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聚
很久沒聯系的同學忽然約你見面,多半不是炫富,就是借錢。
東升大街紅綠燈路口,花花綠綠霓虹燈最擁擠的那條街,一路走到底,在老鐘樓的旁邊,你抬頭往高了看,最接近云端的那棟高樓,叫“金裕酒店”——黃思柔與她的老同學就約在那兒。
吳燦花是帶著自己寫的書來的。她的手里捧著它,等人的同時輕輕翻閱。
林櫻是推了嬰兒車來的,車的把手處掛著她的名牌包,車里的男孩睡得香甜。
兩人見面后,驚喜大呼“好久不見”,親切地擁抱打招呼。
“時光根本沒有在你臉上留下痕跡,我們當年的校花還是這么貌美。”吳燦花毫不吝嗇地夸贊。
“時光在你臉上留下痕跡了。” 林櫻嬌嬌一笑。
不等吳燦花困惑,她已流暢地接著話尾,將自己的話解釋得漂亮得體。
“女大十八變,長大后的你變得好淑女好有氣質呀!”
一個是出書的作家,一個是幸福家庭的辣媽,她們本人看上去和她們朋友圈里的一樣光鮮。
約了她倆的黃思柔遲到了。
“唉,” 林櫻嘆了口氣:“明明是她約的我們,自己卻那么晚都沒來。”
“你不記得了啊?以前黃思柔當班長時就是這德行,愛擺架子。”
望著人來人往的大街,吳燦花倒是釋然: “算了,看她請我們到金裕吃飯的份上,就再耐心等她一會兒吧。”
“這里的自助餐,一頓這個數……”
她伸出五個手指頭,在林櫻面前晃了晃。
“五千。”
兩人抬頭,望了眼高得看不到盡頭的酒店樓層,不由得抖擻精神,又將腰板挺直了一些。
黃思柔是化了濃妝來的。BB霜,全臉擦了四遍。
見到久別的好友,她說出口的第一句話是——“就知道約你們在金裕酒店你們好找,畢竟是我們市的地標建筑。”
第二句話——“走吧,我帶你們吃好吃的炒面。”
在見到黃思柔過分慘白的面色后,林櫻和吳燦花對視了一眼。
在黃思柔說完話,并往金裕酒店對面的無證攤位走去時,她身后的二人皺起了眉。
都是一樣的年紀,黃思柔無疑是她們三個中看上去最老的那個。
亮黃色T恤、土氣的七分褲,拎著某家超市的暗紅色購物袋……她的背影生生就是一個丟在人群中,不會被人再多看一眼的中年婦女。
十幾年的時間,能把一個曾經熟悉的人變成什么樣?
——要不是黃思柔能準確叫出她倆的名字,林櫻和吳燦花大概是沒法認出她了。
窄窄的街,分隔出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街這邊,涼爽的空調風夾著高級的香氣,往大酒店里走去的人們無一例外的西裝革履;街那邊,熙熙攘攘的夾腳拖鞋擠著汗臭的運動鞋。
露天的大排檔連個像樣的招牌都沒有,一口鍋架在板車上,食材與調味料雜亂地堆放在一起。大概是因為老板心知肚明,這樣的違章經營隨時有被城管驅逐的風險。
黃思柔的步子很大,極快的速度使她成功地擠掉剛放學的兩個中學生,占到了大排檔最后的一桌空桌子。
剛坐下,她便轉頭看向她的朋友們。
“你們愣著干嘛?快過來啊!”黃思柔招著手,高聲地催促她們。
這時她的身上,才隱隱地顯出了幾分從前那個意氣奮發的女班長模樣。
不再傻傻發愣,吳燦花與林櫻邁開腳步朝她走去。
空間有限,嬰兒車別無他法地停在兩個桌子的過道中央,林櫻不得不隔一會兒挪一下嬰兒車。
噴了香水的新書擱在桌子的角落,吳燦花拿紙巾擦了好幾遍桌面,仍趕不走那股揮之不去的油膩。
面對三碗賣相不錯的炒面,三個人不同程度的心不在焉。
林櫻沒有動筷子。
吳燦花則是吃了一口面,就把筷子放回了碗邊。
“借錢?什么借錢?你要借我錢?”
雖然根據狀況,吳燦花已隱約猜到了黃思柔約自己見面的目的,但聽到她直白提出時,她還是忍不住嘴快地嘲諷了一句。
“吳燦花,裝什么窮啊,你不是大作家嗎?”
黃思柔見她這樣說話,也不跟她來虛的了。
“前段時間還看你發朋友圈呢,不得了,小說簽約了繁體出版啊。”
一早就看到那本存在感很高的書,她湊到她身邊,把它從桌上拿起來打量。
“給我看看,是這本嗎……寫了這么厚,看來是很會寫東西的嘛!”
吳燦花將書從黃思柔手里奪了回來。
“沒跟你裝。窮,真的是窮。”
天氣太熱了,穿著一套得體的淑女裝坐在路邊,悶得不像話。
如今的場合也沒有必要維持什么形象了。吳燦花挽起袖子,解開襯衫最上面的兩顆扣子。
“嗤,會寫東西有什么了不起啊?網絡作家多如牛毛,我這種的,稿費少得連自己都養不活。”
流暢地拉開一罐冰啤酒,她眉間浮現出濃重的郁色。
“七百,就能買斷我的繁體全版權,而我為了改這本書的出版,足足用了兩個月。你說我能多有錢?”
