兒？這么著急，比你自己的性命還金貴。云老弟我奉勸你一句，以你現(xiàn)在的身手，出去亂闖很容易殞命于草莽之手。這可不值得......”

　　楚莊云淡淡道：“我知道......但是，用我一人的性命去拯救宣府全百姓，值得！”說罷，便大步邁開。

　　左風奇笑道：“好一個為國為民的好男兒！剛剛你說到宣府，想必是鼠疫爆發(fā)的事兒吧？咳，那玩意兒好治得很，聽說已經(jīng)解決了。”楚莊云驚道：“不可能。你肯定是在騙我……怎么知道是鼠疫？”

　　左風奇笑道：“云老弟可知道這普天之下，最令人切齒的是什么人嗎？”

　　楚莊云也笑道：“這我可就猜不出來了。還請告知。”

　　左風奇突然收起了笑臉，將臉上的肉擠在一團，嚴肅地說道：“當屬漢奸。”頓了頓，接道：“而這漢奸其中，最丑惡的一張臉莫過于洪蒙成的了。”

　　楚莊云點點頭道：“洪蒙成這個人我也有所耳聞，聽說造成這次宣府鼠疫的罪魁禍首他。可是，這又和你有什么關系？”

　　左風奇低下了頭，說道：“慚愧得緊，洪蒙成正是我的徒兒。”

　　楚莊云瞪圓了眼睛，不敢相信，最后只是憋出一句話：“那么你也和那幫韃子有關系了？”

　　左風奇猛地抬起頭來，堅定地看著楚莊云道：“不。我和他早已恩斷義絕，從此他與我毫不相干！”

　　楚莊云暗暗松了口氣，只聽左風奇接著說道：“但，前幾天他派人來要我再次出山，說是要什么分天下，奪龍位......被我斷然拒絕了，他派的人威脅道，說我的一念之差會使一城的人因此而喪命。后來，就有了宣府鼠疫事件......”

　　楚莊云道：“據(jù)說這世上只有三人可治鼠疫。兩人已死，還有一位便是嵩山上的一位老藥師。閣下既然不會治，為何說好治得很？”

　　左風奇輕輕笑了笑，說道：“‘你若盛開，蝴蝶自來。’人為傳播鼠疫本就是逆天而行，怎么會長久？況且鼠疫爆發(fā)已有半個月，也沒有什么流言傳到這邊，必定是沒事了。”

　　楚莊云心中也已信了八成，心忖道：眼下三哥之事已了，我又已經(jīng)成了個半廢人，不如去桃源調(diào)養(yǎng)個一年半載，養(yǎng)養(yǎng)身子，暫不踏足江湖。便向左風奇道：“左老爹，我和您去桃源吧！”

　　左風奇嚇了一跳，急忙問道：“云老弟你剛剛叫我什么？”楚莊云笑道：“左老爹啊。”

　　左風奇心頭一暖，微笑道：“好好，云老弟，隨你怎么叫。走吧!”說著從腰間抽出一個煙斗，“滋滋”地吸了起來。吸了幾口后，左風奇道：“嗯，跟緊我嘍！”提足便向叢林深處奔去。

　　只見左風奇果真如風一般飛逝，地上的草木還未擺動，他人已在十米之外。楚莊云咂舌道：“左老爹腳力非同小可，當真是宛如游龍，實在對得起他名字！”遠遠地聽到左風奇喊道：“云老弟，你還在原地傻站著干什么，快跟過來！”

　　楚莊云遠遠地應道：“哦！來了！”腳下發(fā)力，已在幾里開外。

　　兩人就這樣你追我趕，恰似一對兒活寶。由于楚莊云內(nèi)力盡失，左風奇也常常放緩腳步，抑或是主動提出休憩小會兒，來保護楚莊云的自尊心。

　　如此休憩了四回，左風奇終于在一峭壁前停下了腳步，楚莊云也隨后站住了腳跟。看著眼前的絕路，楚莊云左眉微微上挑，露出一副不相信的模樣，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左風奇，那眼神仿佛在說：左老爹，您沒糊涂吧？

　　左風奇抽了口煙，緩緩吐出煙圈，笑道：“云老弟你別不信我老頭。你讀過陶五柳的《桃花源記》嗎？”

