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軍營。

　　“校尉,　長史,　今日上午鳳翔軍也拔營了�！碧阶庸蛟诘厣�,　向謝無塵和柳驚風(fēng)稟報最新消息。

　　謝無塵聽完微微蹙了下眉。

　　江陵軍攻破京城后,　黃東玄參加了第二日的會盟,　第三日就帶著大軍回江陵府去了。隨后那些猶豫不決的諸侯們也開始對勤王會盟徹底死心，陸陸續(xù)續(xù)拔營動身。不過許多諸侯撤走了大軍，還留下一小支隊(duì)伍觀察局勢變化。

　　如今連鳳翔軍也離開，差不多前來勤王的軍隊(duì)就已經(jīng)撤走近半了。

　　其實(shí)原本會盟失敗謝無塵柳驚風(fēng)也是很樂見其成的，他們已有另起爐灶之心，巴不得中原王朝就此覆滅才好。可此時謝無塵的臉上卻全無喜色。

　　他問探子：“蜀軍和延州軍那里可有什么動靜？”

　　探子搖頭：“回長史，尚未聽說。”

　　謝無塵煩躁地嘖了一聲。

　　過了一會兒,　匯報完消息的探子退出去了。

　　柳驚風(fēng)道：“老七啊,　現(xiàn)在連鳳翔軍都走了,　咱們什么時候走呢？”

　　謝無塵皺著眉道：“再等等�！�

　　柳驚風(fēng)失笑搖頭。他早就有回程的心了,　全軍上下也早都等著了,　天天有人問他們什么時候回江寧去�？芍x無塵卻不愿走。他還在等。

　　柳驚風(fēng)道：“你想等謝無疾露出尾巴？”

　　謝無塵點(diǎn)了下頭。

　　他知道謝無疾想要在勤王中嶄露頭角，而他憎恨謝無疾，自然希望能給謝無疾使絆子，讓謝無疾的行動不能順利。可迄今為止,　謝無疾半點(diǎn)動作也沒有，一直按兵不動,　這讓他不免有些疑惑——謝無疾到底想怎么做呢？

　　柳驚風(fēng)喝了口茶，道：“事已至此，謝無疾的打算我倒是能猜到點(diǎn)兒�！�

　　謝無塵立刻將目光投向他：“你說�！�

　　柳驚風(fēng)不緊不慢地分析道：“他不是想要挾天子嗎？我估摸著他是打算等到各府軍隊(duì)全部撤軍以后再動手,　到那時候他獨(dú)自帶兵進(jìn)京才稱得上名正言順——名正言順這四個字對他來說可要緊得很�！�

　　謝無塵先是一怔，想了想，覺得頗有道理。

　　的確，若想挾天子以令諸侯，那“名正言順”四個字是至關(guān)重要的。要不然如果誰得了天子，誰都能號令天下，那郭金里怎么還會被全天下討伐？謝無疾不想做第二個郭金里，他就必須成為正義之師，選擇一個合適的、光明正大的時機(jī)對他來說尤為重要。至于進(jìn)京以后要如何平衡天下局勢，那都是后話了。

　　而什么時機(jī)是最名正言順的時機(jī)？當(dāng)然是等到其他諸侯自己退兵之后！那時他再揮師進(jìn)京，那些退卻的諸侯又能說他什么？他非但是正義之師，還能賺得孤勇的美名！

　　所以，謝無疾才一直蟄伏等待，即使黃東玄差點(diǎn)攻入皇城，他都忍住了沒有動。

　　柳驚風(fēng)又道：“其實(shí)你又何苦非要做點(diǎn)什么呢？他既然鐵了心要走這條路，他出風(fēng)頭就讓他去出，他博美名就讓他去博。我們只消等著看，我相信過不了三年五載，就能看到他身敗名裂的——這條路，難道是好走的么？”

　　謝無塵瞇了瞇眼，緩緩“嗯……”了一聲。他先前動了心思要去資助謝無疾，也是希望謝無疾能早點(diǎn)出兵勤王，早點(diǎn)走上這條不歸路，只可惜謝無疾拒絕了。雖然這并不影響謝無疾勤王的決心，可若不是由他親手為謝無疾挖的坑，他心里總覺得不痛快。

