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八十二章
往后的數日里, 無論是成都府還是閬州府,氣氛都變得異常緊張。
每日堂上烏壓壓一群官吏整齊排開,人人面前擺著卷宗和算盤, 噼里啪啦算個不停, 寫個不停。不同部署的官員們經常一言不合就吵起來, 直到面紅耳赤地吵不動,還要揪著對方去找長官評理。
不僅文官們日日神經緊繃, 武卒們也練得越發勤快了。
虞長明雖帶了一批人去了劍州,可閬州余下的廂兵們并沒有因此停止訓練。驚蟄的少年軍更是每日勤練從未停下。除了他們之外,閬州的校場上還多了第三波人……
……
“集合了集合了!要出發去訓練了!”
隨著一陣吆喝聲,屋里的人接二連三地出來, 在院子里排好隊伍。衛玥走到隊伍前方,一眼掃過去就發現缺了幾個人。
“還有幾個人呢?去哪兒了?”
又等片刻, 五六個人匆匆忙忙從院子后的方向跑過來,分別是王久、陸八等人。
衛玥冷冷地打量他們:“你們幾個剛才躲在那里干什么呢?商量什么秘密?”
王久等人嚇了一跳,連連搖頭,臉上的表情分明是心虛。“沒沒沒、沒有!剛才樹上有一只鳥掉下來了,我們就圍過去看看……”
衛玥道:“鳥呢?”
“飛、飛走了……”
衛玥盯著他們,把那幾個人盯得頭都快要埋到胸口了,忽然嗤笑一聲, 道:“都給我入隊!”
那幾人松了口氣, 連忙走進隊伍里去。
衛玥道;“出發!”
幾十人的隊伍便向外面走去。
王久混在隊伍里,小聲問邊上的人:“咱們今天是要去哪兒啊?”
被他問的人道:“去校場訓練啊。昨晚通知過的,你忘啦?”
王久這才想起來, 連連點頭:“哦哦,對。是說今天開始教我們習武來著,我想起來了。真奇怪,廂兵學武干什么?”
那人揶揄地問道:“兄弟,你們幾個人剛才真的在院子后面看鳥啊?”
王久頓時緊張起來。他干巴巴道:“對、對啊。就……看鳥啊。”
那人嘿嘿一笑,也不知是不是明白了什么,但沒再問下去了。
王久頓時捏了把冷汗。看鳥當然是借口。剛才那五六個人跟他一樣,都是從劍州來的流民。前段時日由于劍州形勢大亂,他們趁著兩州邊境的守衛不備,偷偷溜進閬州,想在閬州偷盜謀生,結果還是不幸被閬州的官兵給抓住了。在被關押了一段時間之后,他們被閬州府安排充軍,變成了衛玥的手下。
當初衛玥完成了朱瑙交給他的任務,順利拿下了劍州府,朱瑙亦實踐了自己的承諾,讓衛玥在留在閬州學習做事和領一筆豐厚的賞金離開中做選擇。衛玥選擇了前者。之后朱瑙便幫衛玥在閬州安頓下來,原先衛玥的手下仍然歸他管,并且朱瑙還又給他添置了些新的人手——也就是王久這些被抓住的流民。總共湊了幾十個人,全由衛玥管理。若衛玥能把這些人帶好了,以后會有更多機會給他。
然而這并不是什么美差事。像王久這樣的流民可不好帶。當初衛玥之所以能拉起他自己的流民隊伍,是因為他能帶著那些人找到生計活下去。可現在他們當了兵,糧食都由閬州府提供,也就沒有了死局之中求活路的情景。這些新來的流民力氣沒多大,壞心眼卻不少。像王久他們這幾個人剛才聚在一起,就是在商量逃跑的事兒。
雖說當兵之后不再愁餓肚子,但多年以來,當兵是極受人歧視的。只有賤籍和犯了罪的人才會被送去參軍。因此對于大多人而言,只要還有別的路可走,就絕對不愿意當兵。所以這些流民就湊到一起,商量找機會從軍營里逃出去,在閬州狠狠搶上一筆,從此回劍州也好,去其他州也好,都逍遙自在了。
在前往校場的路上,眾人路過了一片村莊。
那村莊里幾乎家家戶戶門口都掛著臘肉,有的是幾根灌好的香腸,有的是一整條大豬腿,立刻就把新兵們看得眼都直了。
王久狠狠咽了口唾沫,心道:這閬州人也太富了吧?!家家都能吃上肉?!他都不記得自己上一回吃肉是什么時候了……等他們逃走以后,就來這村子里搶一波得了,到時候一定記得搶條大豬腿走!
