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1章 柳淳也是個官僚
從張家回來，柳淳都感慨不已。
他想過許多種可能的辦法，就是沒有料到，張玉會把兒子逐出家門，這一招太狠，可也太妙了。
張家和李家還是不同的。
李景隆在靖難一役失分嚴(yán)重，幾乎就是個笑柄，他現(xiàn)在空有個一門二公的名頭，但是實(shí)力卻很單薄，不足為慮。
而張家則不同，張玉統(tǒng)領(lǐng)禁軍在內(nèi)，張輔鎮(zhèn)守安南在外，父子手握幾十萬大軍，內(nèi)外配合，放在任何情況下，都會引來猜忌和嫉妒。
這也是諸將去擠兌張玉的原因。
柳淳的本意是順?biāo)浦郏浦袑㈤T，向外面發(fā)展。
可張玉居然使出了父子分家的這一招。雖然親情是不能割舍的，但是另立堂口，把一家拆成兩家，的確能最大限度降低外人的議論猜忌。
而且從此之后，張輔這一支就不能繼承榮國公的爵位，甚至連回家都做不到，只能留在安南，死了，也沒法葉落歸根。
這么一弄，原來大家伙的憤怒，全都變成了對張輔的同情。
年紀(jì)輕輕，第一次領(lǐng)兵，建功立業(yè)，封了爵位，正在人生巔峰，居然被趕出了家門，也不知道是幸運(yùn)還是不幸了。
尤其是張玉搶先決定的。
當(dāng)他宣布的五天之后，張輔從安南急匆匆趕回京城，向朱棣奏報具體戰(zhàn)況，并且向天子請功。
他是去年年底兒才離開升龍府，將一切的事務(wù)交給了李景隆處理，一路上辛辛苦苦，跑了一個月出頭，這才返回了闊別已久的京城。
他進(jìn)城的時候，是傍晚時分，沒法面君。張輔就想著先回家，看看老父，順便給父親拜年，可是當(dāng)他興匆匆到了張家門外，卻發(fā)現(xiàn)一塊木牌。
“張輔離家另立，不許入內(nèi)！”
“什么？”
張輔大驚失色，他還當(dāng)是人家惡作劇呢，三步兩步?jīng)_上去，用力捶打府門。
“快開門啊，是我，我回來了！”
連著敲了三遍，里面都沒人答言，張輔急了，抽出佩劍，想把門劈開。這時候夫人帶著孩子出現(xiàn)在了他的身后。
“相公，不用敲了，老爺已經(jīng)在五天之前，在京城所有勛貴公侯的面前，宣布相公永住安南，不許返回家中！”
“你說什么？”
張輔懵了，老爹這是瘋了嗎？
他辛辛苦苦得勝歸來，就是想讓老爹臉上有光，父親怎么可以這么對待他！
張輔像是瘋了似的，撲上去捶打府門，大聲怒吼。
可不管他怎么叫喊，都沒有半點(diǎn)用處，府門死死關(guān)閉，沒有半分松動。
這算什么？被逐出家門了嗎？
為什么？
早知道如此，我何必費(fèi)力氣打仗啊？
張輔雙腿一軟，跪在了府門前。
“爹，開門啊，讓孩兒見您老一面啊！”
他在外面，杜鵑啼血一般，哀嚎祈求……府中張玉端然危坐，面沉似水。突然，夫人從后面跑出來，“兒子，是兒子回來了！我要見兒子，快把門打開！”
張玉突然一瞪眼，“左右，把她帶回去。”
夫人急了，沖著張玉怒罵道：“你個老東西，你黑了心，瞎了眼睛，你憑什么不讓兒子進(jìn)家門，你還有沒有人心？”
夫人一聲接著一聲，叱責(zé)怒罵。
張玉緊閉著嘴唇，太陽穴上的青筋跳起，突然，他一擺手，怒吼道：“還愣著干什么，將這個婆娘拖到后面，不許她丟張家的人！”
下人們?nèi)f般無奈，只能拖著夫人下去，一怒之下，夫人竟然昏了過去。
張府之中，雞飛狗跳，亂成了一團(tuán)。
張玉緊咬著牙關(guān)，硬起心腸，“告訴家丁，從府門潑水，把那小子趕走！”
管家都嚇壞了，老爺這是真的瘋了，大少爺好容易得勝歸來，無論如何，也不該用水潑他啊！
“老爺，您要三思啊！”管家都要哭了。
張玉咬了咬牙，怒吼道：“還愣著干什么，莫不是要我親自動手？”
管家沒辦法，只好照辦。
張玉深深吸口氣，呆坐在大堂之上，老眼之中，也閃著淚花。
