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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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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務必找到傅伽羅,  哪怕跟到西胡,也得搶回來。”鷹佐滿面怒容,  “我調數萬大軍南下,可不是只為南夏這點東西!南風死了,傅伽羅絕不可再有閃失,  否則斷了線索,這回南征的功夫就全部白費。她那鎖子也在西胡手里,  務必設法奪回!”

  “遵命!就算死在西胡,  我也誓將傅伽羅奪回來!”

  鷹佐又問道:“當時傅伽羅被劫走,不是謝珩假扮的西胡人?”

  “不是。西胡人的容貌我認識,  領頭的人前幾年還在戰場上見過。傅伽羅身邊那婆娘很厲害,  當時跟我一起殺西胡人,裝不出來。這回丟了人,是我無能,  懇請殿下許我戴罪立功,搶回那傅伽羅,再來找殿下請罪!”

  說罷,  雙手托著彎刀,送至鷹佐面前。

  鷹佐眉目陰沉,半晌才道:“先給你五十精銳暗中去查,  不夠再派人手。務必找到傅伽羅,  否則全家問罪!”說罷,  取了那匕,手臂動處,斬下他一撮頭。

  屋內重歸安靜。

  連日來的悶氣難以消解,鷹佐看著素日重視的助手神情頹喪,更是生氣,陰沉著臉將匕擲在地上,快步出屋。

  外面陽光甚好,院中花樹繁茂,與初到時截然不同。

  從二月下旬至今,將近一個月過去,議和的事卻未能如他所預料的那般結束。

  南夏殘兵的騷擾愈來愈頻繁,聽說那位被罷免的蒙旭被重新起用,正集結兵力,意圖奪回城池。

  數年前蒙旭的戰神之名響徹北地,令北涼西胡皆聞風喪膽,如陰影般籠罩。鷹佐早年曾與蒙旭對陣,見識過他神鬼莫測的本事。那回他以五倍的兵力圍攻蒙旭,卻被蒙旭殺得丟盔棄甲,落魄逃命時險些命喪敵手,哪怕事隔多年,回想起來仍舊膽寒。

  這位謝珩更甚,身在云中城里,卻神不知鬼不覺的安排了數次突襲,若非戰報傳來,他竟然都未曾察覺!

  逆境之下,他未曾求饒,反而以攻為守,這份膽氣,比先前那位皇帝不知強了多少。

  鷹佐并不想在此逗留太久。

  然而數日膠著,議和的條件仍舊未談妥,謝珩半分不讓,顯然是意欲拖延時間。

  鷹佐重兵進,固然攻占了許多城池,后軍的隱憂卻愈來愈重。

  西胡向來虎視眈眈,都城衛軍及邊防不可輕動,北涼能迅調動的軍隊幾乎都在鷹佐手中。孤軍深入,后援乏力,如此情勢下,若是再拖數日,處境恐怕會更加艱難。

  權衡利弊,鷹佐進退維谷。

  *

  謝珩接到稟報,說鷹佐欲見他時,并未覺得意外。

  他已連著數日沒能好生歇息,身體和精神皆已疲倦,斗志卻日漸高漲。云中城外的蒙旭沒有令他失望,數次突襲皆迅捷而勇猛,效果出乎意料。而在議和場中,鷹佐最初強硬傲慢的態度日漸收斂,代之以焦慮。

  這當然是好事。

  謝珩將杯中濃茶一飲而盡,苦澀的茶水從舌尖蔓延至舌根,經喉嚨入腹,除了苦,再無其他滋味。換作淮南那些文人,大概會說他暴殄天物。可此時,他急需這樣的苦澀來振奮精神。

  如常到得明光堂,里頭鷹佐正來回踱步。

  屋內別無旁人,鷹佐見到他,開門見山道:“她被劫走了!”

  謝珩微露詫色,皺了皺眉,“是傅姑娘?何時的事?”

  “三日前。”鷹佐盯著謝珩,“太子不知情?”

  “近日瑣事頗多,倒未留意。”謝珩揉著眉心,帶出稍許調侃,“王子對她那般重視,應是安排了重兵看守。云中城里,誰敢如此大膽?”

  鷹佐嗤笑,“是西胡在途中劫走。我的人來報,當時是貴國的土匪與西胡人勾結。”

  謝珩哦了一聲,道:“自從虎陽關大敗,境內盜匪四起,叫王子見笑。”

  鷹佐冷哼,“太子打算坐視不理?”

  “實不相瞞,而今的情勢,我朝自顧尚且不暇,連王子要的東西都拿不出,哪還有余力剿匪?”謝珩瞧著鷹佐,覺出其中的懷疑,遂道:“王子既指名要傅伽羅過去,自然知她身世。傅家與我有仇怨,高家更有殺親之仇,我朝皇上對他兩家只欲殺之而后快。先前我力保傅伽羅,只是為踐行諾言,如今她已是王子的人,我無意費力救她。”

  他全然事不關己的模樣,令鷹佐將信將疑。

  片刻沉默,謝珩又道:“西胡如此緊追不舍,難道這傅伽羅當真有過人之處?”