在眾人戀戀不舍的目光和一片吞咽聲中,村莊漸漸遠去,校場也終于到了。
校場上,閬州的廂兵們已經在訓練了。他們手持長|槍,正在練習槍|法。
“嘿!哈!嘿!”廂兵們的動作整齊劃一,隨著動作,口中發出喊聲,氣勢如虹。忽然,廂兵們齊刷刷地跳起,上百柄長|槍一同砸地,激起滿天塵土,連土地也隨之顫動。
新來的兵全都被嚇了一跳,個別心懷鬼胎的家伙更是被嚇得差點轉身就跑。
“這這這,這是閬州的廂兵?!這居然是廂兵?!”
要知道廂兵只是一群雜役兵,在劍州,廂兵的工作就是修橋鋪路之類的苦活兒。別說有這么好的武功了,怕是連兵器都沒幾個人摸過。而且當兵的之所以普遍受人歧視,也跟他們的面貌有關系。
在劍州,廂兵要么是猥瑣佝僂的,要么是兇狠殘暴的。因為很多人都是犯了罪被充軍的,他們本身也許就是殺過人的惡徒。而廂兵的日子又很苦,吃不飽穿不暖,干活還要挨打,所以他們也充滿戾氣。往往廂兵被拉到哪里做事,哪里盜竊殺人的案件就會迅速增多。這樣一來,老百姓怎么可能對當兵的不歧視呢?
但閬州的這些廂兵,卻打破了這些新兵固有的認知。
“威、威風啊……”王久聽到站在他后排的陸八忍不住感嘆了一句。陸八也是跟他一起商量要逃跑的流民之一,就在剛才他們出發之前,陸八明明還在那感慨寧愿死都不想當兵呢!
他們畢竟不是來看其他人操練的,而是自己來訓練的。于是被拉到訓練場上后,他們每人被發了一根沒裝槍頭的長棍,就有專門的武官開始教他們訓練了。
看旁邊的廂兵舞槍舞得赫赫生風,可他們自己拿到兵器,卻發現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兵器在別人手里是兵器,在他們手里就成了攪屎棍,一個個舞得歪七扭八的,還動不動不小心捅到別人的屁股,砸到自己的腳,簡直丑態百出。
練了一會兒,校場上又來了一撥人。眾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一群少年,小的看起來只有十歲出頭,大的看起來也就十六七。
“怎么來了一群小孩?他們也是來訓練的?”
“不會吧,這么小年紀提得動槍桿子么?連我提著都費力呢。”
然而少年們真的都去兵器架上取了武器,擺出準備操練的姿態。
新兵們看到這一幕,下意識練得更賣力了。大家腦海中有個不約而同的想法:就算他們比不過廂兵,至少也在小孩子面前掙個臉面吧……
然而不遠處的少年們看到七歪八倒的新兵,都露出了嫌棄的表情。驚蟄一聲令下,少年們立刻開始練習刀法。他們手中兵刃整齊劃一,喊聲洪亮,矯捷如龍!
新兵們往那兒一瞅,瞬間就崩潰了:這閬州的廂兵不尋常,閬州的孩子們更不尋常啊!這么小年紀的孩子就比他們厲害個百八十倍的,這閬州到底是個什么神奇的地方啊?!
