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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第二章

  大周建平十五年,京郊之外。

  百官齊至,天子親臨。

  “朕聽著像是有馬蹄聲,”坐于上方的景帝側耳聽了一會兒,轉頭問道,“是不是大軍到了?”

  大周與北狄毗鄰,雙方戰事反復已有數十年,如今邊關平定、北狄更已獻了降書,這是驚世之功,別說是以天子之尊親自相迎了,就是再迎出去十里路,他也是極愿意的。

  他話音剛落,一旁就有宮人急忙應聲:“陛下說的是,看時辰,想必是即刻就到眼前了。”

  景帝素來脾氣不錯,今日又是心情極好,聞言便點了點頭也不再多問什么,視線直往遠處望去。

  不多時,馬蹄聲果然越發清晰,不遠處官道上甚至也已顯出了人影來——當頭諸將俱是一身鎧甲、身形魁偉,胯-下戰馬匹匹神駿,馬側各自佩一長-槍,槍身紅纓迎風而動,竟像是沾染著肅殺的血氣,氣勢驚人。

  邊關苦寒動蕩,京中卻是承平已久,這軍中肅殺之氣叫在場諸人一時都有些怔忪,等到回過神時才發現,因無人開口、更無人阻攔,打頭的諸將此時已然策馬到了近前、眼看著就要沖撞了圣駕。

  司禮的內監急忙上前,還未及開口,便被一陣馬嘶聲驚得后退半步——諸將忽然齊齊勒馬,一片甲胄鏗然作響間,已然利落地翻身下馬、跪倒在地,山呼萬歲,聲傳遏云。

  “臣溫鈐班師,幸不辱命……”為首的將領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已被疾步而來的景帝先一步親手扶了起來——

  “眾將士快快請起!諸位平定北狄,功在千秋,朕心甚慰。”皇帝一邊說,一邊已經握緊了溫鈐的手,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他一會兒,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里帶著顯而易見的喟嘆,“你一去十五年,如今可算是回來了。我就知道,你向來都是不會讓我失望的。”

  從前景帝還是皇子之時,溫鈐是他的伴讀。少年時結下的情分總是分外不同,如今景帝滿心感慨,一時間竟是連自稱都忘了。

  溫鈐顯然還是與從前一樣寡言端肅,此時聞言,臉上也并沒有什么自得的神色,依然神情肅穆。

  景帝也不以為忤,面色甚至又更和煦了幾分,見一眼望去軍容整肅,心里越發滿意,又叫了幾個驍勇的將領到御前來、細問了些邊關的近況,只到了最后一人的時候,卻是忍不住微微愣了愣神。

  其實,大軍剛一到近前,他就注意到這個人了——實在是不注意到都不行。

  軍中其余將士俱是身形高大、英武魁偉,唯有這人……只在主將身后一步之遙、聲威儼然只在主將一人之下,然而身形看起來卻顯得有些單薄瘦弱。

  如今到了御前,景帝才終于徹底看清了,原來這還只是個少年——他穿了一身銀色輕甲,卻并未像他人一樣戴著頭盔,反倒是以一白玉蓮冠束發;馬側也未佩長-槍,只是自己身背長劍。許是年紀還小、尚沒有長開,五官顯得格外精致柔弱,一眼看去竟有些雌雄莫辯。然而他身姿挺拔、神色舒朗,又并不顯得陰柔嬌弱,只弱化了他身上自軍中帶出的肅殺之氣,顯得有些清雅出塵。

  看起來,不像是軍中武將,倒像是京中哪個勛貴世家的小公子。

  在一眾武將之間,實在是顯眼得無法忽視。

  “這是臣軍中的先鋒官,”溫鈐對皇帝自然也是頗為了解,見他此時有些愣神,便低聲解釋,“名叫溫然。”

  “原來這就是你帳下先鋒官,竟是少年英雄,”景帝恍然,笑著問他,“與你同姓,可是你族中子侄?如今你可算是后繼有人了。”

  邊關戰報自然是都要傳回京中的。自十五年前他派了自己的心腹溫鈐鎮守邊關,與北狄對峙之中雖是逐漸占據上風,但戰事也仍時有反復——北狄尚武,全民皆兵,若非北狄悍勇,邊關戰事也不會數十年都始終未能有結果。然而自從三四年前起,邊關戰事便開始捷報頻傳。打了勝仗自然是要上奏請功的——請功的奏章到了御前,景帝便知道溫鈐帳下有一先鋒官,武藝高強、有勇有謀,這幾年的勝仗,泰半都是因他勇猛英武方才順利大破敵軍。如今見他看起來才不過是十五六歲的模樣,景帝心中自是萬分驚異。

  然而他還遠遠沒有驚異完——他問出了這一句,原本站在他身側的溫鈐身形微滯,隨即垂首施了一禮、恭聲開口:

  “啟稟陛下,溫然——乃是臣之獨女。”

  景帝原本正要伸手也去拍拍眼前的少年、以示自己對少年英雄的看重和親近,手都已經伸到了一半,冷不丁聽了這一句,手一下子就僵在了半空中,側過頭下意識問道:“阿鈐,朕是不是聽錯了?你剛才說,溫然是你的什么人?”

