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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第四章

  作為京城最著名的酒樓,陶然居總是門庭若市,人聲鼎沸。然而這日中午,大堂之內卻陡然靜了一瞬——原因無他,只是又有客人踏入了門內。

  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青衫玉冠,身后雖背一柄長劍,然而眉目溫和、身姿筆挺,隱約又透著一股凜然正氣,一望而知并無尋釁之意。只是他五官有些過于精致,氣度又格外與眾不同,但凡有抬頭間瞥見他的,俱是忍不住微微一怔。

  他卻似乎渾然未覺,只是自顧自地抬眼在屋內環視了一圈,還未等跑堂的來得及上前招呼,已經不緊不慢地抬腳就往窗邊走去。

  窗邊位置最好的那一桌,坐的是個英武的青年。

  少年在桌前站定,從容地解下背后長劍放到桌邊,就見原先坐著的那青年已經笑了起來:“你遲到了。”

  少年點了點頭,坦然告罪:“抱歉,我來遲了,自罰三杯。”

  說完,他拎起酒壺、往面前的空杯中斟了滿杯,而后端起酒杯、微微仰頭一飲而盡。

  他喝得并不急,卻很干脆。動作間看起來顯得有些隨意、卻也并沒有半點粗魯的意味,似乎永遠都這樣不疾不徐,仰頭時修長的脖子露出了一段好看的弧度。他就這樣連著喝了三杯,這才放下空杯,而后一撩衣袍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青年是知道他酒量的,也不阻攔,見他坐下,又給他斟了一杯酒,然后也告了聲罪:“實在對不住,只有這兒的座了。這里生意太好,雅間的預定都排到十幾天后了。”

  “無妨。”少年微微搖頭,顯然并不介意。

  青年也知道他的脾氣,此時不過是隨口解釋一句,說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禁有些好奇:“你向來守約,怎么竟然也會有來遲的時候?”

  少年的動作微微頓了頓,低聲解釋了一句:“家中有些事。”

  青年聞言想了想,頓時忍不住就“嘖”了一聲:“是不是你家老太太不讓你出來?還是你大房那個妹妹給你找茬了?我怎么也比你早回京一年,你家里那幾位,我可是聽說了……”

  少年頓時抬頭看了他一眼,片刻后,難得露出了一個有些無奈的笑來。

  ——還真被他說中了。

  這日是溫然回京的第二天。

  一大清早衛國公府二房的院中就有些嘈雜——

  聽泉一早驚醒就有些慌了手腳,昨夜本應是她給姑娘守夜的。姑娘沐浴洗漱之后說還要看會兒書再休息,她分明就是坐在外間的長塌上做繡活陪著的,可不知怎的竟無知無覺地睡了過去,就連被子也都已蓋上了。清早醒來,她手忙腳亂地進了內屋,就見屋里早已沒了人影、就連床鋪也都已整理妥當了。

  世上哪有主人不見了、丫鬟卻還安然熟睡的道理?聽泉一下子慌了手腳,正遇見攬月要進來伺候姑娘起床梳洗,頓時就都有些慌了神了。

  ——聽泉和攬月原本就是溫然身邊的大丫鬟,從小就貼身伺候。只是這幾年溫然幾乎都宿在軍中,她們便留在林氏身邊,算起來也有多年不在溫然跟前了,也不知道如今姑娘的起居究竟有些什么習慣。

  攬月年紀略大一些,性子也沉穩周到,這日特地比平日又早起了兩刻鐘、想著早早在姑娘跟前等著服侍梳洗,哪想到此時一來,屋里就已經沒了人影。在原地猶豫了片刻之后,到底還是一咬牙下了決心:“咱們還是快去回稟二太太吧,若是真出了什么事……”

  話音還未落,就見一道修長的人影踏著晨光緩步而來。

  “姑娘!”聽泉性子跳脫,這會兒一下子就小跑著迎了上去,一邊又忍不住脫口而出,“一大清早的,您這是去哪里了?可把我們都給嚇死了!”

  她雖是滿心擔憂焦急,話里聽起來卻隱約像是帶著指摘。攬月一下子就變了臉色,趕緊拉住她、低聲截住了她還要再問下去的話頭:“你再擔心,怎么能這樣同郡主說話!”