……
操練了一會兒,新兵們都已經累得不行了,一個個喘氣如牛,揮汗如雨。教官見狀,也只能讓眾人停下先休息一陣。
不遠處的廂兵和少年們仍舊練得如火如荼,絲毫沒有要停下歇息的意思。新兵們忍不住就議論開了。
“那些小孩到底是干什么的?是不是都是閬州的富家子弟,聚集到一塊兒學功夫啊?”
“很有可能!富家子弟又不用干活兒,就學點功夫強身健體。你看他們小小年紀,一個個長得那么健壯,肯定是從小精細養大的。”
“真羨慕。我們怎么就沒這么命呢?”
衛玥聽到幾人的議論,呵呵笑了笑,道:“我以前也這么以為過。不過他們真不是。”
眾人奇道:“他們不是?不是什么?不是富家子弟?”
“不可能吧?普通人家的男孩不在家里幫著干農活,有空跑出來學功夫?”
衛玥并沒有回答,只道:“一會兒你們自己問問就知道了。”
這些新兵原是不好意思跟那些英武神氣的少年搭話的。但被衛玥這么一說,大家的胃口都被吊起來了。過了一會兒,有幾名少年離隊從他們身邊路過,打算去拿別的訓練器械,就被他們給叫住了。
“哎,小兄弟,等一等。”
少年停下腳步:“什么?”
新兵問道:“小兄弟,你們是什么出身?”
少年奇道:“什么出身?什么意思?”
新兵問道:“你們是富家子弟嗎?”
“富家子弟?”幾個少年面面相覷,露出好笑的表情。
新兵又問:“那你們爹娘都是干什么的?怎么會把你們送到這兒來?”
提到爹娘,少年們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了,神色變得有些傷感。終于有一名少年回答道:“我們大都是孤兒。前些年閬州最亂的時候,到處都是山賊。我們的爹媽有的被山賊殺了,有的餓死了,有的可能也跑去當山賊了,再也沒見過。我們都是被朱州牧收養的,朱州牧教我們讀書練功呢。”
新兵們頓時全愣了。他們都是初到閬州,瞧見閬州民生安泰、百姓富裕的樣子,差點都忘了幾年前的閬州也曾經歷過山賊之禍,也曾窮困不堪。是因為朱瑙當上了閬州牧,才逐漸把閬州治理成現在的模樣。
剛才,新兵們還對這些少年有些羨慕,有些嫉妒,有些敵視。可現在這些情緒都沒有了。少年們也曾是和他們一樣的苦命人,甚至比他們更苦命。只是朱瑙改變了他們的命運。
那閬州牧朱瑙,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
在校場練了一天,新兵們都被練得快散架了,衛玥終于帶著他們回去休息。
回城的時候,站在王久身后的陸八湊上來跟王久說悄悄話:“哎,剛才休息的時候我跟一個廂兵聊了一會兒。原來這閬州的廂兵也跟我們差不多,很多都是以前當過山賊的,或者是沒了土地的流民,閬州太平以后他們就被編成廂兵了。”
王久道:“我看他們這么威風,還以為他們是閬州牧從哪兒募來的兵。原來也是戴罪充軍的啊?”
陸八道:“我也這么說,但跟我聊天的那人說不是這么回事,他說閬州跟別的地方不一樣。”
王久奇道:“哪里不一樣?”
陸八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們的前方就已經出現了他們來時經過過的掛滿臘腸豬腿的那個村莊。早上他們來的時候,村莊里的人都出去干農活了,所以莊里沒什么人。現在回程的時候,農戶們都回來了,熱熱鬧鬧的,到處都是人在走動。
陸八和王久很有默契,下意識就把頭低下去了,恨不能把頭埋進胸口,不要讓別人看見自己的臉。不僅是他們,隊伍里好些人都有同樣的反應——在他們心目中,當兵的就是下賤的,是人生已沒有了希望的結局。也因此,他們謀劃逃出去以后狠狠搶一筆,既有反抗命運的念想,也有自暴自棄的原因。
“哎,有兵來了!”
