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第一百六十章
當延州軍沖上來的時候, 各府的混編軍霎時亂了陣腳。
若要說謝無疾對這場仗是毫無準備的, 那么各府軍對這場仗也是預(yù)料之外的。但凡他們有作戰(zhàn)的意圖, 就不會明明白白將他們的軍隊在大路上擺開。要知道他們?nèi)羰遣扇⊥狄u和夾擊, 都能給延州軍造成巨大的損失。所以從一開始, 他們就沒有想過要打這場仗。
各府軍的軍官們都以為只要他們出面攔截,謝無疾必定退卻。要知道他們?nèi)藬?shù)雖然不算多,可這五六千人,代表的可是七八股不同的勢力。什么樣的瘋子才會與天下為敵。
——誰能料到,謝無疾今日就真的瘋了一回。因為他的身邊有個比他更瘋的朱瑙。
于是延州軍氣勢洶洶地向前沖殺,都還沒殺到諸侯軍的陣前,慌亂的諸侯軍士卒們已開始丟盔卸甲地向后撤退。列好的方陣瞬間就被打亂, 被堵住的大道轉(zhuǎn)瞬讓出一條通路。
驚忙的諸侯軍甚至因為潰逃時的擁擠踩踏而倒下一堆人, 只要延州鐵騎沖殺過來, 便能如砍瓜切菜一般收割人頭。
幸而延州軍并沒有與諸侯軍作戰(zhàn)的興致, 他們的同伴已在京城放起信號煙。因此他們只是沖散了諸侯軍的隊列, 便繼續(xù)朝著京城的方向馳去。
眼瞅著延州軍的滾滾鐵騎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如流水般向前涌去,劉松急得直跺腳:“攔住他們,攔住他們。
可惜不管是在先前的勤王會盟上,還是如今的盟軍中, 他這盟主都形同虛設(shè)的,他甚至號令不動一個小小的士卒。他越喊, 諸侯軍的士卒們就逃得越快,生怕自己淪為延州軍鐵騎之下的冤魂。
不過眨眼的功夫,兩千精銳就已沖出諸侯軍設(shè)立的屏障, 一往無前地涌向京城。
各諸侯軍的軍官們也都因這出變故傻眼了。
眼瞅著延州軍漸行漸遠,有人率先反應(yīng)過來,急忙朝著自己的部隊下令:“快,快跟上延州軍,去京中剿匪了!”
其他人一愣,也都接二連三地回過神來。
——對啊!眼瞅著延州軍是攔不住了,那他們難道還要干看著謝無疾一個人去勤王嗎?開玩笑,當然是追上去一起干,不能讓功勞全被延州軍和蜀軍搶走啊!
于是軍官們接二連三地從劉松、謝無塵的身邊跑開,回到自己的部隊中下令。
“快快快,追上去!”
“殺啊!咱們一起去剿匪,沖進皇宮,緝拿賊首!”
“弟兄們,勤王的時機到了!咱們不能落于他人之后。
不過眨眼的功夫,軍官們已紛紛倒戈。而各府軍的士卒們望著延州軍遠去的煙塵,聽著軍官們的喊聲,也逐漸從茫然無措中逐漸恢復(fù),開始熱血沸騰。
剿匪!勤王!救駕!立功!
這才是當初他們千里迢迢趕赴中原的真正目的!只是在漫長的冬季的消磨和權(quán)貴們的撕扯中,他們都已失去了斗志和戰(zhàn)意。
可如今,一切又回歸到了最簡單的起點。氣勢洶洶的延州鐵騎感染了他們,也鼓舞了他們的士氣。
即使十幾路諸侯已撤離近半,只留下七八路人馬;即使眼下已經(jīng)沒有七八萬大軍,只剩下他們幾千人?捎心菢佑⒂卵又蒈娫冢愁今日攻不下京城嗎?
于是各府軍接二連三地也朝著京城沖了過去!
由于有的部隊先動,有的部隊后動,混編大軍逐漸拆分成數(shù)支小隊。然而匆忙倉促之間,根本沒人顧得上排兵布陣,亦來不及再計較得失利弊,只唯恐自己去得晚了,便連分一杯羹的機會也沒有了。于是士卒們?nèi)紶幭瓤趾蟮赝皼_,各府軍又逐漸融合在一起,匯集成一支大軍。
如今他們只有一個共同的目標。
——勤王!
……
……
謝無塵站在高地上,方才他的身后還站著各府軍的數(shù)名軍官,可此刻那些人都已跟著各自的軍隊一起沖出去了。就連劉松也帶著河南軍去了。于是他的身邊只剩下他自己的兩名貼身侍從。
高地之下,已沒有駐留的軍隊,甚至連他麾下的江寧軍也作戰(zhàn)去了——可他根本就沒有下令進攻!
