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伽羅屋中堆了上千卷的書,逐頁翻查極為緩慢, 因心里著急, 常掌燈翻書至深夜。
嵐姑見她這般夙興夜寐, 熬得眼睛都紅了, 大為心疼。
她從高老夫人處學了極好的按摩功夫, 時常為伽羅解乏, 后晌聽伽羅說眼睛難受,便尋了個墊子坐著,叫伽羅就勢躺在地下毯上, 靠在她懷中。
伽羅依言, 任由嵐姑的手指在她眼周輕輕按摩。
她并未告訴嵐姑那日昭文殿中的事, 詫異之余, 難免好奇舊事。
待嵐姑按摩罷,尋了浸過涼水的毛巾為她敷眼時,便問道:“聽說當年老太爺和當今皇上結仇, 是為了故文惠皇后。那時候我還小, 不知內情, 后來也沒人提過這事。嵐姑, 你知道內情嗎?”
“故文惠皇后?”
“就是當年的惠王妃, 皇后登基當日便追封了她!
“姑娘原來是說她。”嵐姑一笑,幫伽羅揉著兩鬢,趁著屋內無人,壓低聲音緩緩道:“當年的事我也只是聽夫人提起過,不知詳細。那時候咱們還跟著老爺在外面,京城里兩位皇子斗得正厲害,那日她去鸞臺寺進香,回來的路上卻不知為何驚了馬,連人帶著馬車,一起翻下陡坡。救回去的時候已不成了,沒兩日就撒手仙去。聽說那時候她肚里還懷著孩子,也沒了!
伽羅微驚,睜眼扯開毛巾,“那馬自然不會無故受驚了?”
“那時候我也這樣問夫人。夫人只是嘆氣。后來回到京城,聽人私下里議論,說那事是老太爺和如今的徐相父子聯手做的,為的是給太上皇表忠心,只是沒留下憑據。這些話我也不知真假,不過老爺自那以后,就跟徐相的公子斷了來往。那回他和老太爺吵得兇,年沒過完就走了,姑娘記得嗎?”
“記得。那時候我很想看花燈,父親非要走,氣得我纏著他哭!
嵐姑想起舊事,輕笑后嘆了口氣,“一晃眼,姑娘都這么大了。”
“我記得那時候父親和徐堅是同窗,更是好友,回京后總要相聚。那之后,兩人就沒來往了。”伽羅仰躺在嵐姑懷中,瞧著頂上彩繪的藻井,低聲道:“倘若老太爺真的跟徐相父子做了那事,按著父親的性子,跟他吵起來也就不奇怪了!
“可好人總是坎坷。夫人和老爺都寬仁和氣,如今……唉!反倒是那徐堅,腆著臉當了吏部尚書,父子倆朝中得意著呢。說起來,這回在府里住了幾日,老夫人總問我姑娘是不是得鷹佐的歡心,我聽著,真是心寒。”
“老夫人不疼我,疼我的只有嵐姑!辟ち_翻身坐起,在她對面盤膝而坐,笑意盈盈,“這回能從鷹佐手中逃脫,全仗太子相救,我得早些查明白,不能辜負。”
“那我去搬書!睄构靡嗪ζ鹕。
伽羅喝茶潤喉,依舊投身書堆。
*
數日苦熬后,伽羅雖未能查明來處,卻終于從一部殘卷找到了線索——
那套書年頭甚久,雖拿上等書裝著,里頭卻破損甚多。書里專講各處傳說,縱貫數百年,橫貫南北東西,收得甚是齊全。內中有幅鳳凰棲梧桐的圖畫,其中鳳凰與伽羅鎖上的全無二致。
只是書籍殘破,右下角多被蠹蟲所害,看不清底下的字,便難以追溯。
伽羅對著殘頁苦思,猛然想起幼時仿佛在京外一處寺廟見過此圖,當即喜出望外。
她再不耽擱,丟下書卷,即往昭文殿去。
時維五月,太陽升起不過兩竿高,暖和而明亮。鳥雀于綠枝間蹄鳴,柳蔭下的風都似帶了清香。伽羅很久沒這樣高興過,腳步輕快,途中碰見杜鴻嘉,得知謝珩已下朝回了東宮,更是歡欣。
游廊交錯,殿宇參差,她拎起裙角步下臺階,正想拐進洞門走近路,卻聽腳步漸近。
她抬頭望過去,便見兩名宮人引路,后頭的少女滿身綾羅,在大群宮人的拱衛下行來。
伽羅掃見那少女面容時微驚,忙后退兩步,垂避讓在側。
少女漸近,似在與人說話。
“……有姜姐姐陪伴,貴妃和我當真能省心不少。上林苑里的景致正好,待這事過去,我便請貴妃安排,邀姜姐姐一同射獵。咦——”她的錦繡珠鞋忽然停在洞門口,旋即道:“這人不是東宮的吧?皇兄怎么留了外人在此!