　　讓他日日夜夜灼心灼肺的殺兄之仇，又豈是要他袖手旁觀看著謝無疾自生自滅就可平息的？天下沒有這么便宜的事！

　　柳驚風(fēng)還以為謝無塵已經(jīng)被自己說服了，正想跟他商量回程的日期，卻聽謝無塵朝著外面高聲道：“來人！”

　　柳驚風(fēng)不由吃了一驚。

　　不片刻，外面就有人推門走了進(jìn)來，向二人行禮道：“校尉，長史�！�

　　謝無塵吩咐道：“你找?guī)讉�人，去給各府軍送信，就說……”他如此這般交代了一番，手下連連點(diǎn)頭。

　　過了一會兒，謝無塵終于說完，問道：“都記住了嗎？”

　　手下忙將謝無塵方才的指令概述了一遍。

　　謝無塵點(diǎn)頭：“很好，你去吧�！�

　　手下行了一禮，立刻出去了。

　　謝無塵回過頭，只見柳驚風(fēng)神色復(fù)雜地看著他。那份復(fù)雜在幾次的欲言又止后，最終化為一聲無奈的嘆氣。

　　謝無塵道：“怎么？”

　　柳驚風(fēng)苦笑搖頭：“你啊……你一旦做了決定，便不與任何人商量的么？”

　　他與謝無塵一同帶兵出來，其實(shí)地位并無明確的高下之分，只是一個文職，一個武職。按說任何決策兩人都該商量行事，可事實(shí)上謝無塵若有什么想法，拿定主意便去做了，少有征得柳驚風(fēng)同意的。譬如方才，謝無塵心生一計，直接就叫來手下下令了，根本就未征得柳驚風(fēng)的同意。

　　謝無塵聽了此話，并未反省，只反問道：“你要阻止我嗎？”

　　柳驚風(fēng)搖頭。若他有心阻止，方才謝無塵向手下吩咐的時候他就該插話了，但他沒有這么做。

　　——雖然這并不是因?yàn)樗�認(rèn)同謝無塵的做法。

　　柳驚風(fēng)笑了笑，嘆道：“你想做什么，我總會順著你的。誰讓我喜歡你呢？”

　　這種話謝無塵早聽了八百萬遍，也不往心里去，只淡淡道：“是么？那就多謝了。”

　　=====

　　半個月后，延州軍營。

　　一名探子匆匆跑進(jìn)將軍帳，向謝無疾稟報道：“將軍，江寧軍今晨也拔營了�！�

　　謝無疾正在看軍中的糧草剩余，聞言放下賬本：“哦？江寧軍也走了？”

　　他略略思索片刻，覺得謝無塵未必會甘心就這么離開，于是吩咐道：“派幾個人去跟著，看江寧軍是否直接打道回府。”

　　探子領(lǐng)了命令，即刻出去了。

　　謝無疾將擺在桌角的一張紙扯過來。這張紙上記著的是參與勤王的所有勢力。他提起筆，劃去江寧軍——如今在這份單子上尚未被劃去的，就只剩下原就地處中原的幾路軍隊(duì)了。而這些中原的軍隊(duì)恐怕也不會再留多久。

　　——天氣已開始逐漸轉(zhuǎn)暖，春耕的季節(jié)很快就要到了，再不回去就要錯過最重要的農(nóng)活。沒有軍隊(duì)會再愿意在繼續(xù)無謂地消耗下去。

　　至于延州軍錯過春耕？謝無疾有蜀人的資助，是以賭得起這一年。

　　不片刻，謝無疾出了軍帳，朝蜀軍的軍營走去。

　　……

　　那日京城被江陵軍攻破，謝無疾略有失態(tài)，甚至將朱瑙拒之帳外不見。然則過了一兩日后，謝無疾即恢復(fù)如常，而朱瑙也未再提過那日之事，兩人兩軍又恢復(fù)從前交往。

　　謝無疾來到蜀軍營中，只見營中士卒十分忙碌，進(jìn)進(jìn)出出地搬運(yùn)著東西，儼然正在收拾行囊，做撤軍前的準(zhǔn)備。

　　士卒們見了謝無疾，紛紛向他行李：“謝將軍。”

　　謝無疾亦向眾人點(diǎn)頭示意，隨口問道：“收拾得如何了？”

