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玄幽境(4)
“沈道長。”鏡花宮的大弟子白薇,帶著一批鏡花宮的弟子,見沈云辭也到了,便過來打招呼。
“白姑娘,之前你我兩門同行的弟子中,有一隊出了些意外。”沈云辭正好將之前的事告訴白薇,順便交換了一些目前玄幽境中的情況。
“竟然有這樣的事情?我倒是未曾遇到什么異狀,一路上還算順利,看來也是走了運。”白薇聽完那些弟子所遇之事,不由眉頭緊皺,“看來玄幽境中不宜久留,但凝魄草就在眼前,不如我等聯手取來,也好早些離開。”
“白姑娘想如何聯手?”沈云辭問。
“這黑泥潭怨魂叢生,還需沈道長將其冰封,才好通過。”
沈云辭略一挑眉:“在場這么多人,不至于無人會水系術法吧?”
“會水系術法的不少,但有能力將整個黑泥潭自下而上全部冰封,使其中怨魂盡數不得出的,卻只得你一人。”白薇莞爾一笑,夸起人來倒是毫不吝嗇。
如此一來,沈云辭倒也不再推脫。
這個人沒什么特別的喜好,但惟獨夸贊能讓他覺得受用幾分——燕歸腦海里浮出這么一段看過的原文,心想果真如此,沈云辭有時候還真是有意思。
然而就在此時,人群中忽然迸發出一陣喧鬧。
燕歸只覺得一陣極強的氣息忽然靠近,抬頭朝黑泥潭的位置看去,他看到了一個人。
那人從上到下都是一襲黑色衣袍,唯有白發如雪,分外醒目。
與站在岸邊的其余人不同,他沒有分毫猶豫,直接踏上黑泥潭面,如履平地。
見有人踏足,那黑泥立刻翻涌出無數只白骨森森的手來,裹挾著幾乎凝成實體的黑色怨氣,試圖將潭面上的那人拖入潭底。
然而那白骨還未觸及那人的衣角,就被一道黑色火焰燒灼起來。
隨之而起的,是從那人足下升起的大片黑色火焰,迅速而無聲無息的蔓延至整個潭面。
一時間,黑泥潭中怨魂嚎哭之聲響徹四方。
黑泥亦被這奇異的火焰所燃燒,整個潭中的黑泥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消失。
直至黑泥幾乎被燒盡,露出潭底無數盤根交錯的樹根,不少人才勉強緩過神來。見黑泥的威脅已然不在,許多人立刻隨之而上。
那白發黑衣的男子仿佛對其余一切都視若無睹,徑直朝鎮魂樹中部,微光最為明顯的地方而去。那里藏著整顆鎮魂樹最為珍貴的樹芯,鎮魂枝。
不過很顯然,并不是他一人知道鎮魂枝的所在。
想要爭奪鎮魂枝的人絕不在少數,但很快,快到一場爭奪還未真正開始時,就已經變成了一場單方面的殺戮。
如同鬼魅的黑焰從想要爭搶鎮魂枝的人腳下升起,有些人想要躲,卻又被什么看不見的東西切成幾段。一時間血液飛濺,原本大片的生機勃勃的綠色植被,被染成一片血海。
那人似乎嫌眼前的東西太過礙眼,抬手將七零八落的尸身,都扔進已經干涸的潭中,任由上面殘留的黑色火焰將其都燃燒殆盡。
黑焰過后,連灰燼都不曾留下一粒。
這時候,燕歸才勉強能看清那人的臉。
眉眼深邃,目光冰冷,面容俊美卻顯得尤為凌厲,如同一柄鋒芒畢露的劍刃。
這張臉,燕歸曾經在夢中見過。只是夢中的那人,明明是白衣黑發,恰恰與眼前此人相反。
燕歸突然想起那句寫在未完成畫卷上的詩,“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原來那并非只是一句詩,那人是真的白了頭。
那人是——
“楚燎!”
