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點以后，飯店里沒再進(jìn)客人。舅媽買完糯米回來了，順帶還買了三只小酒缸，準(zhǔn)備做米酒。

　　馮佳寶把租房合同給她，舅媽說：“你先拿著，我這兒不用你幫忙，去跟你同學(xué)玩去。”

　　“她還在忙，我先幫你。”佳寶說。

　　“你同學(xué)叫你呢。”舅媽指向墻角。

　　店內(nèi)只剩墻角那桌有客，桌上堆滿食物，大半還熱氣騰騰。

　　桌子正前方立著支架，手機直播仍在繼續(xù)中。施開開妝容精致，音色甜膩，小口咬著一塊芋泥，她邊吃邊道：“我剛才說過啦，上午去學(xué)校參加話劇彩排了，還沒來得及卸妝就來給你們直播了。”

　　“校服當(dāng)然也是道具。”

　　“不是我不回答，是留言刷得太快了，我看不過來。寶寶們可以再發(fā)一遍。”

　　三口就能吃完的芋泥，以她這樣的速度，能耗上十分鐘。施開開的左手在桌底下招了招，然后放回桌上，挪了挪小碗邊的另一部手機。

　　馮佳寶想了想，走到柜臺，找到自己的手機，上面有兩條未讀微信。

　　“我實在撐不住了，你來幫我吃點吧！”

　　“救命啊，人呢！”

　　看完，馮佳寶去廚房拿了一雙筷子和兩只碗，繞開手機鏡頭，站到了飯桌邊，讓自己的手出鏡，夾了一塊醬牛肉，又舀了一碗酸菜魚。

　　施開開：“助理又來搶吃的了。”

　　“對啊，她是女生。聲音很好聽？你們聽過她的聲音嗎？哦對，上回她有說過話。普通話超標(biāo)準(zhǔn)？”

　　“當(dāng)然啊，她也是專業(yè)人士。手巨好看？她的手比我白，比我小一點點。我們身高差不多，我一六六，她一六五。讓她露臉？她不愿意的。”

　　施開開看向馮佳寶，佳寶搖頭。

　　“她搖頭了，不出鏡。”她開玩笑，“讓她出境，薪水就不一樣了好嘛，還有出鏡費呢。肯定要給啊，她超漂亮的！”

　　“剛才的帥哥不一樣啊，那是我偷拍的。真的很帥是不是？謝謝哆來咪的游艇，你這是為剛才的兩個帥哥刷的還是為我刷的？”

　　一頓插科打諢，桌上的食物被馮佳寶夾走大半，施開開終于順利結(jié)束這場直播。

　　退出軟件，施開開松口氣，笑容也收起來。她賴倒在椅子上，打了一個飽嗝，聲音不再故作甜膩，“我吃了兩個小時吧？”

　　“沒，大概一小時四十分。剩菜給你打包？”馮佳寶問。

　　施開開揮揮手，“我不想再看到這些了，倒了吧，再好吃我也不想吃了！”又說，“四舍五入一下，今天真的吃了兩個小時。”

　　“別人想吃還要排隊。我給你打包，宵夜要是不吃你再倒掉。”馮佳寶去拿打包盒。

　　“算了，我?guī)Щ丶医o我后媽當(dāng)晚飯。”

　　兩人一起將食物打包，施開開想到今天賺到的那些高價禮物，說：“剛才跟你們租房的那兩個人一出鏡，我的天，直播間里都瘋了。”

　　“你把他們拍進(jìn)去了？”馮佳寶問。

　　施開開點頭。

　　她慧眼如炬，那幾人等菜的時候她特意轉(zhuǎn)動手機支架。她是吃播，粉絲群體女性數(shù)量不少，只拍了十幾秒，直播間被狂刷禮物，大家不停追問那兩人。后進(jìn)直播間的粉絲莫名其妙，她又偷轉(zhuǎn)了一下鏡頭，剛好拍到五官更出色的那人伸手比了一個“三”。

　　粉絲又舔臉又舔手，忙都忙不過來。

　　“他們剛才說你的手跟那個人的手都可以去當(dāng)手模了。”施開開張開自己的五指，問，“我手很難看嗎？”

　　馮佳寶把打包盒塞到她張開的手底下，“好看的不得了，好了，你可以回家了。”