他們聽見有百姓這么喊,頓時更緊張了。在劍州,老百姓看到廂兵,膽小一點的就趕緊敬而遠之,怕惹麻煩上身。脾氣暴一點的則會沖他們翻幾個白眼,吐幾口唾沫,甚至還有追著罵的。
然而前方的人既沒有逃開的動靜,也沒有朝他們扔東西的跡象。王久膽大一點,悄悄抬頭往邊上看了一眼,只見有個白發蒼蒼的老婦人站在路邊,正和善地沖他笑:“小兄弟,辛苦了。”
王久愣住。
他慢慢扭過頭,還有更多村民站在路邊圍觀他們,有男子,有女人,甚至有小孩。沒有人看他們的眼神是厭惡的、鄙夷的,反而全都是和善的,歡喜的。還有天真無邪的小孩追在隊伍邊上,想把手里吃了一半的燒餅塞給他們吃。
王久再度地震驚了!這閬州到底是怎么回事?!閬州人又是怎么回事?!
不止是他,隊伍里的其他人也漸漸發現了不對勁,低著頭的人們接二連三地抬起頭來。新兵們臉上露出了茫然,甚至是羞怯的表情。
=====
晚上天黑之后,新兵們就躺下睡了。王久躺在鋪子上卻沒有一直閉眼。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聽見門外響了三聲拍手的聲音,他躡手躡腳地翻下鋪子,推門出去。
房間里陸陸續續出來幾個人,聚集到院子后方的大樹下。他們白天約好了晚上要出來繼續商量逃跑的事情。
等人到齊,談話就開始了,然而也不知是誰起的頭,話題并沒有依著早上商量到一半的計劃繼續下去,反倒聊起今天白天的見聞來。
“話說閬州廂兵的功夫還真厲害……我們得練多久才能練成他們這樣?”
“閬州的百姓好奇怪啊,他們不怕我們,也不討厭我們。”
“就是啊,今天有個小孩還給我塞了塊餅。也不知道怎么做的,真香。”
“喂喂,你們都說些什么胡話呢!還記得我們今晚出來是來商量什么的?!”
“呃……”
話題好容易被掰回來,眾人還沒聊幾句,忽聽四周響起腳步聲。他們嚇了一跳,連忙要逃竄,卻已來不及了——四周亮起燈籠,他們已被一群人團團圍住。包圍圈打開一道口,衛玥走了進來,望著他們笑道:“這么晚了,你們聊什么呢?”
無人敢吭聲。
片刻后,這五六個人被帶入屋內,屋里亮起燭火,衛玥坐在椅子上,他身邊站了幾個拿刀的人,王久陸八等人則排成一排跪在他的面前聽候發落。
衛玥看了他們一會兒,道:“哎,算了,都站起來吧,我不習慣別人跪我。”
王久等人面面相覷,慢吞吞地爬起來。
他們還在想著要怎么狡辯脫罪,卻聽衛玥道:“行了,一個個別在那兒賊兮兮地轉眼珠了,你們的計劃我已經知道了。”
幾人大驚,互相對視,想找出誰是叛徒。
衛玥嗤笑道:“看什么看。都這時候了,誰告的密還重要么?”
幾人捏了把冷汗,低下頭去。他們現在已算是兵了,也知道軍法嚴苛,想當逃兵的必是死罪。也不知衛玥會否現在立刻殺了他們,還是讓他們再多活幾日。
正想著,卻聽衛玥道:“你們要是不愿意留在這兒,我就放你們走。從此以后你們的事情與我無關。你們要是愿意留下,今晚的事情也一筆勾銷,但是再有下一回,我就殺了你們。”
那幾人頓時大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衛玥說放了他們?!或者一筆勾銷?!
片刻后,陸八怯怯地問道:“你、你不治我們的罪嗎?”
衛玥道:“這次不治。你們當兵不是你們自己選的,想逃也是人之常情。至于你們計劃出去以后做什么,畢竟還沒有做。等你們做了,自有人懲治你們。我若現在就把你們都殺了,你們原本可能有的前途就全都沒有了。我不想做這種事。”
眾人全都一臉迷茫。他們可能有的前途?他們這樣的人還能有什么的前途?