他很清楚，朱棣封張輔，并沒有存什么壞心思，只是感激張家的功勞。而且張玉還知道，就算讓兒子進(jìn)家門，也沒什么了不起的。
當(dāng)朝能威脅到張家地位的，其實(shí)只有兩個半人，朱棣是當(dāng)之無愧的第一人，第二位就是柳淳，至于半個，應(yīng)該是老賊禿道衍。
像丘福之流，還真不在張玉的眼睛里。
可話又說回來，一個真正的名將，應(yīng)該看的是長遠(yuǎn)，是幾十年之后。
世人常拿張玉和徐達(dá)相比，論起戰(zhàn)功，張玉是比不上徐達(dá)的，兵法也遠(yuǎn)遠(yuǎn)不如，可張玉有一個優(yōu)勢，那就是能吸取徐達(dá)的教訓(xùn)。
徐家兩位公子，一個站在了朱棣一邊，一個站在了朱允炆一邊。
靖難一役，徐家算是撐過來了，可其中一支，徹底完蛋了。
若不是徐達(dá)生了幾個好女兒，只怕徐家的損失還要跟慘重。
既然兩頭下注，都不能做到穩(wěn)贏，那就只有將一支分出去，讓他們在外面開枝散葉。張輔是他最寄予厚望的兒子，優(yōu)秀的孩子，在外面開疆拓土，光大張家。
至于自己的爵位家業(yè)，就靠其他幾個兒子撐著，能走到什么程度，全看他們的造化。反正只要有張輔這一支在，張家就立于不敗之地。
“榮國公的手段，真是讓人嘆為觀止啊！”柳淳忍不住微微嘆息，不管是百獸之王的獅子，還是天空翱翔的鷹，都會在孩子長到一定程度，斷然驅(qū)逐出去，讓他們自己闖蕩，不再提供庇護(hù)。
唯有自己殺出來，才能成為真正的王者。
由此可見，張玉是個無情的父親，也是個最有情的父親。
捫心自問，柳淳可做不到這種程度。
不得不說，在這個恢弘的永樂盛朝，真是藏著無數(shù)的高手……當(dāng)然了，也有許多笑話，比如那個大才子解縉！
“你們查的怎么樣了？”
柳淳早早來到了錦衣衛(wèi)大堂，詢問情況。
洛楓知道柳淳問的是解縉的案子，他躬身道：“啟稟大人，根據(jù)我們的徹查，解縉這個案子有些事情是沒什么爭議的，可也有些事情，可以商榷。”
柳淳一瞪眼睛，“別廢話了，說重點(diǎn)。”
“重點(diǎn)就是大人想不想讓他死了。”洛楓老實(shí)道：“他的問題其實(shí)就是兩樣，第一是拿著太祖實(shí)錄，去外面修書。這是瀆職，也是輕慢疏忽，無論如何，都應(yīng)該治罪。但是最多罷官，卻罪不至死。當(dāng)然了，如果陛下盛怒，想要?dú)⑺矝]問題。”
“第二就是所謂跟科舉有關(guān)的案子。他的那位紅顏知己，的確是想替弟弟謀個功名，但是她只是打算，卻沒有去做。而解縉呢，只是點(diǎn)評了可能的科舉考官，對他們的文風(fēng)做了解讀。但是科舉畢竟還要兩年多呢，誰知道當(dāng)時的考官是誰？”
“解縉這么干，只能說是暗中指點(diǎn)，對那些普通人很不公平，但許多的官員，也都是這么干的，試問誰不照顧自己人呢？可畢竟不是在科場抓到的舞弊行為，很難判他死罪。至于他說百官的壞話，那就更沒有什么了，只能算是他們的私人恩怨，咱們管不著啊！”
柳淳點(diǎn)頭，“這么說，解縉這個案子，可以不用死了？”
洛楓搖頭，“也未必，畢竟他身為閣老，需要以身作則，如此荒唐，陛下砍他的頭，也是情理之中。”
柳淳氣得瞪眼睛，“那你說了半天，都是廢話啊？”
洛楓嘿嘿笑著，不說話。
柳淳哼了一聲，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行了，你也別說車轱轆話了，你這么辦，就說這個案子，案情不復(fù)雜，錦衣衛(wèi)處理之后，轉(zhuǎn)給刑部，讓他們審判就行了！”
洛楓一聽，忍不住伸出大拇指，“大人，這手太極高明啊！”
“我這也是沒法子，殺才子不詳啊！”柳淳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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