　　楚莊云笑道：“左老爹這就是瞧不起我了，五柳先生的《桃花源記》早已成為經(jīng)典之中的經(jīng)典，我雖然不學無術，但也曉得這曠世奇文。”?　左風奇又抽了口煙，然后點了點頭，接著問道：“哦，那云老弟是否記得原文中有：’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一句？”

　　楚莊云略微思索了一下，便道：“當然記得。只是......恕我眼拙，我為什么沒有看見小口呢？”

　　左風奇“哈哈”大笑，隨后道：“不錯，你之所以看不見小口，是因為這里確實沒有小口。真正的小口，”說著摸了摸自己的心，拍了拍道：“在這里。”

　　楚莊云呆住了，喃喃道：“真正的小口……在心里？”

　　左風奇抽了口煙，點點頭道：“不錯。”

　　楚莊云接著問道：“可是，我怎么找到心中的小口。用刀子割嗎？”

　　左風奇微微笑道：“云老弟，心中的小口在心，外力強不得。即你靜心之時，便是心中小口展現(xiàn)之時。”說著默默走開，在不遠處自顧抽煙去了。

　　楚莊云雖是滿腹孤疑，但只得盤腿坐下，雙手置于膝上，按照龍城真人教的運氣方法試著靜下心來。　一閉眼，楚莊云就浮想出不久前自己殺靈珠上人，傷唐義雄、林亦風，破洪蒙成，連東瀛異客都不是他的對手，怒斬天下，何其威風！而現(xiàn)在的自己卻是內(nèi)功盡失，不可不謂是“霸業(yè)未成空壯志，一懷愁緒怨東風”。這前后反差太大，楚莊云只覺得顏面盡失，心中不由地萌發(fā)了一個念頭：不如以死酬熱血罷。

　　初時，這個念頭只是偶爾蹦出來。可是愈到后面，這年頭就愈加強烈，楚莊云腦海里只環(huán)繞著：死了罷，死了罷的心理暗示，如洪水般傾瀉出來，一時無法收住。

　　“啊！”楚莊云大喝一聲，猛地站起來就朝峭壁撞去，著實把左風奇嚇壞了。

　　說時遲，那時快。只在電光火石之剎那，　左風奇左手驟然出擊，向楚莊云飛撒四根飛芒，分別打“輒筋穴”、“曲池穴”、“風市穴”和“陽棱泉”四穴。

　　“啪”一聲，楚莊云應聲而倒，頭卻不幸撞在一塊突石上，他內(nèi)力本不濟，這一撞便將他撞昏了過去。

　　左風奇趕緊跑到楚莊云跟前，俯身查看了一下他的傷勢，不由得松了口氣，便欲把它背了起來。

　　忽聽得一橫氣的聲音響起：“老先生，我勸你不要動他！他是我們的！”說著便從遠處的草叢“窸窸窣窣”鉆出來七八個人，為首的一人瘦瘦高高，這便是劉斗了。

　　左風奇吸了口煙，緩緩吐出了煙圈，聳聳肩問道：“哦，我為什么要聽你們的？”

　　劉斗“嘿嘿”一笑，舉起手中的拳頭道：“如果你老人家不愿意聽我們的，那我們只好打散你的這把老骨頭了！”眼神示意手下打向左風奇。

　　左風奇“哈哈”大笑，道：“是嗎？如此說來，老頭子我還有點害怕呀！”將煙斗插在腰間，兩手作握拳狀，一聲長喝，八根飛芒隨聲而出，準確無誤地打在八個人的眉心。眾人應飛芒而倒。

　　劉斗算是這把人里的好手，他被擊中倒地后嘴角淌著黑血尚能說話。只聽他顫顫巍巍，滿臉惶恐道：“追魂……追魂……芒。你……是無相......老人？”

　　左風奇冷著臉，道：“你知道的太多了。而知道太多的人，一般不會命長。”信手彈一根飛芒，將劉斗釘死在地。

　　左風奇自言自語道：“無相老人已經(jīng)死了，已經(jīng)死了......”，附身背起兀自暈厥的楚莊云，左右張望，點足豎直上升，倏忽便消失在晴天白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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