  她這樣一說,聽泉這才忽然覺出自己失言,才剛放下的心一下子頓時又提了起來。只是還沒等她請罪,就見溫然神色溫和地搖了搖頭:“無妨,是我未曾告知,令你們憂心。我去父親前院的小校場練功。”

  聽泉一下子睜大了眼睛,下意識還要說話,就被攬月輕輕拉了拉衣袖。

  攬月一邊截住了聽泉的話,一邊抬頭又看了溫然一眼,見她額頭隱約有些薄汗,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郡主現下是要沐浴更衣吧?”

  見溫然點頭,她立時就拉了聽泉下去:“我們這就去準備。”

  溫然很快洗完了澡,換了一身清爽的衣衫,出來時就見兩個丫鬟正都盯著她欲言又止。

  “郡主,”聽泉看了眼她身上的男裝,還是忍不住小聲道,“您還是換身衣裳吧,一會兒就要去老夫人處請安呢。”

  聽泉雖沒有說話,但神色間卻也帶著顯而易見的憂慮。

  溫然低頭看了眼自己——其實也說不上是男裝,不過是件尋常的直裾罷了。只是有些過于“尋常”了——勛貴人家的小姐,自然是不會這樣穿的。

  溫然向來不怎么在意這些,也知道兩個丫鬟有自己的難處,想了想,也就順勢點了點頭,由得她們給自己梳妝打扮。

  她起得早,饒是花了一番時間重新梳妝,到春暉園的時候也并不遲。然而即便是天色尚早,除了她以外,家中的女眷此時也都已經到齊了——老太太在府中說一不二,自然是沒有人敢輕慢的。

  眾人又等了一陣,老太太才終于起了、著人擺了早飯。

  溫然低頭安靜吃飯——但有人顯然并不想讓她安靜。

  “大姐姐胃口可真好!”少女的聲音聽起來天真又輕快,“都已經喝了第二碗粥了,還吃了兩個包子,我連這一碗都要吃不完呢。”

  話音剛落,所有人的視線齊刷刷地都落在她的身上。

  她今日換了裙裝,又梳了女子發髻,哪怕沒有過多粉飾——她甚至耳畔空空、連耳洞也沒有穿過,但五官精致,好看得令人有些失神。

  ——如果不看她的飯量和舉止的話。

  溫然習武,自然五感敏銳,早知大家都在看自己,此時也并不以為意,只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繼續安靜吃飯。

  溫煦居然也不生氣,彎著眉眼就笑了起來。

  果然,很快就又有人開口了。

  “女子就該有女子的教養,”是太夫人,“你離京久了,規矩難免疏忽。既然回來了,以后就在我跟前,多學學女紅和規矩,否則將來怎么嫁人?”

  這話一出,屋里的氣氛頓時就有些微妙。

  衛國公府共有三房,大房二房是太夫人嫡子,三房卻是庶出。大太太衛國公夫人身子不好,纏綿病榻,只隔幾日來問一次安,此時并不在座;三太太是庶子妻,向來不在嫡母跟前多事,此時低了頭眼觀鼻鼻觀心、只做什么都沒有聽見。只有林氏微微變了臉色——這是在說她的女兒沒有教養。

  “母親慈愛,阿然心中自是感激。”林氏神色溫柔,語氣真摯,只是說完這句,卻又微微停頓了一下,很快便接著柔聲道,“只是圣上已然有了口諭,稱阿然是‘以武□□’,日后軍中行走不必避忌。想來——阿然這般,圣上是極滿意的。”

  她知道婆母素來不喜歡她——一來是她出身不高,不過是個翰林之女,然而她嫁給溫鈐之時,他也不過只是個手中沒有實權的勛貴之子,更非嫡長子、不能襲爵;二來,是她只生了一個女兒,溫鈐卻始終不肯納妾。

  可若不是她的女兒在邊關出生入死,哪里還能有如今的太平盛世,又哪里還能有眼前這許多富貴享受?

  她這一下搬出了天子,頓時所有人都噤了聲——天子圣諭,誰敢置喙?