這一句并非出自燕歸之口,而是那個元嬰期弟子所喊出聲的。
沈云辭一驚,立刻轉身去擋那弟子的手,卻終究是沒能攔住他拔劍。
那元嬰期弟子年紀不算太小,不會不知道楚燎的事。其實他也并非是想干什么,只是方才楚燎那一段殺戮,讓他回憶起了一些同樣駭人的畫面。所以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做出了自衛的動作——他朝著楚燎的方向拔出了劍。
劍鋒出竅的聲音,在一片寂靜中顯得有些刺耳。
轉瞬之間,那弟子忽然就被看不見的東西斬成兩截,他驚懼的表情還凝固在臉上,卻已經不復完整。
沈云辭站得太近,被血濺了滿身。
不是他不想避,而是不能避——
楚燎不知何時奪過方才那弟子手中的劍,依然抵住了沈云辭的頸側。
原本常見的劍刃被黑炎裹上一層外衣,接觸皮膚時,竟然是寒冷徹骨。
“銀羽鶴紋,掌門親傳弟子……你是柳云歌的徒弟?”楚燎的聲音沉而冷,壓抑著無盡的殺意。
燕歸也是被眼前的場面弄得措手不及,雖然二叔提醒過他楚燎可能會出現,但楚燎這出場方式,論誰怕是也不能淡定。而且居然還因為一個小意外,讓楚燎和沈云辭直接正面杠上了。
氛圍一時間變得劍拔弩張,燕歸心中難免為沈云辭捏了一把汗。
從楚燎那恨柳云歌恨到骨子里的語氣來看,這種時候沈云辭不管怎么回答他,是或不是,估計都逃不掉那一劍。
柳云歌何人?正是如今的太微劍宗掌門,傳言二十年前他被楚燎打傷,所以近些年大部分時間在閉關,很少在宗內露面。
他與外宗宗主慕云深,都并非出生于靈初界。而是來自另外一個靈氣貧瘠的小世界,據說那小世界的最高修為也不過是出竅期。
柳云歌與慕云深從幼時便共同修行,有過命的交情,成年后更是結為異姓兄弟。后來二人修至小世界巔峰后,竭力尋找離開的方法,最后終是功夫不負有心人,順利來到了修真資源最為充足的靈初界。
所以當柳云歌拜入太微劍宗門下時,雖然是出竅期修為,但對比起土生土長的靈初界弟子,并不被看好。然而后來誰又能想到,他硬是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況下,先是從外宗弟子成為掌門弟子,后來又一路朝上,最終成了太微劍宗立派以來,第一位非楚家出身的掌門。
這位柳掌門的生平可謂勵志典范,但至于他為何和楚燎結下如此深的仇怨,恐怕要等燕歸集齊那十條線索,才能得知真相了。
“……”沈云辭冷靜的看著楚燎,始終沒有開口。
他自然比燕歸更清楚,如今的楚燎絕不能以常識揣測,只要是涉及到某些事情有關,楚燎簡直就是個瘋子。
于是沈云辭的目光,落在了斜對面的燕歸身上。
燕歸抬頭望回去,那眼神分明在說——我有什么辦法,我也很絕望啊。
倒不是燕歸故意推脫,而是楚燎現在這個狀態實在危險。況且燕歸之前也被二叔叮囑過,楚燎如今性情大變,萬萬不要與他起沖突。雖然沒有明說,但那話中暗藏的意思分明就是“真的惹了楚燎他很有可能六親不認”。
沈云辭的眼底浮上一絲無奈,雙唇微啟,好像說了兩個字。
——笛子。
“什么笛子?”楚燎也不知道為何,忽然眸色一沉,像是想到了什么東西,原本滿身的殺意竟然褪下去幾分。
燕歸這才想起來,之前那只蜃氣妖所幻化的青竹笛,確實是被他順手收起來了。因為修為并不比蜃氣妖高,所以那青竹笛在燕歸手中還是維持著原樣,與真品惟妙惟肖。
“自然是前輩所想之物。”沈云辭見楚燎態度有所松動,終于開口。
話音一落,燕歸就感覺兩人的視線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好吧……看來不能再只當個圍觀群眾了。
燕歸從物品欄中取出那支青竹笛,雙手捧至楚燎面前,端端正正地叫了一聲:“師父。”
楚燎聞聲動作一頓,垂眸看著燕歸,道:“回來了?”
斗轉星移,魂魄歸位,只三個字便說盡一切。
他早就認出這個被他扔下二十年的徒弟,只是想著若是燕歸不愿認這個師父,也就罷了。這么些年來,楚燎清楚自己所做之事必然被世人所不容。雖然他自己從不曾在乎,但卻并不想牽連親近之人。
見燕歸在旁人面前大大方方叫他一聲師父,楚燎即使早已準備拋棄一切,也難免觸動。
殊不知,燕歸最不在乎的也恰恰是那些流言蜚語。別人如何想、如何說,又與他何干?他不過是順心而為,世上的事只有愿意不愿意,卻沒有可以不可以。
楚燎接過燕歸手中的青竹笛,指腹仔細摩挲著笛身,沉默片刻后,他終于將劍刃從沈云辭頸側移開。
“這只是贗品而已。”楚燎將青竹笛在掌心輕輕一握,那幾可亂真的笛子瞬間便化為煙塵,四散開來。
燕歸恍惚從楚燎眼底捕捉到一絲不舍與難過。
老實說,這兩個詞放在楚燎身上很違和,但那一瞬間,楚燎確實流露出了那原本不該出現的情緒。
沈云辭一直顯得很冷靜,道:“既然我敢給前輩看這贗品,那自然也能告訴前輩真品的下落。”
燕歸斜眼看他,心想這家伙坑起師父還真是一點都不客氣。看楚燎對著贗品都如此珍重,要是知道真品在柳掌門那,還不直接殺回去。但轉念一想,沈云辭可能也沒真把柳掌門當師父看過……
禮節性心疼柳掌門三秒鐘。
楚燎從沈云辭手中接過一封紙箋,展開看過后,目光幽深地盯著沈云辭:“我想,這應該已經不是我第一次見你了。”
“前輩慧眼如炬。”沈云辭淡淡一笑。
二人打啞謎般的交流方式之下,燕歸又懵了——怎么聽起來,這倆人以前還有那么點交情的樣子?
楚燎記下內容后,手中的紙箋便被燒毀。他彈開指間的灰燼,連嘲諷的語氣也是冰冷的:“柳云歌收了你這樣的親傳弟子,真是他的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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