有人以為衛玥是在試探他們,小心翼翼地問道:“若我們選擇要走,你會不會等我們出去以后從背后放箭射殺我們?”
衛玥好笑道:“你以前說書的聽多了吧?想什么呢?”
那人頓時不敢吭聲了。
屋里一片沉默,無人敢信真有這樣的好事,因此誰也不敢做決定。衛玥瞧著面前一群驚疑不定的臉,又想起他第一次見到在茶館里見到朱瑙時,朱瑙和他說話的樣子。他心道:原來用這招的時候看到別人呆傻的樣子這么爽啊!以后還真得再和朱瑙多學幾招才是。
他故作不耐煩道:“是男子漢的就趕緊拿個主意。要走的現在就走,省的我反悔。不想走的趁著別人還沒醒快回去睡覺,明天一早還得去訓練呢!不過既然你們拿不定主意,我也提醒你們一句,免得以后你們后悔——你們也該發現了,閬州和別的地方是不一樣的。”
王久等人再度面面相覷。他們的確已經發現了,在這里當兵并不受歧視,甚至還有點受歡迎。閬州府給他們的用度也很大方,每頓都能吃得飽,也沒有人動輒打罵他們。
可是,畢竟是當兵……
良久,王久也忍不住開口了:“衛……衛哥,我們如果接著當兵……現在這局勢……我聽說,成都府已經開始募兵了……我們以后,會不會,要打仗啊?”太平年頭當兵還只是受人歧視和過得太苦。可到了戰亂年間,當兵的就要出生入死了。
衛玥瞥了他一眼:“你倒挺關心時局啊?”
王久訕笑。
他的這個問題讓衛玥沉默了一會兒。片刻后,衛玥平靜地答道:“我不知道。但說實話,我覺得是有可能要打仗的。怎么了,你們怕打仗嗎?可我聽你們的計劃,你們逃出去以后還打算去搶劫老百姓。所以你們是只敢對手無寸鐵的老百姓下手,不敢到戰場上去拼嗎?”
眾人頓時勃然色變。他們的確畏懼戰事,然而日子過不下去,他們也的確只能去偷盜搶劫甚至殺人才有活路。只是他們從來沒有將兩者放在一起比較過。現在被衛玥這么一說,他們不敢想不敢面對的一面完全被人挖掘出來了。誰又肯承認自己是這么猥瑣不堪的人呢?
停頓片刻,衛玥又道:“若真要打仗,也沒什么不好——對了,我是什么人,你們知道吧?”
王久等人紛紛點頭。他們被分到衛玥手下,聽說過衛玥的事。衛玥從前也是背井離鄉的流民,而劍州府那神秘死亡的十幾名官員正是衛玥的手筆。
衛玥道:“不妨再告訴你們一件事。當初我替朱州牧辦事,朱州牧給我兩條路選。其一,給我三百兩黃金,從此再無牽扯;其二,我留在閬州。你們猜我選了什么?”