　　士卒道：“回謝將軍，今日即可全收拾完了，明日可拔營�！�

　　謝無疾頷首，不再與士卒多話，朝著將軍賬走去。

　　他來到朱瑙帳外，由人通報了一聲，便順利進(jìn)入營帳中。朱瑙已在帳中等著他了。

　　謝無疾在朱瑙對面坐下，道：“方才探子送來消息，江寧軍今日拔營了。京兆軍已收拾好行囊，明日后也該走了�！�

　　“唔，”朱瑙盤算了一下，道：“那就只剩下中原的幾路軍隊(duì)還沒走了�！�

　　謝無疾點(diǎn)頭。他又道：“明日若不下雨，我們便明日動身？”

　　“好�！敝扈б豢诖饝�(yīng)下來。

　　他們明日也準(zhǔn)備拔營，不過不是要撤軍，而是要佯撤——最近謝無疾明顯察覺到，各路軍隊(duì)愈發(fā)頻繁地派人來他軍營附近觀察他們的行蹤、打探他們的消息。也不知是否因那黃東玄偷襲京城的事給各路諸侯警了個醒。黃東玄雖已走了，他們對謝無疾的提防卻日益增加。

　　既然如此，謝無疾也意識到，剩下的幾路軍隊(duì)遲遲不撤很可能是在提防他。于是他就索性率先撤走，等過一陣再殺個回馬槍。所謂兵不厭詐，就是如此了。

　　過了片刻，謝無疾道：“朱府尹，多謝你�！�

　　這一路來，朱瑙雖給他潑過幾次冷水，但卻也一直在幫他。他的計劃朱瑙從未反對過，反而一直支持，還帶著蜀軍陪他一起。不管蜀軍留下是否別有所圖，但謝無疾其實(shí)也很希望能朱瑙留在他的身邊——許多事情他亦知道他一人是辦不成或極難辦成的，有朱瑙相助，可令他事半功倍。而且如果沒有蜀軍的資助，他也不可能如此沒有后顧之憂地等待時機(jī)。

　　朱瑙笑道：“不用謝。本來也挺有意思的。”

　　謝無疾：“……”

　　這可是事關(guān)朝廷社稷的天下大事，朱瑙竟然用一句“挺有意思”的來形容，也真是讓人無語。

　　謝無疾又道：“朱府尹至今仍不看好我的計劃？”

　　朱瑙回答得很干脆，干脆得很無情：“那當(dāng)然，不看好啊。”

　　謝無疾：“……”

　　他嘴角抽了抽，并不生氣，只是好奇：“既如此，你又為何如此幫我呢？”

　　朱瑙瞅了他一眼，笑吟吟道：“因?yàn)槲蚁矚g謝將軍啊�！�

　　謝無疾正要舉杯喝水，聞言手在空中略頓了片刻。

　　他知道朱瑙這句喜歡是什么意思。朱瑙的身邊一向缺少能征善戰(zhàn)的將才，是以才會一心與他結(jié)盟。其實(shí)他又何嘗不是呢？他所缺少的，似乎朱瑙都有。而他做不好的事，似乎都是朱瑙所長。

　　他亦喜歡朱瑙。倘若他身邊有朱瑙這樣的幫手，無論是他的手下也好，盟友也好，朋友也好……乃至于地位在他之上，他亦不大在乎�；蛟S有人不信，他所追求的并非權(quán)勢地位，而是志向。但他的確在爭奪權(quán)勢與地位，甚至為此犧牲了許多——因?yàn)橹挥袚碛辛俗銐虻臋?quán)勢和地位，他方有可能完成自己的志向。

　　只可惜……

　　他希望能與朱瑙這樣共同平定天下，卻至今不知，朱瑙是否與他志同道合。

　　謝無疾又沉默了片刻，低聲道：“總之，多謝你�！�

　　朱瑙隔著桌子與謝無疾相望。他目光溫和，神情帶笑。似是洞察了謝無疾的心思一般，彎彎的眼里波光瀲瀲。

　　他微笑道：“謝將軍……我先前說過，你想做什么我都會幫你，不管我看好或者不好看……有一天你會明白�；蛘撸�我認(rèn)賠�？傊�這局我很愿意陪你賭�！�

　　作者有話要說：　　我不是在攢新文所以沒更新，而是最近的劇情很難寫，都磨很久_(:3∠)_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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