混在各府軍中的江寧軍士卒方才被人群裹挾,跟著跑了許多。而他手下的軍官們沒法在這種混亂的情形下把士卒召回來,于是索性帶著余下的人馬一起去了。
一切全部亂套了。
謝無塵望著遠去的滾滾塵煙,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仿佛也在翻滾。
他機關(guān)算盡,是想要看到謝無疾事與愿違時的絕望,是想看到謝無疾大志難酬的悔恨!可他如何想得到,謝無疾仍然一往無前,而自己拉來阻擋他的諸侯軍竟倒戈成了謝無疾的幫手!
天下竟有如此荒唐之事!
他攥著劍柄把的手捏得死緊,有一刻他覺得他的怒氣讓他即將把鐵鑄的劍柄捏碎。只可惜松開手后,劍柄紋絲不動,反是他白皙纖長的手指被硌得發(fā)青腫脹。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閉上眼睛,低聲道:“三哥……”
他身后的侍從小心翼翼道:“長史,眼下該如何是好?”
良久,謝無塵又睜開眼睛。他轉(zhuǎn)身向高地下方走去,侍從連忙跟上。
謝無塵翻身上馬,道:“去京城!”說罷,便朝著大軍前行的方向追了過去。
=====
延州軍打頭陣,轉(zhuǎn)眼便已沖到京城的城門之下。
城樓早已被先前潛入的奇兵控制,眼下正門洞打開。
意料之中,也意料之外的是,城門處雖躺著幾具尸體,全無經(jīng)過一場艱苦大戰(zhàn)的痕跡——大半個月前闖入的江陵軍的確提高了叛軍的警戒,卻也喚起了叛軍的恐懼。于是當偷襲者沖上城樓的時候,守城的士兵比上回跑得更快,生怕跑晚了就會變成刀下冤魂。
瞧見這一幕,延州軍士氣愈發(fā)振奮,喊殺聲震天,徑直向皇城沖去。
……
皇城內(nèi)。
郭金里身著龍袍,在銅鏡前來回打量自己。
龍袍是他命太監(jiān)幫他從宮里搜羅出來的先帝穿過的,他本是想命匠人給他重新織造一套,不過命令頒布下去才聽說城里的織造匠人不是在他們剛進城的時候跑了,就是已經(jīng)被殺了。沒辦法,也就只能湊合湊合穿身舊的了。
關(guān)于郭金里想要稱帝這件事,叛軍中支持的人并不多。那厲崔好賴參過軍,給官府做過事,因此能察覺到眼下的時局對他們已是大大的不利。為了阻止郭金里,他甚至搬出“穿死人穿過的衣服不吉利”這種話來勸。只不過郭金里十分不以為然。
——七萬大軍都沒傷她一根毫毛,已經(jīng)打到他面前的江陵軍也說撤就撤,這要說他不是天命在身,他自己都不信!
而且由于白天想得多,近來他晚上還做過幾回夢,有時候是夢到玉皇大帝跟他說話,有時候夢到如來佛祖給他授命,連九天玄女都夢到了,總之他聽說過的神仙都入了他的夢。
他可不覺得這些是夢,只覺得這就是上天給他的神諭。至于他這事兒到底歸玉皇大帝管還是歸如來佛祖管,玉皇大帝和如來佛祖會不會為了爭搶他而打得頭破血流,他才不管那些。
他正欣賞著自己身著龍袍英姿颯爽的模樣,忽聽外面大叫道:“不好啦!勤王軍打進城了!”
郭金里嚇了一大跳。勤王軍不是已經(jīng)撤了嗎?哪來的軍隊又進城了?
他跑出大殿,想找人問個究竟,卻見宮中已然亂成一團。厲崔帶人從殿外跑過,郭金里忙道:“二弟,你去哪兒?”
厲崔扭頭,看見一身龍袍華冠的郭金里,臉上頓時露出難以言喻的神色。他道:“大哥,勤王軍進城了,趕緊跑吧!”
郭金里道:“真進城了?這回又是哪支隊伍?”
厲崔哪有閑心站在這里和他交談?他一瞧郭金里那樣子,便知郭金里未將此事放在心上。
從前一切順利的時候,厲崔與郭金然如同蜜里調(diào)油一般,他心甘情愿奉著郭金里做大哥,雖說郭金里沒什么本事,卻當真有異于常人的運氣,找他的計劃行事,常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收獲;可如今內(nèi)憂外患,事事糟心,厲崔早已對郭金里心生不滿。他早就有離京的念頭,若不是郭金里執(zhí)意反對,他此刻早該收拾好東西走了!
因此他一句話都不高興多說,帶著一眾心腹往馬廄的方向跑,趕緊逃命去了。
正如厲崔所料,郭金里還真沒怎么害怕。類似的事兒他也不是頭一回遇上了,他篤信自己有化險為夷的本事。
可郭金里不怕,其他人卻都怕極了。這回可不是半夜被偷襲,是昭昭白日,勤王軍大軍來襲,城門都已經(jīng)被破了!沒有人相信自己有抵御的能力,也沒有人愿意為郭金里賣命。于是叛軍的軍官們四處搜羅財物,抱上金碗扛著銀盆就開始逃命。
郭金里苯還想組織人手防御,結(jié)果四處找人找不到,他這才開始有些慌了。
而此時此刻,一路勇往直前的延州軍已經(jīng)殺到宮門外了!