屋里頓時一片倒抽冷氣聲!三百兩黃金?!要知道他們中的許多人活這么大連金子也沒見過,三百兩簡直嚇死人!!要是有這么多錢,別說他們這輩子不愁吃穿,他們的兒子,他們的孫子,甚至可能他們孫子的孫子都夠用了!可衛玥現在人在這里,說明他居然沒有要那些金子……
衛玥打量眾人神色,微微一哂,道:“我選的是——前程。你們方才問我以后會不會打仗,我不知道,可我覺得要真有那么一天也挺好。至少到了那時候,我們這樣的人這輩子還有可能光明正大地活下去,而不是死在陰暗腐臭的角落里。”
屋里再次陷入鴉雀無聲的寂靜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小聲道:“衛哥,那我回去睡了。”
衛玥淡淡道:“去吧。”
有人出了房間,很快有人跟上。屋里的人接二連三出去,最后只剩下王久與陸八兩人。他們二人也出了屋子,一路向前走,在院子中間停下。往左走回屋睡覺,往右走離開。片刻后,他們一同往右邊走去。
快走到大門口的時候,陸八忽然停下了。他的神色劇烈掙扎,最后狠狠一咬牙,竟轉身跑回睡覺的屋子去了。
王久看著他的背影呆住。
又過片刻,王久輕輕嘆了口氣,仍舊跨出大門,身形在黑暗中漸漸隱去了。
=====
晚上,驚蟄完成訓練后來到州府。州府里的官員們大都已經歇息了,一路進去都沒什么人。可走到朱瑙的州牧衙外,堂上的燈仍舊亮著。
驚蟄走進去,只見朱瑙面前攤著一本賬本,他抱著算盤打得噼里啪啦,也不知道在算什么。驚蟄沒做聲,站在一旁待著。
過了一會兒,朱瑙推開算盤。
驚蟄道:“天色不早了,公子早些休息吧。”
朱瑙點點頭,起身道:“走吧。”
下了堂,驚蟄道:“我今天在校場訓練的時候,看到衛玥他們了。”
“哦?”朱瑙問道,“那幫人是不是一塌糊涂?看他們的身板,想也是端不動槍的。”
驚蟄笑了笑。
過了會兒,他問道:“公子,為什么不把這些人編入廂兵,卻要讓衛玥帶著?”
這些新兵若是加入訓練有素的廂兵,應該會上手得更快些。而衛玥自己都是個泥腿子出身,還得另給他配好些教員輔助他,弄不好還把人給帶歪了。他不明白朱瑙這樣做的用意。
朱瑙道:“成都府可不是劍州。這天底下也沒有幾個劍州了。”
驚蟄愣住。這話的意思他明白,衛玥能拿得下劍州,可以他現在的本事,也頂多就拿下一個劍州。往后還有成都府,還有全天下,因此自是要操練衛玥的。可他不明白的不是這點。
“虞大哥不行嗎?為什么是衛玥?”
朱瑙道:“虞長明能做的事情,衛玥做不到。衛玥能做的,虞長明也做不了。”他歪頭想了想,又道,“虞長明更像盾,而衛玥像暗器,像一支利箭。”
驚蟄眨眨眼。盾和箭?
朱瑙嘆道:“唉,可惜有盾有箭也做不了大事。總得有一把寶刀才行。”
“寶刀?”驚蟄重復了一遍,旋即默然。良久,他問道,“公子,如何才能為刀?”
為什么虞長明也不是,衛玥也不是。刀要具備的,究竟是什么?
朱瑙停下腳步,看了他一眼。
一陣晚風吹過,吹得人遍體身寒。
良久,驚蟄聽見朱瑙一字一頓地說了七個字——
“刀者,慈不掌兵也。”
作者有話要說: 簡單科普一下。一般來說補充兵源的方法有三種:募兵、征兵、世兵制。
每到亂世,需要打仗的時候,都是募兵。募兵就是公開招募,選取優良者。一旦募兵制開始了,士兵的地位就會變得很高,比普通人更高。因為打仗需要他們,而且他們是經過一定程度選拔的優良者。
然后仗打完了,一個新的朝代開始了,不再需要打仗了,也就不需要募兵了,但兵源還是要有的。這種時候有可能會改成征兵制,就是義務兵役制。這時候當兵的地位不算高也不算低,跟普通老百姓差不多,因為普通老百姓都是預備兵役。
也有可能為了保證穩定的兵源,改成世兵制,就是世襲,爸爸是兵兒子也是兵。然后犯罪的充軍也補充一部分。這種做法成本最低。但是一旦施行世兵制,很快士兵會變成受人歧視的賤籍,地位比普通人更低。毫無疑問,世兵制的兵戰斗力也最低的,因為都不是自愿當兵的。
而文章里的這個時段,正是世兵制的末尾,募兵制即將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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