  一不留神,下意識還漏出了從前當皇子時的稱呼。同輩之間,自來多以表字相稱以示尊重,皇帝卻獨獨對他以名相稱,足見親近。

  見天子正和父親說話,溫然安靜地站在一旁、沒有插話,只是忽然若有所覺,抬眼往一旁看去——景帝側后方不遠處,一襲紅衣的青年正抱著臂看過來,嘴角噙著漫不經心的笑意,一眼望去竟似是顯得有些妖嬈之色,然而一雙眼睛卻是目光灼灼、定定望來。

  溫然就這樣靜默地和他對視了一會兒,見這會兒周遭幾乎所有人都因為剛才溫鈐的一句話而驚愕、并沒有人注意到他們,便對著他微微頷首。

  紅衣的青年頓時就笑了起來——其實他原本也在笑,然而此時笑起來,竟有些像是個單純的孩童,仿佛是從心底生出的雀躍與歡喜,不帶半點雜念、沒有半分遮掩。

  溫然又多看了他一眼,便又不慌不忙地收回了目光。

  景帝此時似是終于消化了心腹愛將的話,回過頭來上上下下打量著……這個據說是愛將獨女的“少年”。溫然也不閃躲,同父親一樣微微躬身行了禮,隨即便坦然而立。

  這五官相貌,若說是女子,倒是真的沒有人會懷疑。景帝是見過溫鈐的夫人林氏的,從前也是京中有名的美人,眼前這孩子的五官倒是與林氏足足像了個七八成。只是……她這一身輕甲、玉冠長劍,再觀她言行舉止,怎么看也都是像世家公子遠多過勛貴閨秀。皇帝來來回回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這才似乎總算是接受了這個真相。只是既然“少年英雄”是個姑娘,那這手可就不能再亂拍了——景帝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只得又順勢拍了拍一旁溫鈐的肩膀,低低咳嗽了一聲,只當剛才的變故根本未曾發生,欣然夸獎道:

  “那可正是巾幗不讓須眉了!”

  ……

  景帝又夸獎關懷了諸將士幾句,之后便帶著眾人一并回城。軍中諸將士自然是論功行賞,然而到了溫然這里,卻又有些犯了難。

  若這是個男子,身上的戰功就算封侯也是綽綽有余了。然而她偏偏又是個姑娘——自古以來,哪里有女子封侯的道理呢? 

  不僅是溫然,連溫鈐也有些難辦——如今大軍凱旋,溫鈐自是功在千秋,然而還未等景帝下旨封賞,便有御史出列,彈劾溫鈐未得圣命便私縱女子入營、溫然以女子之身私入軍營,如今雖是得勝還朝,然而畢竟有違軍規。

  要叫景帝來說,這分明就有些無理取鬧了——自古以來就有“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說,再說若無溫然驍勇,邊關戰事恐怕未必能夠平定得如此之快。然而本朝民風雖較前朝略為開放了一些,男女大防卻也很是看重,女子不得擅入軍營乃是鐵令,溫鈐未曾上報朝廷便攜女入營,論制確有不妥之處。

  景帝心知即便溫鈐當初按制請命,自己恐怕也不會應允,此事實非他之過錯;但這些御史向來都以死諫為榮,每每抓著一點小錯就恨不得犯言直諫死于朝上、成就自己的青史美名才算圓滿,皇帝若對他們問了罪,反倒又顯得自己是個無道昏君來……景帝一時間有些拿捏不定,以致諸將士都已得了封賞,卻唯獨對溫鈐溫然父女只字不提。

  溫然倒也不以為意,見封賞之事已畢,便同幾個軍中的同僚一起出了宮——景帝留了溫鈐在宮中用膳,一時半會兒地還出不了宮。

  溫然的母親林氏這些年雖也隨軍住在邊關,然而今日天子親迎,家眷自然不好再與大軍同行,今日一早便已先一步回到京中了。溫然也不在意,作別同僚后便一個人往衛國公府而去。

  衛國公府是□□朝時一同開國的功臣,到了如今這代,衛國公是溫鈐的胞兄,溫鈐行二,如今老國公雖已不在、老太太卻還康健,一家人還未分家,自然還是住在一起。

  溫然離京已有十五年,這京中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她倒也不在乎,在路邊的鋪子找人問了路,便不緊不慢地往衛國公府行去。