當聽見震耳欲聾的吶喊聲和沖殺聲,郭金里這才意識到這一回不跑恐怕是真的不行了。
于是他匆匆忙忙趕往馬廄,想要騎馬逃跑。誰料他去得太晚,馬廄里的馬早就讓人搶完了,徒剩一堆堆臭氣熏人的馬糞。
郭金里傻了眼,這才意識到,自己那天定的運數(shù)恐怕今天要走到頭了。
“給我搜!這皇城里的人一個都不能放跑!”勤王軍的腳步聲已到身后。
郭金里嚇得魂飛魄散,來不及多想,一頭朝馬廄里扎了進去……
=====
謝無疾立馬于宮門口的干道上。他所率的精銳部隊已沖入皇城,去擒拿賊首郭金里、厲崔等人,并尋找小皇帝的下落。他則在此指揮軍隊,等候消息。
諸侯軍的其他部隊已陸陸續(xù)續(xù)趕到,從他面前跑過,爭先恐后地往宮里涌。謝無疾在一旁冷冷地看著人潮涌動。
此刻他并不是在擔心小皇帝最后究竟會被誰搶到。事實上,他頭腦一片空白,什么也沒有在想。
這一天,他等了很久,忍了很久,想了很久。然而當這一天真正到來的時候,他卻忽然心生茫然。
這和他想象的似乎相同,又似乎截然不同。
他四處張望,開始尋找朱瑙的身影。很快,他便瞧見了被護衛(wèi)軍簇擁著的朱瑙。
朱瑙亦在皇城的門口,沒有隨著人群涌進去。然而與其他人都不同的是,來到此地的人們?nèi)济嫦蚧食,即便不往里沖也要探長了脖子瞧瞧里面金碧輝煌的宮殿是何模樣。唯獨朱瑙,他面向皇城之外,看著的是滿目瘡痍的京城。
謝無疾忙拽了拽馬韁,向朱瑙的方向走去。
“朱府尹!
朱瑙偏過頭看了他一眼。
謝無疾道:“你不進去看看嗎?”
朱瑙笑呵呵道:“里面人太多,太過危險,我還是不去湊這熱鬧了!
謝無疾微微點頭。
他順著朱瑙的目光往外望去。皇城入口處的干道又粗又直,沿著干道向外延伸,是從達官貴戚的居娛之所逐漸變?yōu)槠矫癜傩盏木铀。寬敞的大道上,除了陸陸續(xù)續(xù)涌來的士卒之外,不見一個人影。
數(shù)年前他曾來過京城,那時的京城與如今截然不同,雖已可見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之相,卻到底是個熱鬧繁華、生機盎然的地方。今日的京城,房屋仍是那些房屋,卻已陷死相。
謝無疾低聲道:“朱府尹!
還未等他說什么,皇城內(nèi)已有一隊人馬擒著數(shù)人跑了出來。
“將軍!此人藏在馬廄中,被我們抓出來了!”
謝無疾與朱瑙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家伙滿身雜草,滿臉馬糞,臭不可聞,不是情急之下躲進馬槽里的郭金里又是誰?
然而當看清雜草之下他所著的衣袍,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就連附近正往皇城里用的諸侯軍士卒們也都停下了腳步。
“你是何人?”謝無疾厲聲呵斥。
郭金里支支吾吾不敢答。他倒是想說他只是個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嘍啰,可惜這一身華麗衣袍穿著不易脫去更難,此刻有如千斤枷鎖般死死把他銬住了。
被士卒們搜出來的人里還有其他叛軍和宮人,當即便有宮人指著他大喊道:“他就是天神將軍郭金里!”
郭金里以往還挺喜歡聽別人這么稱呼自己,可這會兒只覺得兩眼一黑,巴不得所有人都聾了才好。
謝無疾跳下馬,拔刀就往他脖子上招呼,嚇得郭金里大聲尖叫,肩膀聳成一團。然而謝無疾手下極其有數(shù),刀鋒在他脖頸不足一寸處堪堪停住,刀上的寒氣激得郭金里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數(shù)起來了。
“說!”謝無疾道,“天子現(xiàn)在何處?”
仍不等郭金里找出借口回旋,宮人就已悲慟哀嚎道:“天子……天子已被他殺了!”
謝無疾瞳孔劇烈收縮,呼吸停滯。
喧嘩嘈雜的喊聲亦在瞬間靜止,無數(shù)目光向此地投來。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驚恐和振撼。
天子……被殺了?!
作者有話要說: 想給這章起名叫《一出好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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