  一時間屋內又安靜了下來。

  但事情還沒有完——太夫人顯然是對她的言行舉止不滿極了,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敲打教養,用過飯后單獨把她留了下來。

  倒是也沒有什么過分的手段,只是板著臉訓導了許久,翻來覆去不外乎是女子該有女子的教養,三從四德缺一不可,不能丟了衛國公府的臉面、壞了衛國公府的名聲。

  她年紀大了,不過是口上教訓,溫然并不動氣、也渾然沒有將她說的放在心上,只安靜坐在椅子上由得她教訓,直到眼看著外頭天色變換、將至中午,終于不緊不慢地站起了身來,溫聲開口:

  “今日中午我與同僚有約,不敢有誤,來日再聽祖母教誨。”

  她說完,甚至還施了一禮,這才轉頭退了出去。

  留下老太太一個人在原地臉色鐵青——正要叫門口兩個婆子把人攔住,誰想這一眨眼的功夫溫然就已經到了門口,也不知怎么的,原本守在門口的兩個婆子忽然身形一滯、像是被什么看不見的人推了一把似的不由自主往兩邊一讓。

  溫然已經神色自若、不緊不慢地出了屋子。

  ……

  “小事罷了。”迎著對面人有些揶揄的目光,換了一身衣服后終于順利從府中脫身的溫然不以為意地搖了搖頭,“不必掛心。”

  “我看也是,你總是有辦法,”孟靖晃了晃酒杯,卻還是忍不住皺眉,“你說,你在外面為了國家百姓出生入死,給國公府掙了軍功地位。她們不僅不念你的好,你一回來,還就死盯著這么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給你找不痛快,這目光也太短淺了吧?”

  溫然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嘆氣:“女子一生困于后宅,本也是身不由己。”

  世人待女子從來苛刻,但在她從前的江湖上,至少還是以實力為尊、武藝高強的女子多少也有些自由;而在這里……哪怕是勛貴人家,女子也不過是在后宅終老一生。也許確實目光短淺——然而又有誰給過她們目光長遠的機會呢?

  孟靖很快意識到自己失言,趕緊又喝了杯酒賠罪。兩人又隨口聊了幾句,就見青年低低地咳嗽了一聲,終于進入了正題:“你也知道,從小我爹就喜歡你。這回好不容易打完仗回京了,我看他這幾天興奮得很,八成過幾天就要上門提親來了——我今天先給你賠個罪,到時候還要你多擔待擔待。”

  孟靖是將軍府的嫡長子,其父輔國將軍孟闊是溫鈐戍邊時的副將。溫然與孟靖從小一起在邊關長大,一同上陣殺敵,出生入死、情同手足。一年前京中傳來消息,說將軍府的老將軍病重垂危,長子孟闊軍務在身不能擅離,不過眼見著戰事也已日趨明朗,便派了孟靖獨自回京為祖父侍疾盡孝。好在老將軍現下已然脫險,正日漸好轉,如今又逢大軍凱旋,將軍府更是一派喜氣洋洋。

  孟闊的念頭,溫然是知道些的,此時也忍不住搖頭失笑:“你我雖非血親,尤勝手足。些微小事,不必多言。”

  孟靖也笑了:“沖你這番話,咱們‘兄弟’倆也得干一杯。”

  兩人許久未見,正喝到興頭上,忽然有人拉出了一張空椅、在桌邊順勢就坐了下來:“孟兄,這么巧,你也來喝酒啊?”

  孟靖聞聲轉頭,幾乎被一大片殷紅的衣袍晃得頭暈,過了片刻才回過神來,一個手抖,險些就把杯中的酒都晃灑了:“秦、秦……”

  紅衣的男人抬眼看來。

  孟靖立時就明白了他眼神里的意思,趕緊改口:“三公子,您也來了,真巧。”

  是三皇子褚炤——年前及冠后便出宮建府,已封了秦王。

  孟靖武藝不弱,又久經戰場、素來警醒,然而若非褚炤此時有這一番動作,他此前竟對身后有人毫無所覺——孟靖頓時就是心頭一跳。

  褚炤隨手撣了撣自己的衣擺,眼尾微挑:“是啊,真巧,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孟兄,和……”

  他沒有把話說完,眼神卻直勾勾地落在溫然的身上。

  “三公子,這位是……”孟靖以為他是不認識溫然,正也有些猶豫著不知道究竟該怎么介紹她的身份,就見溫然已經又取了一個空杯斟了酒、泰然自若地推到了秦王的跟前,緊接著又看了對方一眼、平靜地開口道:

  “不要胡鬧。”

  這意思……好像是認識的?不僅認識,而且……怎么他哥們兒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好像還帶著笑,還是那種——有點縱容、又有點無奈的笑?

  孟靖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有點喝高了,眼睛都開始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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