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岑只覺得眼前霞光一閃，然后便隱約見到周圍的修士接二連三的被一道道靈光卷走，大殿也隨即消失，最后不知從何處冒出一團濃霧，將自己團團裹住，更是徹底不知身在何處。

　　“白師妹！白師妹！”姜岑擔憂白蓮兒的安危，運起元氣喊了幾聲，起初無人應答，但不多久后忽然有了回應。

　　“姜師兄，我在這里！”白蓮兒的聲音傳來。

　　此時，濃霧漸漸散去，露出了周圍的景物。此處百花爭艷，一望無際，遠處濃霧彌漫，應該是迷霧谷中的某個花谷。

　　花海中，有一四角小亭，亭中有兩個人影，其中一個正用力的向姜岑揮手招呼。

　　“是白師妹！”姜岑心中一松，快步來到小亭中。

　　此時，他見到亭中除了白蓮兒的另外一人。此人是一名老者，白眉垂肩、身子微躬，頗顯老態龍鐘。老者正手拄竹杖，閉目靜坐，姜岑走入小亭后，他才懶洋洋的睜開了雙目。

　　姜岑心中一動，這老者目中神光凜然，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嚴；縱然是師父驚鴻道人這樣的大乘體高人，其目中神韻，也不及眼前老者。

　　“晚輩姜岑，拜見前輩！”姜岑恭敬一禮，他雖然看不透老者的修為，但知道肯定比自己高明很多。

　　“不必多禮了。”老者淡淡的回應道。

　　雖是簡單幾個字，但姜岑聞言卻身軀微震，因為這老者的聲音，分明就算此前三關考驗中上仙老者的聲音。

　　“前輩可是真仙高人？”姜岑忍不住問道。

　　老者微微一笑，說道：“真仙？這并不算是很高的境界，老夫真身的境界，比這個還要略高一些。”

　　姜岑雖然不明表老者話中的含義，但可以肯定的是，老者確實是仙人！

　　頓時，姜岑心中涌起一股敬仰和激動。所謂修行，便是求仙問道。天下修仙者歷經萬般辛苦，求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夠成仙，從此逍遙！

　　然后，修仙之路渺茫無期，是否有真的仙人存在，都很難說，因為極少有人真的見過仙人。

　　而如今，就有一個活生生的仙人出現在自己面前，這對姜岑等一心向道的修仙之人而言，無疑是極大的鼓舞，哪怕什么好處都得不到，只是得見仙人，本身就足以令人振奮。

　　姜岑興奮之意難掩，他想起上仙老者此前的話語，心中一動，說道：“晚輩有幸得見仙人，真是天賜機緣！莫非晚輩就是前輩口中的、可助前輩渡仙劫的‘有緣人’？”

　　上仙老者哈哈一笑，卻搖了搖頭：“你不是老夫的有緣人，有緣人，是她！”

　　姜岑一愣，此處只有三人，上仙老者所說的“她”，自然便是白蓮兒。

　　“是白師妹？”姜岑問道。

　　上仙老者點了點頭：“不錯！這個丫頭，或許可以助老夫開解心結。至于留下你，也是因為這個丫頭說有話向你交代。”

　　姜岑這才明白，原來白蓮兒才是上仙老者看中的有緣人，至于自己，只是因為托了白蓮兒的福，才有幸拜見仙人。

　　上仙老者說道：“看你神色，似乎不明白老夫如何挑選有緣人。”

　　姜岑微微點頭。

　　白蓮兒說道：“不僅師兄不明白，晚輩自己也是糊里糊涂，不知為何能得前輩青睞！”

　　上仙老者道：“也罷，此事總要說個清楚明白，老夫便將原委道來。老夫面臨的劫數，是仙劫九重中的心劫；老夫有一心結始終未解，所以渡此仙劫便有不少變數，而老夫之所以有心結，這些還要從十萬年前的事情說起。”

　　姜岑等正要聽老者講述往事，老者忽然話題一轉，問道：“對了，你二人可曾去過亡靈海？”

　　姜岑一愣，點了點頭：“前輩說的可是與迷霧谷、極火窟齊名，同為云州三大奇境之一的亡靈海？”

　　“正是！”老者回道。

　　姜岑道：“晚輩和白師妹曾經游歷過亡靈海，那里方圓萬里皆是墳場，冤魂遍地，陰森可怖，我等不敢滯留太久，匆匆而過，所知十分有限。只是聽說，中古時期，那里曾經有數百萬凡人遇難，冤魂萬年不散。”

　　老者嘆道：“何止百萬！當時死去的，足有數千萬凡人；而殺死這些凡人的，正是老夫！”

　　“啊！”姜岑與白蓮兒幾乎同時發出一聲驚呼。

　　修仙界中不乏兇惡殘暴嗜殺之人，動輒殺人數千，血流成河，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向凡人出手，而且殺害數量如此之巨的，卻也極為罕見。

