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七十六章
五個月后, 綿州的第一家非奸糧行順利開張了。
在開張之前,綿州城里的老百姓就有不少人已經聽說過非奸糧行的名號。這非奸糧行如同它的名號一般,不奸不詐, 做起生意來十分公道。不光價格公道, 貨物的品相也公道。正因如此, 糧行擴張極快,短短半年的時間, 就已在蜀地十州之中的五州遍地開花。
于是還沒開張的時候,城里的老百姓就有不少已滿懷好奇與期盼,想看看這糧行是否真如傳言一般。
而到了開張的那天,許多人大清早就跑到糧行門口來排隊。隊伍越排越長, 漸漸繞過長街。
有不知情的人從街上路過,看到排隊的盛況, 不由被嚇了一跳,趕緊上前詢問。
“兄弟,這是排什么的隊伍?”
“你不知道?今天非奸糧行開張,剛開張有開業酬賓,糧價可比平時便宜不少呢!”
“什么?!非奸糧行開到綿州來了?”
“對啊,你還不知道?”
“哎,我最近出了趟遠門, 昨天才剛回來, 完全沒聽說這事……他們開業酬賓,酬幾天啊?”
“這倒沒具體說,應該不會太久吧?反正現在的價錢是真實惠, 趕緊買吧。萬一結束了,可就沒機會了!”
“也對……那我趕緊回家拿錢去!”
這綿州雖不像當日的渝州那樣被貪官奸商把糧價炒得太高,可便宜和實惠誰不喜歡?于是乎,店外的隊伍越排越長,轉眼就排過了兩條長街。
……
有人歡喜,便會有人愁。此刻,城里最發愁的自然是從前的那些糧商了。王六便是其中之一。
王六在城里經營一間小糧鋪,已有好多年了。綿州城里沒什么大的糧商,都是他們這樣的小本經營,店鋪有自己的熟客,生意不說有多好,至少附近所有街巷的老百姓都上他這兒來買,穩定得很。這些年來他的生活小富即安,他也很滿意。
然而這一切,隨著非奸糧行的進駐,突然地被改變了。
原本前幾天王六聽說非奸糧行要到綿州城里來開店,心里其實也沒太慌。這城里的糧商沒有什么大奸大惡之輩,大家都普普通通地做生意,價格與質量都差不多。因此生意的好壞全看店鋪開在的方位。老百姓為了圖方便,肯定是找就近的店鋪買。因此他滿心以為,只要非奸糧行不把鋪子開到他門口,他的生意還是有保障的。
然而等非奸糧行真開張的時候,他才發現事情并非如此。這非奸糧行的招牌弄得太響了,老百姓們本就喜好熱鬧,哪怕是為了看看熱鬧也愿意跑過幾條街去。更何況,非奸糧行開業酬賓的實惠也是真的實惠。于是乎,糧行一開張,老百姓全都不嫌遠地跑去了,王六的糧鋪遭遇了數年以來以來從未遭遇過的冷清,幾乎完全沒有客人上門。
這讓王六遭到了嚴重的打擊。
晚上王六關了鋪子回到家里,剛進門,他的妻子劉氏就哪壺不開提哪壺地問道:“回來啦?今天鋪里生意怎么樣?”
王六沒好氣道:“不怎么樣。從早到晚,連個鳥影都沒瞧見!”
劉氏聽了這話,絲毫不意外,憂心沖沖道:“果真如此……我方才看見隔壁的老李背著一筐米回來,他瞧見我還躲躲閃閃的,我就知道他一定是去非奸糧行排隊買了糧食。連老李都去非奸糧行了,我料想你這里的生意必定不太好。”
王六一聽,頓時又驚又怒:“什么,連老李也去非奸糧行了?!”
那老李是他的客人,卻不是普通的客人。老李在他這里買糧食買了十來年,他拿老李當朋友看,平日賣給老李的都是最好的貨。老李想賒賬也能隨便賒。誰想到這么深的情誼,那邊一搞起開業酬賓,瞬間就把人拉走了。這已不是簡單的被搶了生意的難受,而是被人背叛的感覺,讓人火大。
劉氏又道:“不光是老李,我瞧見好多街坊鄰居都從非奸糧行買了糧食回來。我去打聽過,那糧行的糧價是真的便宜,再加上他們現在開業酬賓,賣的價竟然跟咱進貨的價也差不了多少。我弄不明白,他們這樣做生意要怎么掙錢?”