伽羅心中微跳,屈膝行禮,便見那雙錦鞋已然走近。
上好的宮緞襦裙,材質出眾,繡工精絕,腰間所配均是宮外難尋的寶貝。能在宮人的簇擁下這般肆意行走于東宮的,還能是誰?自然是謝珩的妹妹謝英娥,如今的安樂公主了。
伽羅心知躲不過去,只好行禮道:“民女拜見公主!
“你是誰?”安樂公主道。
伽羅抬頭,迎上她的目光,看到她臉上的輕快笑意迅消失。
“怎么是你?”安樂公主滿面詫異,漸而轉為不悅,當即向身側人道:“皇兄怎么留了高家的人在這里!傅伽羅,你不在淮南等著受刑,跑來這里做什么。等不得被問罪了是不是!
“是太子殿下召民女至此!辟ち_自然能察覺她的不悅,態度恭敬,未敢多言。
安樂公主審視般盯著伽羅,繞她身周走了半圈,沉著臉不說話。
她的身后眾多宮人噤聲侍立,倒是有位年約十六的女子上前道:“公主認得她嗎?”
“當然認得。不止認得,還印象深刻!”安樂公主輕咬銀牙。
伽羅抿唇,垂不語。
在淮南數年,她跟安樂公主碰面的次數并不少。彼時外祖父奉了皇命刻意刁難,不止針對謝珩父子,連女眷也不放過。外祖母不喜這種事,從不摻和,每回都是舅母奉命設宴邀請,安樂公主偶爾推免不過,也會隨惠王側妃前來。
舅母固然不像舅父那樣下手狠,卻也?桃庾尠矘饭髂概y堪。外祖母因是續弦入府,難以阻攔。
那般宴席伽羅不能總缺席,偶爾過去,也會碰見安樂公主。
伽羅畢竟寄人籬下,雖能偶爾幫安樂公主開解幾句,卻也收效甚微,好幾回見她紅著眼睛,含淚忍耐。
兩人雖未說過話,但年紀相當,又是那般環境下,于對方面容身份,都頗為清楚。
而今時移世易,安樂公主又怎會忘記昔日之辱?
伽羅心里暗呼倒霉。明知是在謝家的地盤求存,出門前怎么就沒卜一卦呢?
片刻沉默,安樂公主只管盯著伽羅不說話,那位被稱作“姜姐姐”的女子倒上前道;“公主不是有事要找殿下嗎?”
“是了。”安樂公主被提醒,決定暫時放過伽羅,“我先去見皇兄,再來收拾你!”
說罷一拂衣袖,在宮人簇擁下昂挺胸的走了。
伽羅暗暗謝了那容貌甚美的姜姐姐一句,忙退回南熏殿。
*
昭文殿內,謝珩正自翻書,忽聽外面腳步匆匆,不過片刻,就聽見侍衛齊聲問安。
他才擱下書卷,安樂公主便已闖了進來,回身掩上屋門。
謝珩皺眉,“沒規矩!
“皇兄的門沒關,還通傳什么!”安樂公主快步走到案前,氣勢洶洶的,“有件事情,皇兄必須跟我說明白。那個高家的表姑娘怎么會在東宮?我看她氣色甚好,仿佛高興得很,必定是沒被虧待。父皇都說了要嚴懲傅家和高家,皇兄這是何意?”
謝珩神情不變,只淡聲道:“你見到傅伽羅了?”
“就在昭文殿外!彼p手撐在紫檀大案上,道:“皇兄怎么解釋?”
“有件事需要她幫忙,暫且留在東宮!敝x珩說得含糊,起身過去親自給妹妹倒茶:“這般風風火火的過來,是為何事?”
“別想打岔!”安樂公主不上當,氣道:“高家跟我們的仇怨,皇兄比我還清楚。那個傅伽羅是高家的表姑娘,不說認罪受罰,卻在這里清閑度日。皇兄對高家恨之入骨,怎么卻對她例外?對了——那晚宮宴上,父皇說要處置傅家女眷時,皇兄出言勸阻,惹得父皇不悅,難道也是因為她?”
謝珩繼續皺眉,“你想多了!