　　按照修仙界的標準，這個老者殺人千萬，是個十足的大魔頭。這種家伙，居然修成了仙！

　　“前輩為何這么做？”白蓮兒言語中有些顫抖，顯然也是被這“惡跡”所震撼。

　　上仙老者嘆了口氣，說道：“說來話長！其實老夫在渡劫飛仙之前，也是此處靈界的修士。”

　　“而且，老夫并非出生于修仙世家，而是生于一個位于亡靈海中的凡人村落，自幼家境貧寒。”

　　“那時的亡靈海并不是現在這個樣子，而是土地肥沃、物產豐富，被稱為天府之境。天府境中有數百萬凡人，被分割成七八個小國，常年戰亂不斷。”

　　“老夫十一歲那年，軍府強征軍丁，雖然年齡不到，且是家中獨子，但因為無錢賄賂軍爺，卻也被強行招丁。家父不忍見我參軍送死，便只好替我參軍，但一去便杳無音訊，生死不明。”

　　“十三歲那年，老夫上山采藥，意外遇到一名閑游的道人。道人看出老夫靈根不凡，便收老夫為靈童，將老夫帶入修仙界。當然，這個道人也不全是慈悲善心，他收留老夫，只不過是想日后將老夫煉成童男丹，作為大補靈丹服用。”

　　“總算老夫命不該絕！道人竟被仇家殺死，老夫得以僥幸脫身，后來更是機緣不淺，修為日益增進，三十歲那年，便已經凝結金丹。”

　　“進階金丹之后，老夫又回到了天府境。只可惜，家母已成孤墳，家父更是連尸骨都找不到。天府境諸國仍然戰亂不停，兵荒馬亂、父子離散，家破人亡的事情仍有不斷發生！”

　　“當時老夫年輕氣盛，且已有一身法術神通，索性便大旗一揮，自封為圣王，仗著一身法術了得，一路橫掃各國軍馬，短短三月余，便統一了整個天府境，試圖從此平息戰亂，讓百姓得以休養生息。”

　　“不過，老夫當了圣王之后，對于屬下那些整日阿諛奉承的凡人政務毫無興趣，老夫還是想去修仙界修行，修煉更高的境界。所以數年之后，老夫便退位讓賢，將圣王之位，禪讓給一位讓老夫頗為信任的德高賢者。”

　　“如此又過了二百余年，老夫已經修煉到化丹期境界，也早已淡忘了凡人塵世。但是，在云州的一次游歷中，老夫路過天府境附近，竟然鬼使神差的又去天府境看了一看。”

　　“這一看，便出了大事！”

　　說到此處，上仙老者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似乎對當時的做法仍然十分懊悔。

　　“老夫常常在想，如果當時沒有去天府境，也許以后就不會再發生這么多事情，也不會有心結！”

　　白蓮兒忍不住問道：“前輩重返天府境，究竟發生了何事？”

　　上仙老者說道：“當時老夫重返天府境，滿心希望看到一片祥和盛世。誰知，當時的圣王暴虐成性，稅負極重，官府極度腐敗，加之天災不斷，百姓生活更加困苦，到處饑荒不斷，餓殍遍野，甚至有易子而食的人間慘劇！百姓說起圣王，雖然人人敬畏，但卻都有一股恨意！”

　　“老夫得知這二百年來，圣王之位已經由禪讓變成為世襲，幾代子孫之后，愈發昏庸無能，遇到一個暴君，便是天下百姓的災難！”

　　“老夫大怒，立刻親自出手，將當時的圣王一脈、上下幾代數萬人口全部鏟除，以誡后人！老夫選賢者重整政務，再立制規，還天下太平。”

　　“不僅如此，老夫更是為自己定下規矩，修為每提升一個境界，就要來天府境一游，若是亂世，再重新治理一番！”

　　“有一次，老夫發現有外敵入侵天府境，索性便不惜法力，施展大神通，移山填海，將天府境四周用大山大海與外界隔絕，使得整個天府境如同一個巨大的世外桃源，加之風調雨順，理應國泰民安才是。”

　　“然而，幾乎每一次老夫重返天府境時，看到的都是亂世。百姓對貪官污吏恨之入骨，但是他們在老夫的幫助下推到暴政、刑罰貪官污吏后，一旦掌權，很快又變成了新的一批貪官污吏。”

　　“當權者也是如此，起初幾代人或許還有些為國為民的情懷，但幾代以后，很快就演化成貪圖享樂、昏庸無能的昏庸之徒，若是出現好大喜功的暴君，更是人禍不斷。”

