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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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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賊人被圍困,不過片刻被擊倒在地。

  就在伽羅滿心以為他能被活捉時,  卻聽陳光驀然一聲怒吼,  重重踢在賊人身上。

  她訝然望過去,  但見賊人被雖踢得晃動,卻沒任何反應,只管直挺挺躺在地上。

  這竟然是個……死士?

  她睜大眼睛,  下意識的看向謝珩。

  夜色下謝珩背對著她,  雖不辨神情,后背卻緊繃著,  怒氣顯而易見。

  他喝命陳光將賊人帶回,  旋即轉身看向伽羅,臉色不善,  若有懷疑。

  伽羅只好竭力起身,  微弓著腰腹走過去。

  “多謝殿下相救!賊人身上有民女的東西,  能否容民女取回?”她抬頭對上謝珩陰沉的目光,  見他并未阻止,大著膽子走到賊人身邊。許是方才受驚不小,這會兒又有侍衛環立,伽羅竟未感到害怕,  徑直從賊人腰間取出那枚珊瑚金針,  就著地下野草擦拭干凈。

  謝珩沉默而立,  待伽羅擦凈了,  卻忽然弓身,自她手中奪過細針。

  他的聲音與臉色同樣陰沉,“是這個東西?”

  “此針并無毒性。”伽羅一怔之后反應過來,匆忙解釋,“方才民女為了脫身,以針刺穴,雖能令他劇痛松手,卻也不至于取人性命。殿下若是不信,自可查驗。”

  謝珩將那珊瑚金針把玩,往伽羅臉上看了片刻,旋即丟回給伽羅,轉身走了。

  侍衛將那賊人抬上馬背,緊隨在后。

  倒是陳光面帶虧欠,“這回是我守護不力,叫姑娘受驚。郊外風大,姑娘不如先回驛站,賊人的事殿下自會處置。”他是個粗豪的漢子,瞧見伽羅面色蒼白,只當是受驚之故,當下從同僚處借了匹追出來的馬,扶伽羅上去。

  伽羅騎馬難下。

  此處離城已遠,她如今腹痛,不可能走回去,近處又無車駕可求,只能靠馬代步。

  好在謝珩的披風寬敞,將她整個人罩在里面,能遮住她所有窘態。

  伽羅不敢坐實,踩著馬鐙保持半立的姿勢,可減緩馬背顛簸。

  城郭遙遠,伽羅捏緊了韁繩,咬牙忍耐。

  *

  回到臨陽城中,驛站內甚是安謐。

  伽羅被擄后,謝珩雖帶人追來,卻并未驚動旁人。此時驛站中眾人都睡得很熟,唯有伽羅的屋中一燈如豆,嵐姑立在門外焦急踱步。

  見她歸來,嵐姑顧匆匆跑下閣樓,迎了過來。

  伽羅此時又累又痛,驚嚇之下受了冷風,只覺頭腦昏沉,天旋地轉。見著嵐姑,便如溺水之人碰見救命的浮木,待嵐姑走近,便無力的靠在她身上。

  那賊人自有韓荀帶人去處置,謝珩掃一眼伽羅,道:“跟我來。”

  伽羅腳步虛浮,勉強跟著走了幾步,一腳踩空如在云端,身子立時前傾。

  幸得嵐姑反應快,將她接在懷中。

  見前面謝珩駐足,嵐姑忙懇求道:“殿下,姑娘兩頰滾燙,必定是受了寒,支撐不住暈過去了。方才屋里的事民婦已稟告過小將軍,夜已深了,殿下能否先歇息,等姑娘醒了再問?”她手扶伽羅難以行禮,身體卻是極恭敬的姿勢,語氣神態皆是祈求。

  謝珩看一眼伽羅,未再多言,只吩咐陳光去尋個郎中,轉身大步走了。

  嵐姑身體頗健壯,氣喘吁吁的將伽羅抱回屋中,將尋來的幾個手爐塞在伽羅懷里。

  陳光自覺失職,甚是內疚,聽嵐姑討要姜湯,忙安排人去煎熬。

  這頭姜湯才喝下去,便有郎中踏夜色匆匆趕來,嵐姑總算稍松口氣。

  *

  身上的冰涼漸漸退去,轉而被溫暖包圍,小腹處痙攣般的疼痛也慢慢淡了。

  伽羅醒來時腦中雖還昏沉,身上卻舒服了許多,嘴里苦味還在,四肢百骸卻十分舒泰。

  她一睜眼,靠在床邊的嵐姑就醒了。

  “姑娘覺得如何?”她伸手探了探伽羅額間溫度,已不似昨晚燙熱。

  伽羅卻牢記著昨晚的事,開口就道:“嵐姑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嵐姑扶著伽羅坐起來,不急著穿衣,先幫她慢慢按摩頭皮,“昨夜我被開窗的動靜驚醒,還沒呼救就被那人打暈了。醒來后聽侍衛說姑娘被擄走,可真嚇得半死。幸好殿下救得及時——姑娘腹中還痛嗎?”