  “無非容貌過人而已。”鷹佐立時回答,繼而笑道:“說起來那可真是個尤物,長得漂亮,又軟又香,抱在懷里銷魂蝕骨,跟旁的女人截然不同。”他做賊心虛,作勢低頭整理衣衫,并未留意到謝珩陡然轉為陰沉的目光。

  屋內片刻安靜,鷹佐似覺尷尬,又笑向謝珩道:“太子對她感興趣了?”

  “虎陽關外的事我無暇顧及。美人之恩,王子消受就好。”謝珩冷聲。

  漆黑的鐵扇緩緩扣著檀木桌,他看向鷹佐時目光如鷲,絲毫不掩飾其中挑釁,“議和的事拖了數日,于你我都非好事。我朝皇上英明,起用了數名大將,他們眼見家國落難,群情激動,數度滋擾王子,連我也難以牽制。西胡連番生事,敢從王子手中搶人,顯然有恃無恐。奉勸王子,見好就收。”

  鷹佐冷嗤,眼色卻愈晦暗。

  傅伽羅被劫走,固然令他震怒,西胡與南夏土匪勾結的事,更令他心驚。

  這番打交道,鷹佐只覺謝珩此人心機深沉,人在云中城不動聲色,千百里外的謀劃卻令人心驚。蒙旭的威脅不得不防,若謝珩借著傅伽羅為引子,當真暗中與西胡合謀對付北涼,那可大事不妙。

  他陰陰笑了兩聲,“我也想收手,可太子給的條件,算得上好?”

  “原先的數額上,我愿再加兩成。”僵持多日后,謝珩終于松口,“王子意下如何?”

  鷹佐微怔,盯著謝珩的眼睛。

  片刻后,他緩緩露出笑意。

  *

  三月廿八日,僵持許久的和談終于結束。

  鷹佐率軍撤離的當日,謝珩粗略安排了云中城善后的事,留下韓荀在此,便動身回京。

  汶北被侵占了十二州城,其中官員或在戰事中身亡,或被沖散下落不明,這些時日他已安排人專門往各處查問,待奏報送入京城,皇上自會有所安排。

  蒙旭也重歸都督之位,率兵鎮守在虎陽關。

  北地圍困暫解,京城之中情勢依舊不容樂觀,內憂外患之下,謝珩歸心似箭。

  和談的事塵埃落定,他對彭程等人也沒了耐心,命余下官員在東宮兩隊侍衛的護送下乘車馬回京,他只帶了戰青和五名親衛,飛騎出了云中城。

  汶水之南,聽到北涼撤軍的百姓們歡呼不止,先前的沉悶一掃而盡,街市巷陌漸漸恢復了生機。道旁的柳樹早已郁郁蔥蔥,遠近山巒黛青連綿,連岫云野風都增了意境。縱然京城中依舊殺機暗藏,謝珩縱馬馳過時,依舊渾身松快,馬蹄輕疾。

  數日之后,進入靈州境內。

  此處離汶水已遠,畢竟未受戰事侵擾,街市間更顯熱鬧。

  謝珩未露太子身份,沿途只以行客裝束用飯投宿,特意騎馬穿靈州城而過,瞧見百姓安居,頗覺欣慰。

  出城向南,疾馳將近兩個時辰,郊野間水山相繞,農田青蔥。起伏疊嶂的山巒之間,有一座碧云峰聳入云霄,陡峭的山勢如刀削斧劈。

  峰下有處莊院,是靈州前任刺史躬耕田園之處。

  謝珩催馬馳去,穿過綠樹掩映的小道,經過成片的農田花圃,終抵院門前。

  繁茂葳蕤的紫藤架下,院門虛掩。

  謝珩當先進去,走過松柏環繞的的卵石小徑,就見一方太湖石在水間秀絕而立,池邊站著的三人聽見動靜,齊往這邊瞧過來。

  須花白的老者身穿布衣,手中是修理花枝的大剪刀,旁邊杜鴻嘉身姿筆直,窈窕少女則站在他的身側,雙靨含笑,秋波顧盼。

  比起在云中城時的愁苦憂慮,她雙眉舒展,唇角微翹,鬢邊一縷青絲垂落在肩頭,耳邊紅珠如滴,襯著膩白的肌膚,陽光下柔和悅目。玉白對襟半袖下,海棠紅的襦裙隨風微蕩,亭亭立在水邊,如在畫中。

  謝珩的目光不由逗留,舉步上前,就見她跟在杜鴻嘉身后盈盈行禮。

  “拜見太子殿下。”

  三人齊聲問候罷,伽羅眼中盛笑,軟聲道:“多謝殿下救命之恩。”

  她睜大眼睛,下意識的看向謝珩。

  夜色下謝珩背對著她,雖不辨神情,后背卻緊繃著,怒氣顯而易見。

  他喝命陳光將賊人帶回,旋即轉身看向伽羅,臉色不善,若有懷疑。

  伽羅只好竭力起身,微弓著腰腹走過去。

  “多謝殿下相救!賊人身上有民女的東西,能否容民女取回?”她抬頭對上謝珩陰沉的目光,見他并未阻止,大著膽子走到賊人身邊。許是方才受驚不小,這會兒又有侍衛環立,伽羅竟未感到害怕,徑直從賊人腰間取出那枚珊瑚金針,就著地下野草擦拭干凈。

  謝珩沉默而立,待伽羅擦凈了,卻忽然弓身,自她手中奪過細針。

  他的聲音與臉色同樣陰沉,“是這個東西?”

