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九·雙得
亥時三刻,京城承恩侯府四處燈火儼然,平日里早已熄了燈盞的慶安院仍舊燈火通明。
東次間里,承恩侯向太夫人退下腕間佛珠交給旁邊伺候的容嬤嬤,看著低了頭行禮的穿著月白交領衫子,底下系著一條八幅馬面裙的世子夫人,淡淡的問:“如何了?”
世子夫人四十余歲,保養(yǎng)的仍舊如同三十的人,此刻一如既往的鎮(zhèn)定坐在下首,恭敬的回她:“太醫(yī)說,雖然是天熱,可是咱們府里的水都是接自城外玉泉山,是山水,冷的很,若是以后不妥善保養(yǎng),怕是要落了病根!
說著便從袖中拿出一張素色花箋,親自轉交給向太夫人:“這是太醫(yī)開的藥方。”
容嬤嬤往臺上紫金瑞獸香爐里撒了一把沉香,小心的蓋上蓋子,轉過頭便看見向太夫人愈發(fā)陰沉的面色。
太夫人不說話,世子夫人察言觀色,話便說的愈發(fā)的小心:“她們姐妹之間的口舌之爭,竟引出今天這場大事來......”
前些日子,七小姐跟九小姐起了爭執(zhí),不知怎的九小姐便落了水,太醫(yī)一開始還說救不過來了,費盡心思才保住了九小姐一條性命。
七小姐是二房的嫡女,九小姐是三房的嫡女。
原本二房三房之間有齟齬,她們自己商議便是了,就算是要撕擄開,也該是她們自己來太夫人這里鬧。
可是壞就壞在三夫人已經死了,九小姐向昔微是個沒娘在身邊的孩子。
世子夫人便不得不撿起這個爛攤子。
可是她心里實在是不大愿意多管這件事的。
三房沒了主母,二房卻還有,且大房二房三房原本都是太夫人肚子里出來的,太夫人偏向誰還不知道呢。
向太夫人面容冷淡,隔了好一會兒才接過容嬤嬤手里的茶盅,抬眼看世子夫人:“依你看,這事兒該如何料理?”
正好世子爺也進來,世子夫人站起來請了安,又等世子爺坐了才跟著坐下,斟酌了片刻才道:“姐妹們之間相處,磕磕絆絆總是難免的......聽說二弟妹已經罰了小七了......”
“罰了小七了?”太夫人終于不客氣的打斷了她的話:“若是換做被小七推入水里的是老大她們,你也是這么說?!若是從水里撈上來,救了這半個月才救活的是珍姐兒,你也這樣說?!”
珍兒是大小姐的女兒,才滿兩歲,也是世子夫人頭一個外孫女。
世子夫人被諷刺得臉色通紅,急忙站了起來:“母親......”
她嫁過來這么多年了,相夫教子,膝下有二子三女,在承恩侯府也算得上是規(guī)行矩步,自來都是被人稱頌尊重的對象,婆母又慈和寬厚,極為給她臉面,還沒有這么被疾言厲色訓斥的時候。
可是這回,太夫人卻頭一次這樣不留情面的諷刺她。
世子爺也跟著站起來:“她有什么不好的,母親教她,不要氣壞了身子......”
太夫人身為承恩侯府老封君,向來說一不二,房里的規(guī)矩更是一等一的好,幾乎是在世子夫人站起來請罪的同時,容嬤嬤便已經叫底下伺候的人齊刷刷的退出去了-----婆婆教訓媳婦兒,她們這些下人原本就是不該看的。
太夫人手里拿著景德鎮(zhèn)官窯所出的粉白色魚戲蓮葉間的杯子,此刻重重的放在桌上:“你自己也沒好到哪兒去,人家都找上門來退婚了,你為什么不退?!”
說起來,府里的七小姐跟九小姐鬧出的這場事,就是源自于這門親事。
九小姐向昔微原本是跟一門三尚書的顧家有婚約的,定的還是人家最有出息的一個兒子,顧林慶。
可是前些天,顧家讓人上門來拿回庚帖。
大戶人家,有什么事往往不必直說,只看你行事便明白對方意思,這好端端的要拿回顧林慶的庚帖,還用說什么?
這就是想退婚的意思了。
世子爺訕訕的彎著腰站在母親跟前,面有慚色:“兒子想著,這事兒也不是不可轉圜....怕鬧大了出事.....”
向太夫人就冷冷的笑了一聲:“現(xiàn)在不是照樣出了事?”
她見世子爺和世子夫人兩個人站的筆直,便皺了皺眉頭:“我知道,你們是想著前頭妍兒的前車之鑒在前,又念著顧家的身份,舍不得這門親事!
雖然不是自家的女兒,可是總歸向家不曾分家,三房的主母又已經死了,以后嫁了過去,九小姐能親近的娘家也只有承恩侯府。
這就是承恩侯府的姻親,世子的確是有些舍不得這門大好親事。
而且......
“我也知道,你們是看著前頭的鄒家倒了,看著陳家盛家一個個的起來了,心里著急!毕蛱蛉搜劬η迕鳎骸翱墒桥2缓人畯姲搭^,有什么用處?顧家既然已經萌生退意,難道一門親事便能綁住他們了?”
世子爺怔怔的跪在地上,抿了抿唇憂色畢露:“母親......圣上如今跟太后娘娘之間愈發(fā)劍拔弩張,兒子也是擔心......”
向家是太后的母家,向太后雖然是太后,卻不是如今圣上的親娘,又掣肘了新帝這樣多年,向太后如今處境尷尬,他們向家也跟著如履薄冰。
“慌什么?”向太夫人讓他起來,聲音卻放緩了:“難不成靠著一個顧家,還能解了困局了不成?”
她揮了揮手,一直伺候在側只當自己是隱形人的容嬤嬤便急忙去攙扶了世子爺起來。
世子夫人惴惴不安的看著太夫人的臉色,覺得腦子有些亂,輕輕的喊了一聲母親:“是兒媳糊涂了......不敢把這事兒鬧大.....”
“這事兒原本便不該鬧大。”向太夫人擺了擺手:“姐妹間因為一個男人爭吵落水,原本便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墒峭忸^不能知道,咱們自己心里卻得有數(shù),小七做姐姐的如此霸道,失了分寸,小九既然沒有親娘護著,你這個做伯母的,便該站出來!”
世子夫人急忙道是,又試探著道:“既然如此,不如罰小七禁足一月,抄寫佛經靜靜心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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