  伽羅搖搖頭,“好多了。”

  此時天光大亮,時辰不早,她還記著昨晚謝珩要問話的事,便忙起身穿衣。

  驛站備有清粥小菜,伽羅迅吃了,又喝碗姜湯暖腹。雖然風寒未愈,頭腦依舊沉重,小腹處的痛卻輕了許多,不會礙事。

  謝珩的披風已被嵐姑洗凈,問驛站借爐火,稍加檀香烘干,疊整齊了放在床頭。

  伽羅尋干凈緞面包著帶過去,交給謝珩近侍,脫了帷帽讓嵐姑在外等候,求見謝珩。

  謝珩在處理公務,聽見伽羅拜見,口中謝他昨日搭救之恩,頭也沒抬。

  他的眉頭緊鎖著,仿佛遇見了難事,狼豪勾勾畫畫,片刻后才道:“免禮——昨晚捉你的是西胡人。傅伽羅,你藏了什么,竟會招來死士?”

  伽羅老實答道:“民女也不清楚那些人為何出現。”

  “民女……”謝珩目光落在恭敬站立的伽羅身上,仿佛嘲弄,“從前可沒見你這樣自謙。”

  伽羅愕然,正想開口,謝珩臉上又顯出不耐煩的神色來,“昨晚怎么回事?”

  “昨晚那人出現得突兀,抓了民女之后就往城外跑,中間不曾說話,也不曾做過什么,民女也不知他是何目的。”伽羅回想起來,心驚之余也是滿頭霧水,“殿下也知道民女身份低微,身上沒什么貴重物事,至于旁的……”她沉吟片刻,實在想不出來那人捉她的原因。

  謝珩扶著長案起身,目光如鷲,緩步往她走來,“你知道些關乎西胡的要緊事?”

  伽羅想了想,搖頭。

  謝珩走近她,兩道目光壓過來,狐疑而審視。

  他年近二十,身高體健,因自幼習武,肌肉仿佛總是緊繃的,劍眉之下雙目略見陰沉,顯然是為昨晚的事情極度不悅。

  居高臨下的俯視,威儀而壓迫,換了心內藏奸之人,總難招架。跟前的少女卻未露半分怯色,姿態固然恭敬,那雙水波蕩漾的眸中卻無半點遮掩作偽之態。

  春日的陽光自窗間灑進來,照得她肌膚柔白,細嫩如脂,她全然未覺,輕咬嫩唇似在思索。

  這模樣似曾相識。

  只是彼時淮南天暖氣清,滿園春光,少女神態天真,不似如今忐忑憂愁。

  謝珩收回目光,轉身回到案前,“前路兇險,你若隱瞞要事,危及議和,我不會輕饒!”

  “民女不敢欺瞞殿下!”伽羅忙屈膝行禮,鄭重道:“這回民女隨殿下北上,確實存了私心,是想借機打探家父的下落,除此之外絕無二心。”她試探般看向謝珩背影,見他沒有任何反應,心中難免失望,續道:“那西胡人的來歷民女半分不知,若往后能察覺端倪,必會如實稟報殿下。”

  謝珩未答,也不看伽羅,面朝長案思索片刻,揮了揮手。

  伽羅告退,待出了廳門,才覺手心膩膩的,全是濕汗。

  才繞下樓梯,迎面竟又碰見了彭程,顯然不是巧合。

  他已然是整裝待行的架勢,見著伽羅,面露關切,“聽聞傅姑娘昨晚受驚遇寒了?”

  伽羅行禮拜見,尚未回答,就聽閣樓上謝珩朗聲吩咐起行。她被這聲音吸引了注意,抬頭瞧過去,就見謝珩負手立在欄邊,正俯視著她。

  隔著兩丈的距離,他眼中的嚴厲與警告清晰可見,伽羅心中猛然狂跳,不敢再逗留,忙向彭程施禮告辭,回屋收拾行裝。

  胸腔中依舊咚咚跳個不停,伽羅滿腦子都是方才謝珩那嚴厲一瞥。

  他是什么意思?是懷疑她跟彭程暗中勾結?

  而彭程盯她這樣緊,又是在打算什么?