  “此針并無毒性。”伽羅一怔之后反應過來,匆忙解釋,“方才民女為了脫身,以針刺穴,雖能令他劇痛松手,卻也不至于取人性命。殿下若是不信,自可查驗。”

  謝珩將那珊瑚金針把玩,往伽羅臉上看了片刻,旋即丟回給伽羅,轉身走了。

  侍衛將那賊人抬上馬背,緊隨在后。

  倒是陳光面帶虧欠,“這回是我守護不力,叫姑娘受驚。郊外風大,姑娘不如先回驛站,賊人的事殿下自會處置。”他是個粗豪的漢子,瞧見伽羅面色蒼白,只當是受驚之故,當下從同僚處借了匹追出來的馬,扶伽羅上去。

  伽羅騎馬難下。

  此處離城已遠,她如今腹痛,不可能走回去,近處又無車駕可求,只能靠馬代步。

  好在謝珩的披風寬敞,將她整個人罩在里面,能遮住她所有窘態。

  伽羅不敢坐實,踩著馬鐙保持半立的姿勢,可減緩馬背顛簸。

  城郭遙遠,伽羅捏緊了韁繩,咬牙忍耐。

  *

  回到臨陽城中,驛站內甚是安謐。

  伽羅被擄后,謝珩雖帶人追來,卻并未驚動旁人。此時驛站中眾人都睡得很熟,唯有伽羅的屋中一燈如豆,嵐姑立在門外焦急踱步。

  見她歸來,嵐姑顧匆匆跑下閣樓,迎了過來。

  伽羅此時又累又痛,驚嚇之下受了冷風,只覺頭腦昏沉,天旋地轉。見著嵐姑,便如溺水之人碰見救命的浮木,待嵐姑走近,便無力的靠在她身上。

  那賊人自有韓荀帶人去處置,謝珩掃一眼伽羅,道:“跟我來。”

  伽羅腳步虛浮,勉強跟著走了幾步,一腳踩空如在云端,身子立時前傾。

  幸得嵐姑反應快,將她接在懷中。

  見前面謝珩駐足,嵐姑忙懇求道:“殿下,姑娘兩頰滾燙,必定是受了寒,支撐不住暈過去了。方才屋里的事民婦已稟告過小將軍,夜已深了,殿下能否先歇息,等姑娘醒了再問?”她手扶伽羅難以行禮,身體卻是極恭敬的姿勢,語氣神態皆是祈求。

  謝珩看一眼伽羅,未再多言,只吩咐陳光去尋個郎中,轉身大步走了。

  嵐姑身體頗健壯,氣喘吁吁的將伽羅抱回屋中,將尋來的幾個手爐塞在伽羅懷里。

  陳光自覺失職,甚是內疚,聽嵐姑討要姜湯,忙安排人去煎熬。

  這頭姜湯才喝下去,便有郎中踏夜色匆匆趕來,嵐姑總算稍松口氣。

  *

  身上的冰涼漸漸退去,轉而被溫暖包圍,小腹處痙攣般的疼痛也慢慢淡了。

  伽羅醒來時腦中雖還昏沉,身上卻舒服了許多,嘴里苦味還在,四肢百骸卻十分舒泰。

  她一睜眼,靠在床邊的嵐姑就醒了。

  “姑娘覺得如何?”她伸手探了探伽羅額間溫度,已不似昨晚燙熱。

  伽羅卻牢記著昨晚的事,開口就道:“嵐姑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嵐姑扶著伽羅坐起來,不急著穿衣,先幫她慢慢按摩頭皮,“昨夜我被開窗的動靜驚醒,還沒呼救就被那人打暈了。醒來后聽侍衛說姑娘被擄走,可真嚇得半死。幸好殿下救得及時——姑娘腹中還痛嗎?”

  伽羅搖搖頭,“好多了。”

  此時天光大亮,時辰不早,她還記著昨晚謝珩要問話的事,便忙起身穿衣。

  驛站備有清粥小菜,伽羅迅吃了,又喝碗姜湯暖腹。雖然風寒未愈,頭腦依舊沉重,小腹處的痛卻輕了許多,不會礙事。

  謝珩的披風已被嵐姑洗凈,問驛站借爐火,稍加檀香烘干,疊整齊了放在床頭。

  伽羅尋干凈緞面包著帶過去,交給謝珩近侍,脫了帷帽讓嵐姑在外等候,求見謝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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