　　“老夫試圖制定規矩，讓圣王世襲不得超過三代，但是這樣更是隱患不小；三代之后，圣王一族為保世襲王位，總是借機發起各種戰事，幾乎每隔幾代人，都要發生大的戰亂。老夫也試過取消圣王，以群策群力治國，但不出數十年，必有集權者將大權獨攬，再次封圣稱王，反而引起不少禍亂。”

　　“每一次來到天府境，老夫都要絞盡腦汁，費心費力的治理這千萬凡人，可是，治一代人容易，幾代之后，卻又出了變故。”

　　“老夫在靈界修煉了八千年，前前后后也看遍了天府境八千年的變化。這八千年來，圣王換了一波又一波，戰事也平息了一起又一起，可是這亂世、治世、又亂世的循環，始終無法打破！”

　　“后來，有賢者提議，百姓心中無信仰，便會戰亂不斷。老夫已是半個神仙，是天府境百姓最好的信仰，百姓家中都掛有老夫的畫像，每日頂禮膜拜。”

　　“于是，老夫便按照賢者的提議，在天賦國中娶了幾位凡人妻子，留下了幾個沒有靈根的血脈傳人，并封其為圣族，作為今后唯一的圣王世家。老夫讓后人敬遵家訓，吸取教訓，制定繁復的制度，約束圣王權力，以求百世平安。”

　　“老夫最后一次來到天府境，正是快要渡劫飛仙時。在那之前，老夫已經有足足一千年沒有來到過天府境。”

　　“這一次，又是亂世么？”白蓮兒問道。

　　上仙老者搖頭苦笑：“什么亂世老夫都已經見過了，再遇亂世也不足為奇；但是那最后一次，恰好不是亂世，甚至百姓人口翻了幾倍，物產富饒，雖貧富不均，貪腐尤重，但沒有大戰亂，可以說是一個盛世！”

　　“這不是很好么？”白蓮兒有些訝異的說道，她不明表為何后來上仙老者會大下殺手，讓天府境變成亡靈海。

　　上仙老者嘆道：“如果只是這樣，確實不錯。但老夫一入天府境，立刻被百姓凡人認出，結果，這些人非但不頂禮膜拜，反而一擁而上，試圖誅殺老夫！”

　　“為何如此？”白蓮兒大奇。

　　上仙老者說道：“老夫也是不解。這些凡人自然傷不到老夫，老夫也懶得理會，沒有傷害他們，只是笑笑便抽身離去。到了王城圣宮，打聽之下，才知原委。”

　　“原來，早在數百年前，便有一支圣族外戚掌權，不但推翻了當時的圣王，還誣蔑圣族為妖族，說圣族是禍亂天府境幾千年的禍患根源。”

　　“從那以后，不但老夫留下的后人血脈全部被連根鏟除，而且經歷幾百年的洗腦后，百姓們更是堅定的認為老夫就是作妖天下的禍患根源，所以老夫出現后，他們明知敵不過，也要拼了性命行刺。”

　　“當權者為了鞏固政權，誣蔑造謠老夫為妖禍，也不足為奇；可恨的是，天下百姓，自稱賢者無數，竟然也都被謠言蠱惑，全都認為老夫才是妖禍根源。”

　　“老夫當即誅殺當權者一脈，召告天下，以正清名。誰知，天下人卻更加認定老夫是禍患之源，很多人寧死不從，每時每刻都有無數刺客飛蛾撲火般想要行刺老夫！”

　　“一個十歲孩童，身懷靈根，秉性純良，模樣與老夫幼時頗有神似，老夫甚是喜愛，原本打算好好栽培一番；誰知他竟然趁老夫不備，在老夫背上刺了一劍！”

　　“老夫修為已高，這一劍自然無關痛癢；但是老夫卻大為失望。老夫為天下人費盡心血，天下人卻如此回報老夫？”

　　“老夫一次次平息戰亂、安邦定國，為天下人謀福祉；而天下人竟容不得老夫，甚至將老夫的后人斬草除根，無一留下？”

　　“八千年來，老夫從未忘過自己出生于天府境，總是試圖有所回報，每每在關鍵時刻力挽狂瀾；而天下百姓，竟然把老夫當成禍患根源？”

　　“在經歷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一次又一次的被刺殺之后，老夫徹底失望，心境幾乎崩潰。”

　　“一次修煉中，老夫又被身邊‘親信’行刺，雖然行刺不得手，老夫卻大怒之中，亂了氣息，以致心神發狂，難以克制。”

　　“當時，老夫狂怒之下，見人就殺，已無法自控。”

　　“一指一劍殺人還不過癮，老夫便施展大神通，天崩地裂，河水逆流，殺人無數。”

　　“當老夫醒悟過來時，已經過去了三日三夜；而整個天府境，已經淪為人間地獄，數千萬百姓死于老夫的怒火之下，殘留者百不足一。”

　　“數載之后，老夫便渡劫飛仙，徹底離開這傷心之地。而天府境，也逐漸演化成今日的亡靈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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