　　“不回。”施開開放下打包盒，人往椅子上一坐，說，“我后媽和那兩個小屁孩今天都不出門，我看著煩，等晚上我再回。”

　　“你呆這兒不熱？”佳寶問。就這十幾分鐘，她又出汗了。

　　她不喜歡夏天，悶熱和蚊子讓她難以忍受，她格外怕熱，動作大點就出汗，尤其今年，高溫不打一聲招呼就來，晚上不論吹不吹冷氣，她都難以入眠。

　　苦夏又到了。

　　施開開被佳寶一提醒，拎了拎校服領(lǐng)口散熱，“心靜自然涼，我剛吃酸菜魚的時候才真熱得受不了。不過你家空調(diào)壞了也有好處，客人少，安靜，方便我直播。”

　　“明天這里就會吵起來了。”

　　“為什么？”

　　“明天空調(diào)就能修好。”馮佳寶也學(xué)她拎著校服領(lǐng)口散熱。

　　“明天要上學(xué)，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現(xiàn)在——”施開開道，“你能把背景音樂關(guān)了，打開電視機嗎？”

　　馮佳寶邊說邊起：“歌不好聽嗎？”

　　“你這兒春天一首歌，夏天一首歌，再好聽也聽膩了，我看看新聞。”

　　電視機掛在收銀臺上方，馮佳寶把歌關(guān)了，打開電視機，問：“哪個臺？”

　　“這時間也沒什么新聞，我不想看cctv，你這是智能電視嗎？”

　　“有盒子。”

　　“遙控給我，我自己找新聞。”

　　馮佳寶把遙控給她，留她自己看新聞。舅舅舅媽在廚房備菜，廚房沒裝空調(diào)，夏天本來就悶，外面的立柜空調(diào)壞了，一絲涼意都進(jìn)不來，二老已經(jīng)滿頭大汗。

　　馮佳寶進(jìn)廚房說：“我打客服電話約維修師傅吧？”

　　“別別別。”舅舅舅媽異口同聲，“你李叔叔就是有事，明天肯定過來了。我們家電器壞了都是找他修，十多年交情了，不好找其他人。”

　　空調(diào)已經(jīng)壞了三天，這三天不停趕客，他們也受罪。可二老老實慣了，抹不開情面。

　　馮佳寶回到外面，她又把空調(diào)說明書翻了出來，還拿手機搜索半天，依舊失敗。

　　她想了想，拿手指在地上抹了點灰塵，往自己臉頰和校服上擦，看著像是修空調(diào)把手弄臟了，又不停擦汗才造成的狼狽樣子。

　　弄好了，她正要去廚房，手機響了，是表姐的電話。

　　表姐工作忙，電話講得急，她問搬家沒有，馮佳寶說：“還沒呢，行李打包了一半，周五前肯定能搬。”

　　“樓上租出去了嗎？”表姐問。

　　“今天剛租出去。”

　　“我爸媽沒反對？”

　　“別墅都已經(jīng)裝修好了，總不能空著，他們沒反對。”

　　“他們有沒有說過飯店的事？”

　　“沒有。”

　　“那你別老去店里幫忙了，他們要是忙不過來，我正好再去勸他們關(guān)店。你要記得，你現(xiàn)在學(xué)習(xí)才是第一位，顧好自己知道嗎。”

　　“嗯，好。”馮佳寶很聽話。

　　兩姐妹又聊了幾句才結(jié)束這通電話。

　　舅舅舅媽辛苦二十多年，現(xiàn)在表姐希望他們享福，二老勤勞又老實，很多時候利誘沒有用，只有威逼才可以。

　　可意志是自己的，小孩也許沒得選擇，成年人何必總為他人瞻前顧后。

　　馮佳寶拍了拍校服上的灰，走到施開開邊上，搬了張椅子坐好。

　　她抽了張紙巾擦臉頰，施開開百忙之中賞她一眼，說：“怎么灰都上臉了？”

　　“空調(diào)沒修好。”

　　“你能修好就怪了。那明天這里是不是還這么安靜？”

　　“大概吧。”

　　“那我明天再來。”

　　“你不說明天上學(xué)么。”

　　“學(xué)業(yè)賺錢兩不誤。”施開開指著電視機，軟件里一條條新聞不停輪播，“等我坐上主播臺，你求我來我也不能來了，趁現(xiàn)在有機會，你好好把握。”