  宮中尚未傳膳,景帝正與溫鈐下棋,宮人都在一旁遠遠地候著,不敢打擾。

  景帝素來脾氣不錯,這會兒還在同溫鈐閑聊:“你這女兒……若是個男子,怕是了不得。”

  他方才雖未提及溫然,卻一直都在心中暗暗觀察,見她雖未得封賞,面上卻無半點不甘,也全無委屈惱怒,始終神色坦然,不驕不怒,心底也忍不住暗暗稱奇。

  明明是在夸自己的女兒,溫鈐卻不買賬:“她雖是女子,也了不得。”

  他向來就是這樣的耿直脾氣,景帝也不生氣,落下一子后又溫和地笑了:“如今,也只有你才能這樣與朕說實話了。”

  溫鈐這回沒有應聲——這話,不論怎么答都不妥當,干脆也就不答了,只悶頭專心下棋。

  景帝對他這樣也有些無可奈何,只能笑著搖了搖頭,便也專心下棋、不再多說。

  那頭溫然已到了衛國公府門前。門房聽她說是二房的大姑娘,然而見她一身輕甲、身懷兵刃,心中一面驚疑一面又不敢得罪,只能連聲請她稍待片刻、自己回去通稟。 

  溫然也不為難他,點了點頭,耐心地等了好一會兒,就有人來迎她進去。到了后院,便有貌美的大丫鬟迎上前來,說是老太太身邊當值的,大姑娘回來了,請先去老太太處問安。

  溫然不置可否,跟著她一路進了老太太的春暉苑,進了屋,就見母親林氏已在屋里候著了,神色頓時就又溫和了幾分,對著坐于上首的老太太行了禮。

  她身上還穿著輕甲,舉手投足都是男子的禮數,哪有半點大家小姐的溫婉柔美?老太太神色間有些冷淡,正要開口,就聽下頭有人溫柔地笑了起來:

  “大姐姐在邊關久了,如今才剛回來,想是還不懂得京中女子的規矩。祖母不必擔憂,大姐姐素來伶俐,只過幾日,想必就能學會了。”

  這是在說她舉止粗俗,沒有規矩。

  溫然聽出來了,但她向來不在意這些,見母親似是想要開口為自己辯駁,伸手輕輕按了一下她的肩頭以示安撫。

  她不出聲,那少女頓了頓,便又看了過來,一雙眼睛里滿是天真與好奇:“我聽說今日陛下犒賞三軍、論功行賞,大姐姐才從宮中出來,想必也得了封賞吧?”

  宮中若有封賞,早就有人回來報信了。今日別說是溫然了,就連溫鈐也沒有半點喜訊,闔府上下誰不知道?其實衛國公府在京中,也并不清楚溫然在邊關做了什么,只是見她今日入宮、并未隨女眷歸家,這才有此一問。

  溫煦笑盈盈地問了一句,正要再說下去,卻忽然對上了一道視線——是溫然看了過來。

  那一眼里并無惱怒憤恨,卻也沒有什么親近之意,只是一雙眼睛冷冷清清地看過來,居然讓她下意識呼吸一滯、有些喘不過氣來。

  “并無封賞。”她很快便移開了目光,淡淡答了一句。

  溫煦勉強笑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再開口,外頭忽然就有人急匆匆地掀了簾子進來:“老太太,宮里傳旨了!”

  這時候說的圣旨,自然是封賞的旨意。老太太的臉上頓時就有了喜色,一邊叫丫鬟扶著坐直了身子,一邊催促著又問:“宮里是怎么說的?”

  “二老爺封了永安侯,”進來的婆子平日里素來就是消息靈通的,在老太太跟前頗為得臉,這時候便仔細地答了,“聽說論軍功本該是封國公的,誰想御史彈劾二老爺私縱女子入營,二老爺奏請陛下,愿將功折罪,求陛下赦免大姑娘私入軍營之罪,陛下允了,這才只封了侯爵。”

  “什么?”老太太本是正驚喜著,冷不丁聽了后半句,一下子便冷了臉色,轉頭就去看溫然,“你……”

  那婆子的話卻還沒有說完,這時候也下意識看了溫然一眼,回過神便見老太太似有怒意,趕緊又恭聲道:“大姑娘……陛下說了,大姑娘若是男子,論功封侯都夠了的。因是女子,不好封爵位,便循前朝功臣之女的先例……封了郡主。”

  溫煦聞言,下意識驚呼了一聲:“什么?”

  “大姑娘封了武安郡主,陛下口諭,日后軍中行走與從前無異,不必避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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