“哼!卑矘饭鲬崙嵉財R下茶杯,“那你告訴我,你恨高家,也討厭那個傅伽羅!”
“英娥!”謝珩板起臉,盯了她一眼。
安樂公主氣勢稍收,卻還是道:“皇兄倒是說啊。若她無關緊要,我待會就吩咐宮人,先打她二十板子出氣——就當是幫她那些表親受的!
“高家是高家,傅伽羅是傅伽羅。我記得你那年從高家赴宴回來,哭著說高家人如何可惡,卻也說傅伽羅曾幫你解圍,她不曾欺負過你半分——她與高家完全不同。何況我留她,確實是有要事!
“這種鬼話誰信。”安樂公主捧著茶杯,小聲嘀咕,“你在淮南時就對她留心,別以為我不知道!”
“英娥!”謝珩皺眉。
安樂公主卻不怕他,“難道不是?我都察覺兩三回了……”
“她幫過你,與高家人不同。與眾不同的人,容易讓人留意!
樂安公主的聲音更低,“傻子才信!
謝珩半點都不想繼續這話題,坐回案后,端出東宮兄長的威嚴來,“究竟是何事?”
安樂公主不服氣,氣呼呼的將他瞪了片刻,卻未再提伽羅的事。
“是貴妃讓我來的。”安樂公主背轉過身,緩了緩,低聲道:“過些天是母妃的忌日,父皇要在城外的鸞臺寺設壇做佛事,貴妃命我過來叫你,先去寺中探路安排。姜夫人和姜姐姐熟悉鸞臺寺的情形,也會隨我們前往!
謝珩翻書的手頓住,眸色倏然暗沉。
伽羅屋中堆了上千卷的書,逐頁翻查極為緩慢,因心里著急,常掌燈翻書至深夜。
嵐姑見她這般夙興夜寐,熬得眼睛都紅了,大為心疼。
她從高老夫人處學了極好的按摩功夫,時常為伽羅解乏,后晌聽伽羅說眼睛難受,便尋了個墊子坐著,叫伽羅就勢躺在地下毯上,靠在她懷中。
伽羅依言,任由嵐姑的手指在她眼周輕輕按摩。
她并未告訴嵐姑那日昭文殿中的事,詫異之余,難免好奇舊事。
待嵐姑按摩罷,尋了浸過涼水的毛巾為她敷眼時,便問道:“聽說當年老太爺和當今皇上結仇,是為了故文惠皇后。那時候我還小,不知內情,后來也沒人提過這事。嵐姑,你知道內情嗎?”
“故文惠皇后?”
“就是當年的惠王妃,皇后登基當日便追封了她。”
“姑娘原來是說她!睄构靡恍Γ瑤唾ち_揉著兩鬢,趁著屋內無人,壓低聲音緩緩道:“當年的事我也只是聽夫人提起過,不知詳細。那時候咱們還跟著老爺在外面,京城里兩位皇子斗得正厲害,那日她去鸞臺寺進香,回來的路上卻不知為何驚了馬,連人帶著馬車,一起翻下陡坡。救回去的時候已不成了,沒兩日就撒手仙去。聽說那時候她肚里還懷著孩子,也沒了。”
伽羅微驚,睜眼扯開毛巾,“那馬自然不會無故受驚了?”
“那時候我也這樣問夫人。夫人只是嘆氣。后來回到京城,聽人私下里議論,說那事是老太爺和如今的徐相父子聯手做的,為的是給太上皇表忠心,只是沒留下憑據。這些話我也不知真假,不過老爺自那以后,就跟徐相的公子斷了來往。那回他和老太爺吵得兇,年沒過完就走了,姑娘記得嗎?”
“記得。那時候我很想看花燈,父親非要走,氣得我纏著他哭!
嵐姑想起舊事,輕笑后嘆了口氣,“一晃眼,姑娘都這么大了。”
“我記得那時候父親和徐堅是同窗,更是好友,回京后總要相聚。那之后,兩人就沒來往了。”伽羅仰躺在嵐姑懷中,瞧著頂上彩繪的藻井,低聲道:“倘若老太爺真的跟徐相父子做了那事,按著父親的性子,跟他吵起來也就不奇怪了!
“可好人總是坎坷。夫人和老爺都寬仁和氣,如今……唉!反倒是那徐堅,腆著臉當了吏部尚書,父子倆朝中得意著呢。說起來,這回在府里住了幾日,老夫人總問我姑娘是不是得鷹佐的歡心,我聽著,真是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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