　　馮佳寶去冰柜里拿來兩只棒冰，一只遞過去，一只拆了，說：“你把我忘了？”

　　“你要是想，你會是我強有力的對手。”施開開咬了一大口棒冰，扭頭朝馮佳寶說，“可你又沒興趣。”

　　她說得很隨意，說完又看向電視機。

　　馮佳寶舔著棒冰，沒有接話。

　　施開開又看了幾分鐘，換張椅子，坐到馮佳寶對面，說：“各地舉行豐富多彩活動慶六一……”

　　“丈夫沉溺賭博，妻子喝藥自殺……”

　　“毛坦廠的陪讀家長……”

　　她學(xué)著新聞里的主播字正腔圓、嚴(yán)肅認(rèn)真的播報新聞，偏偏人又穿著高中校服濃妝艷抹，手里還捏著一根咬了一半的棒冰。

　　馮佳寶笑得不小心把棒冰蹭到了臉頰上，左邊的小酒窩里剛好凹進(jìn)了綠色的汁。

　　施開開看得差點破功，她及時轉(zhuǎn)移注意力，把剩下的棒冰吃完，朝馮佳寶踢一腳，讓她別搗亂。

　　“我省將通過三個月的專項活動，全面推開‘訪調(diào)對接’長效工作機制，力爭各縣、市、區(qū)實現(xiàn)‘無新增積案，無歷史陳案’等目標(biāo)……”

　　“星海號事件已過去五年，遇難者家屬齊聚……”

　　“開發(fā)商既收租金又拿補貼，簽陰陽合同……”

　　“女子漁船上失足落海，飄十小時獲救……”

　　馮佳寶起初還是笑，后來看她神情端莊、絲毫不受旁人影響的背著剛剛輪播的那些新聞，她笑容漸漸斂去，認(rèn)認(rèn)真真做起她的觀眾。

　　施開開念完新聞，口干舌燥，她問：“像樣嗎？”

　　“像！”馮佳寶肯定地說。

　　小飯店的空調(diào)最后在周三才等到李師傅來修，等到周五新租客搬來，空調(diào)才算完全修好。

　　林道行兩人的行李不多，這幾天他們租好了工作室，很多東西都堆在了那。

　　車子停在單元樓前的路面停車位，林道行就負(fù)責(zé)兩只箱子，其余的都扔給老寒。

　　“我是苦力嗎？”老寒質(zhì)問。

　　林道行朝他身后撇下巴，老寒回頭看了眼，又質(zhì)問林道行：“你好意思讓小孩當(dāng)苦力？”

　　林道行不管他們，他拖著兩只箱子先進(jìn)樓里，沒幾秒身后就傳來動靜。

　　“我就當(dāng)你們一個小一個殘，我吃點虧。”老寒大方地說。

　　林道行側(cè)靠著電梯旁的墻壁，電梯門剛好開了，他做了個請的手勢，老寒先進(jìn)，身后跟著那個所謂小的、已經(jīng)十五歲的少年。

　　二樓很快就到，開門進(jìn)屋，早前堆在客廳的行李早已搬走，沙發(fā)靠枕擺放地整整齊齊，桌椅地面纖塵不染。

　　老寒把東西放在客廳，他四下轉(zhuǎn)了一圈，回來說：“這房東真不錯，我摸了一圈，一點灰塵都沒，鍋碗瓢盆堆得整整齊齊，省得咱們買新的了。”

　　他說完沒人理，小屁孩坐沙發(fā)上自顧自玩手機，不見林道行。

　　“嚴(yán)嚴(yán)，你林叔叔呢？”

　　嚴(yán)嚴(yán)抬頭，指向主臥。

　　老寒這才發(fā)現(xiàn)那家伙自己的行李沒在客廳，“靠！”他大步走向主臥。

　　林道行已經(jīng)打開行李箱，準(zhǔn)備整理衣柜，見人沖進(jìn)來，他拿出衣柜里的一只衣架，在老寒跟前晃了下。

　　看，現(xiàn)成的。

　　老寒一把按住他，“走走走，咱們先去找那小孩。”

　　林道行懶洋洋地比了個三，沒打算浪費時間。

　　老寒從他手里把衣架硬拽出來，說：“咱們下樓，耳聽為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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