憑七百塊生活兩個月,連黃思柔也覺得離譜。
“這么多的字,價格怎么這么低啊?!”
懷疑吳燦花吃了虧,她立刻為她打抱不平:“你跟對方講價了嗎?”
“你當她寫書是賣菜呢,還能講價?”林櫻同樣為吳燦花感到惋惜。
抿了口啤酒,吳燦花苦笑道:“確實是講了價的。多次溝通,出版社同意多給我兩百,原來是五百。”
“……”
熱鬧的大排檔,只她們這里的畫面像是靜止了。
關于自己的話題已然沒有繼續的必要,吳燦花深嘆一口氣,將話題往旁人身上引。
“林櫻肯定有錢吧!她一到法定結婚年齡就和徐歌結婚了,早戀得一點都不虧。拿下富二代,如今一定不愁錢的事。”
這下,黃思柔的目光就集中到了林櫻身上。
“我過得確實還行吧。”
她們中終于有一個不哭窮的人。
可不是不愁錢嗎,林櫻身上那些穿的用的全是貨真價實的名牌。
黃思柔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卻又在林櫻說下一句話時,迅速熄滅了。
“……但,你要我從徐歌那邊拿出錢來借你,是不可能的。 ”
她表情很淡,語氣也淡。
“徐歌不會給我錢,他的錢,養著外邊的小三小四。”
桌旁尚停著一輛嬰兒車。她們往那邊看的時候,才發現里面的小男孩不知什么時候醒了。
他正睜著水汪汪的眼睛,一無所知地聽著大人們的談話。
此刻,這個畫面被襯得格外殘忍。
“徐歌……”
吳燦花咬緊牙關:“這個畜生!”
林櫻安靜地垂著眸,沒有說話。
最是看不慣好朋友受欺負后委委屈屈的樣子,猛力一拍桌子,黃思柔怒罵道:“媽的這個徐歌!我上學時就跟你說了吧,他不是好東西!!媽的,當年追你的人那么多,他算哪根蔥啊,有點破錢了不起嗎……”
“黃思柔你聲音太大了!”
大排檔的眾人紛紛側目,吳燦花連忙提醒她。
黃思柔舉起的手還在半空中:“啊?我……”
“哇——!!!”
車里的小嬰兒忽地嚎啕大哭。
收聲太晚,過高的音量已是驚到了孩子。
林櫻起身去抱小孩,吳燦花跟過去幫忙。
黃思柔手足無措地呆在原地,不知道該做些什么。
華燈初上,覆蓋在大酒店陰影下的小小的大排檔,噪聲嘈雜。
她們生活的瑣碎、難堪、辛酸,揉雜成孩童尖銳的哭聲,在此處無從藏匿地被展覽,被眾人所圍觀。
挫敗感,是由于她們三個好友,那么久沒見了,沒點開心的事可聊,搞得彼此這么狼狽。
所幸,她們不是這個街區里最吸引眼球的角色……
“豪車啊!”
街對面駛來一輛銀灰色的車,在金裕酒店的正門口停了。
捕捉到這一幕人們往那個方向投去目光。
車上下來了一架輪椅。
一位身材曼妙的女子從背后推著它。
她的頭發長長的,帶著一種天然的細軟,發色比尋常人的要淺淡一些,更襯得她皮膚白皙。
看不清她臉部的輪廓,只覺得,她似乎在對著輪椅上的那人微笑。
畢竟有段距離,從街這邊,只能瞥見輪椅的一角。
輪椅上的是個男人。
一個,有著寬闊肩膀的男人。
“咦?那個女的是不是網紅小嬋啊?看著側臉感覺好像!”
“是吧……靠!她推著的男的是何玉吧?金裕的大老板!”
探頭探腦的人們激烈地討論開了。
“肯定是了,你沒看前幾天的微博熱搜嗎?小嬋和何玉的婚期都訂了,嘖嘖,你知道嗎,他們兩個人足足差了二十幾歲啊。”
“這些網紅為了錢什么事都干得出來,‘干爹’都能嫁啊?”
碰了桌上的幾杯酒,痛斥現在人們拜金風氣的話題絡繹不絕。
此時,金裕酒店旁邊,老鐘樓的鐘走到了七點十七分。
顧客吃完飯,正在給老板算錢,腳步虛浮地抖了抖身子。
大排檔頂上,昏黃的燈光重重地晃了一晃,宛如酒醉的錯覺。
作為混亂世界角落里的一小塊拼圖,哭得撕心裂肺的小男孩被塞進了黃思柔懷中。
“黃思柔你抱一會兒孩子,燦花快去幫我要水。他這種哭法肯定是餓了,我要趕緊給他沖個奶粉。”忙著翻找嬰兒車上的奶粉罐,林櫻頭也不回地對她們說。
哭聲灌腦,黃思柔確切地感受到了一陣耳鳴。
“什么?”她僵硬地抱著嬰兒,只看見林櫻的嘴在動啊動。
“奶粉,”林櫻停下動作,用手捂了捂耳朵:“我說,我要沖奶粉。”
黃思柔還是沒有聽清。
她看向不遠處的吳燦花,她和林櫻做了一樣的動作。
——耳鳴?
這個詞浮現于腦海,她甚至還來不及問她們:你們也感到了耳鳴嗎?
伴隨突發的,沉悶而巨大的一聲轟隆。
那棟被視作本市地標的、富麗堂皇的高樓,傾然而倒。
街那頭和街這頭,兩個無關的世界,瞬間交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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