王六倒是比較明白:“掙什么錢?他們現在就是在賠本賺吆喝呢!他們初來乍到,城里的老百姓原本都有固定光顧的商鋪,輕易不會改。可他們這樣一吆喝,把人都吆喝過去了。以后人們認準了他們,就是他們掙錢的時候了。”
劉氏疑惑道:“這行得通嗎?”
王六氣哼哼道:“我看行不通!現在大家伙也就圖個新鮮,才肯去他那里買。他又不能一直不掙錢。等他開業酬賓結束了,誰還樂意每次都跑那么遠去買糧食?咱的客人還是得回來。”
劉氏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懸著的心也就放下了。
往后幾日,王六的生意依然很不好。非奸糧行倒是紅紅火火,也沒說開業酬賓到底進行到什么時候結束,于是門口天天排著長龍。
王六心里雖然著急,卻也沒辦法,只能咬牙等著。
這天王六開店到了中午,一個客人都沒上門。他在店里越坐越坐不住,坐著也是白坐,索性提前把店門關了。
他關門插閂的時候氣鼓鼓的,手里的門閂仿佛一把小刀,門眼兒仿佛是非奸糧行的掌柜和伙計們。他一“刀”杵進去,罵罵咧咧道:“我看你們囂張到什么時候!”這么來回插了幾下,他氣倒是消了不少。
關了店門,他便準備找間酒館去借酒消愁。
……
王六拐過街口,正往酒館的方向去,忽見前方竟然圍了好些人。人們神色興奮,對著一家店鋪指指點點。他順著眾人所指的方向看去,人們圍著的竟然是一間已經關門了兩個月之久的空店。
這空店從前是一間藥鋪,生意也是不錯。可惜原來的掌柜去年時候病死了,由他兒子接管了藥鋪。那小子是個游手好閑的紈绔子弟,根本不懂經營,把家產都敗沒了就開始想著法坑錢。藥材的質量越來越差,還在藥材里混上雜草泥土摻著賣。
這時日一長,老百姓們吃過虧上過當,自然就不光顧藥鋪的生意了,還有不少人到藥鋪鬧事。于是藥鋪的生意很快做不下去,終于在兩個月前關門大吉。打那以后,店鋪就一直空置了。
王六以為出了什么事兒,忙往前湊。待湊得近了,他才發現那間空店的門竟然開了,店里還站著幾個人,正到處打量店鋪的陳設。
這情形王六并不陌生,他立刻明白過來:原來是有商人來看店鋪,打算盤下這里開新店了!
這里會開一間什么樣的新店,附近居住的老百姓都十分關系,因此大家伙兒才聚在這里看熱鬧。
人們高興的議論聲傳入王六的耳朵里。
“能在這里開店可太好了,往后咱就不用再跑那么遠的路去買了。”
“誰說不是呢?這下可方便多了。”
王六不由得滿心好奇。他在人群里找到一個關系不錯的熟人,擠過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叫道:“小順!”
叫小順的人回頭一看,見跟他說話的是王六,竟嚇了一跳,慌張地想要躲開。
王六抓著他問道:“小順,那些商人是做什么營生的?他們要在這里開什么店?”
小順支支吾吾地不肯回答。
王六奇道:“怎么了,你不知道么?”
“知……是知道……不過……”
“不過什么?你怎么還賣起關子來了?”
小順訕訕道:“我要是說了,六哥你可別生氣啊……”
“我為什么要生氣?”王六起先是不解,忽然心里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他連忙緊張地追問道,“你快說啊!”
小順只得道:“這幾個人是非奸糧行的,我聽說他們想在這里再開一間分店……”
“非奸糧行?分店??開在這兒???”
王六頓時震驚不已。他希望小順在跟他開玩笑。可小順絲毫沒有說笑的意思。而四周圍,隱隱有“糧鋪”“非奸糧行”的字樣傳入他的耳中——竟是真的!
王六頓時眼前一黑,連退兩步才勉強站住。
小順生怕受他牽連怪罪,竟一溜煙跑了。
王六聞了聞心神,瞧瞧那店鋪里站著的人,又瞧瞧周圍老百姓臉上歡喜雀躍的神色,只覺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說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原先想著,只要等非奸糧行的開業酬賓結束了,大家的新鮮勁過去了,這附近的居民總還得回到他的店鋪里來買糧食,日子還能像從前一樣過。誰想到那非奸糧行財大氣粗,第一間店剛剛開業,竟然已經在盤算著后面的新店了。一旦新店真在他邊上開張了,他往后生意還怎么做?!