  *

  陳光將伽羅跟得更緊了,除了出恭如廁,其余時間幾乎都在她兩三步外。

  晚間歇在驛站,他也親自值守至半夜,而后換其他侍衛值守,防范嚴密了許多。

  伽羅途中跟陳光閑談,才知道那日謝珩還在暗處安排侍衛,雖搜出了兩個西胡同伙,卻也都是死士,無甚收獲。

  這般情勢令伽羅心驚,行止愈謹慎。

  陳光的嚴防死守下,彭程也未能再靠近伽羅半步。

  伽羅起初雖考慮過借彭程來打探消息,而今仔細斟酌,覺得此舉殊為不智。然而心中擔憂卻難以消解,這晚左思右想,待漏深人靜時,終于斗膽往謝珩屋外求見。

  屋內燈火尚且搖曳,伽羅進去時,他還在伏案疾書,認真專注。

  伽羅一時沒敢打擾,站在那里,想等謝珩處理了手頭事務再出聲。

  這處驛站地處荒僻,甚為簡陋,謝珩寬肩闊腰坐在那狹窄的案幾之后,落在伽羅眼中,竟自覺出心酸。

  天下昌盛時,他父子二人被軟禁在淮南,縱然身處溫山軟水中,卻也難得自由,更別說尊享皇家富貴。而今山河動搖,他卻得迎難而上,連日奔波還要深夜處理公務。等過了這難關,這皇位能否坐穩,卻還是未知之數。

  他其實生得英偉,雖時常冷臉相對,伽羅卻難以否認,他其實很好看。

  眉目俊朗、輪廓剛硬、身姿英挺,加之與生俱來的氣度,當真襯得起人中龍鳳之譽。從前他青衫磊落,沉默隱忍,如寒風中傲立的青竹。而今身份陡轉,織金墨衫上繡著精致云紋,烏金珠冠束在頂心,愈顯得氣度卓然,威儀端貴。

  昔日之折辱束縛,今日之臨危受命,縱使出身尊貴,他所經歷的磨難遠勝旁人。

  正自感嘆,冷不丁卻見謝珩猛然抬頭,雙目精光奕奕,徑直望向她——

  “看著我作甚?”

  她愣著站了片刻,反應過來唐突之處,忙跪地道:“民女失禮,請殿下恕罪。”  渾身氣血仿佛都因窘迫而涌到了臉頰,伽羅跪地頷,只覺雙頰熱。

  謝珩擱下狼毫,嘴角浮起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瞬息即逝。

  “何事?”他略疲憊的靠向椅背。

  伽羅頭都不敢抬,只回道:“民女冒昧打攪殿下,是想問一問家父的消息。”她竭力鎮定,雙手落在冰涼的地磚,漸漸令神思清明,抬頭對上謝珩的目光,“家父原本在丹州為官,聽說北涼占了丹州,官民皆遭欺辱,民女心中實在擔憂,又無計可施。殿下若有家父的消息,還望寬宏賜教,民女雖人微力輕,也將竭力報答。”

  “是……傅良紹?”

  “正是。”

  “沒有消息。”謝珩答得干脆。

  伽羅掩不住的失望。

  謝珩卻還看著她,“竭力報答……你能如何報答?”

  這話多少令伽羅燃起希望,當即道:“民女雖不知鷹佐為何如此行事,但既已隨殿下同行,但凡殿下有命,必當遵從!”她極力讓自己誠摯,謝珩卻仿若未睹,兩指揉了揉眉心,旋即道:“沒有消息。退下吧。”

  說罷,重拾狼毫,再度伏案。

  伽羅稍稍燃起的火星被這態度澆滅,原本挺直的腰背也微微塌陷下去,低聲告了罪,便告辭而出。

  正好碰見韓荀來找謝珩稟事,伽羅臉上的失望尚未收起,盡數被韓荀收入眼中。

  他對高家仇恨頗深,待伽羅也甚冷淡,伽羅能感覺得到對方態度,便格外恭敬的行禮,匆匆離去。

  里頭謝珩見韓荀近前,將手邊卷宗交給他,又道:“云中城消息如何?”

  “鷹佐昨日進城,帶了不少人隨行,又去犒賞軍隊,北涼如今士氣高漲。太上皇和官員們都送到了他們的石羊城中,看守嚴密,傅家的人和其他人鎖在一起,沒有任何優待。”

  謝珩頷,“只有傅玄和傅良嗣?”見韓荀點頭稱是,又問道:“傅良紹呢?”

  “他并不在石羊城。”

  “別處?”

  “傅良紹官職不高,我們的人手又有限,倒沒留意。先前殿下疑心鷹佐和傅玄勾結,如今看來不太像,恐怕背后另有原因。至于那傅良紹,不過是無足輕重的人物,等定了大勢,自可慢慢料理,殿下何必費神?”

  “若有他的消息,盡快報給我。”  謝珩說罷,繼續埋頭整理文書。

  韓荀愕然,想問問原因,終究忍住了,轉而道:“那些西胡人并未走遠,近日總在周圍刺探,殿下的意思是除了還是留著?”見謝珩沉吟,便建議道:“西胡和鷹佐同時盯上傅伽羅,想必她有特殊之處。她既不肯交代,殿下何不借他人之手解惑?屆時殿下心中有數,行事可更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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