王六喝酒的興致已全沒了,失魂落魄地回家去了。
家里,劉氏正做著菜,忽聽外面有動靜,手里的菜刀都來不及放下就迎出去查看。她看見王六回來,頓時吃了一驚:“你怎么這么早回來了?糧鋪你不管了?”
不提糧鋪的事情還罷,一提起來,王六就悲憤極了。他往草垛上一坐,跺腳道:“不開了!以后都不用開了!”
劉氏見丈夫神色激動,兩眼發紅,忙放下手里的菜刀迎上去問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王六這才將街角新店的事如此這般告訴妻子。
劉氏聽了也是大為震驚,安慰丈夫道:“別這么沮喪。就算他們把店開到這里來,也未必能搶了我們的生意。我們在這里經營多年,做生意一向本分,大家都認可我們。你也說了,他們能把糧價壓得這么低只是賠本賺吆喝,他們總得好好做生意。等他們恢復了價錢,客人不還得回到我們這里來么?”
王六卻搖頭道:“你不明白,客人回不來了!”
人都趨利,商人和熟客之間的情分哪能比得上真金白銀的實惠?別說往后長遠的事了,就這幾天,熟客已該跑的全跑了。
而且非奸糧行雖然不可能一直賠本賺吆喝,可他們只要能堅持一段時間,其他的糧商就熬不住了。這大概也是非奸糧行要弄個不設期限的開業酬賓的緣故。
要知道做生意的不光需要掙錢,錢還得是活的。他的店鋪開在那兒,伙計的酬勞總要支出。只要沒有生意,店鋪開一日便虧一日。不僅如此,一旦他的生意不好,他手里的貨物出不去,他就沒法進新貨。原本他能以便宜的價錢進到貨是因為他的銷售多,可他進量若少了,便宜的進貨價也就拿不到了。而且他原本養了自己運貨的商隊,可隊伍只要接不到活兒,工人們領不到工錢,商隊很快就會解散。以后他的各項成本都會越來越高。
而非奸糧行呢?那邊財大氣粗,一開始舍得賠本,只要能把生意盤子做大,成本就會越來越低。他又拿什么去和人家比?用不了三個月,他這糧鋪就只能關門大吉了。
想到這里,王六簡直悲從中來:“我聽說這非奸糧行是閬州的商人們合力一同經營的,所以才會如此財大氣粗。閬州的商人怎么就這么團結?我們綿州的商人怎么就不能這樣?再這么下去,別說綿州的生意都被閬州人搶了,怕是整個蜀地的糧食經營都要被那些閬州人壟斷了!”
劉氏聽了這話,沉思片刻,道:“綿州的商人不團結,只是因為從前沒有團結的必要。既然那非奸糧行是閬州人的結盟,我們也弄個綿州糧商的結盟,合力對抗非奸糧行不就行了?”
王六不由一愣。他只知道抱怨,卻沒想過自己去改變。被妻子這么一說,他倒覺得這也是個辦法。他猶豫道:“道理是這個道理。可讓誰來團結綿州的商人呢?我么?我怕我不能服眾……”
劉氏慫恿道:“既然沒人出這頭,不如就你去試試。說不定城里其他糧商也都等著有人站出來呢。你一出去,馬上就能一呼百應。”
王六被妻子說的真有些心動,趕緊計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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閬州城內。
朱瑙正在屋內批閱公文,外面忽然響起敲門聲。他放下筆道:“進來。”
房門被推開,進來的是個商隊的人。那人進屋給朱瑙遞上一本賬本,道:“州牧,綿州城里的第一間糧鋪已經順利開張了。這是開張前期的花銷,請州牧過目。”
朱瑙接過賬本,打開大致看了看。倒也不看別的,他就看了綿州目前各項糧食的進價與城內的售價。隨后他合上了賬本。
那人道:“州牧有什么指令要傳給他們么?”
朱瑙道:“別的沒什么,還是那些老話。糧行開得這么快,難免會和當地的商人起沖突。讓他們對當地的商人該籠絡安撫的時候,務必好好籠絡安撫。以免惹急了那些商人,讓他們聯起手來對抗糧行。”
那人道:“州牧放心吧。綿州已經是咱們開業的第六州了。州牧先前傳授的方法十分有效,有先前那幾州的經驗,他們都知道怎么妥善處理。”
朱瑙笑道:“也就這一點要說的。余下的我相信他們的本事。”
那人便道:“那州牧,我去了。”
朱瑙道:“辛苦你了。去吧。”
那人行了一禮,退出去了。朱瑙低下頭,繼續批閱公文。
作者有話要說: 2018快結束了,新的一年要來了,準備洗心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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