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六六章 若有來生
楊錦程忽然覺得很無聊,是他無聊,他不該和楊錦堂說話,一句都不應(yīng)該說。
他轉(zhuǎn)身看向一副看好戲模樣的方先生,沉下臉來:“輸了就要認(rèn)。”
方先生哈哈一笑,沖著楊錦程抱拳一禮:“既是在下輸了,那在下就要獻(xiàn)丑了。”
楊錦堂還在大口喘著粗氣,可這并不防礙他能清楚聽到楊錦程和方先生的對話,他的神情由疑惑轉(zhuǎn)為憤怒,這兩個該死的家伙竟然視他如無物!
可是他卻只能喘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方先生清清嗓子,用手在膝蓋上輕輕打著拍子,真的唱了起來。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塞外聲,沙場秋點(diǎn)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身后名.可憐白發(fā)生!”
方先生的歌聲深厚低沉,滄桑悲壯,仿佛從遙遠(yuǎn)的地方飄來,在空曠中漫延壯大,明明只是一個人的聲音,卻又如無數(shù)人的聲音從心底迸發(fā)。
那些已經(jīng)久遠(yuǎn)的,只存在于史書和街頭巷尾的人和事,在這一刻全都變得清晰而真實(shí)。
雄才偉略開疆破土的太祖皇帝、橫刀立馬氣吞山河的蕭淵、勇冠三軍隱忍堅韌的楊鋒、雄姿英發(fā)戰(zhàn)無不勝的燕王周棹!
在最好的年華,他們策馬而來,奔騰在歲月的長河,漸漸遠(yuǎn)去,從濃烈到黯淡,最終消失在世人的視線中,化作夜空中不滅的星辰。
歌聲已停,一室寂靜。
良久,清脆的掌聲傳來,楊錦程哈哈大笑:“老方,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看來以前是藏拙了,這首破陣子真是好啊,當(dāng)浮一大白,可惜此處無酒。”
方先生連連拱手:“過獎過獎,此乃千古之作,是詩好,不是我唱得好。”
“都好,都好,臨死前得此一曲,楊某此生足矣!”楊錦程大笑。
方先生也笑,他瞟向楊錦堂,楊錦堂終于不再大口喘氣,但是整個人卻沒有了方才的凌厲,就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蔫蔫的。
那些強(qiáng)撐出來的硬氣,是經(jīng)不得打壓的,哪怕只是對手的一聲笑,一聲唱,一個不在乎,就能把他那好不容易才燃燒起來的氣焰,打得油燼燈枯。
“大公子,若是人有來世,你想做什么?”方先生忽然有此一問。
笑聲方絕,楊錦程聞言略一思忖,長長地呼出一口濁氣:“若有來生,我必自少年時投戎,征戰(zhàn)沙場,一展報負(fù);于中年時卸甲,展盡才華,恣意亮麗;年老時歸隱,一位老妻,兩三老友,幾名兒孫,綠楊蔭里談笑風(fēng)聲。”
這一番話,令方先生想起那一年,在京城初見楊錦程時,他錦袍玉冠,豐神俊朗,貴氣天成。
轉(zhuǎn)眼之間,那粉雕玉琢的少年已經(jīng)滄桑。
他現(xiàn)在所期盼,卻只能寄望來生的,原本就應(yīng)該是他的人生,如他這般的出身,這般的人才,這一切于他垂手可得,可是最終,他卻什么也沒有得到。
“是楊家拖累了你。”方先生一聲感概。
“非也。我既享家族的榮耀,也要承擔(dān)家族的責(zé)任,老方,你是孤家寡人,你無法理解家族于我的意義......重于生命。”楊錦程的神色恢復(fù)了平日的肅然。
方先生又看了呆立一旁的楊錦堂一眼,話卻是對楊錦程說的:“若是楊錦庭還活著,他和他,你會救誰?”
楊錦程勾唇一笑:“老方,你明知故問,我會救老五,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救他......這是我欠他的,可惜,這么多年了,我卻終是不能償還,我想他是死了的,早就死了吧,老方,你一定知道,是嗎?”
方先生心頭一動,楊錦程說自己欠了楊錦庭?
莫非當(dāng)年楊捷的死,真如彤姑娘和燕北郡王猜測的那樣?
有一次,他給燕北郡王姐弟背書的時候,那姐弟倆湊在一起竊竊私語,他的耳力極好,那天周彤對燕北郡王說的是她的幾位好友。
那幾個人是飛魚衛(wèi),而且是楊捷的親衛(wèi),蕭韌為給秦王世子報仇,于運(yùn)河之上,襲擊了楊捷,他們幾人保護(hù)楊捷和楊錦程逃走,可楊捷還是死了,可是楊錦程不但要讓他們四人背鍋,而且還想殺掉他們,他們不得不借火遁走,后來遇到周彤,與她結(jié)成生死之交。
當(dāng)時那對同樣古靈精怪的姐弟一起認(rèn)為,楊捷之死,蕭韌是主因,而楊錦程一定也從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比如,明明能救出楊捷,可是卻眼睜睜看著他死。
“叔父不識水性,而那時的我初經(jīng)重創(chuàng),心神已亂......若我當(dāng)時多一分冷靜,多一分應(yīng)變,多一分堅韌,叔父就不會死,五弟也不會年少失怙,沒了依靠,而在此之后,我明知叔父身邊有細(xì)作,卻還是讓人跑了,此后多年,每每想起當(dāng)年之事,我便輾轉(zhuǎn)難眠,我欠了五弟,欠了他。”
楊錦程眼中有淚,那個喜歡笑,永遠(yuǎn)像是長不大的五弟,失蹤那年還不到十六歲。
方先生嘆了口氣,說道:“你猜得沒錯,楊錦庭的確早就死了,就在他失蹤的那天晚上,他死在季四爺手中,對了,季四爺就是真仙教的季神仙,他也是后晉的屠衛(wèi),前朝那位號稱九千歲的大太監(jiān)屠少齡,就是他的義父。”
方先生說完,心里輕松了許多,他沒有說謊,雖然他懷疑那次的事和周彤脫不了干系,但是楊錦庭卻真的不是周彤殺的,彤姑娘那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她和她娘一樣,都是敢作敢為的。
“原來如此,那楊錦軒呢?他的人頭被掛在魁星樓,也是屠衛(wèi)干的?”楊錦程問道。
方先生再瞄了楊錦堂一眼,楊錦堂還是那副蔫蔫的樣子,但卻支楞著耳朵,正在聽他們說話。
“那倒不是,屠衛(wèi)手下有個死士營,不但為后晉殺人,也同樣收錢給別人辦事。楊勤收買江湖人來救楊錦軒,屠衛(wèi)聞訊而至,所以那次救走楊錦軒的就是屠衛(wèi)的人,楊錦庭被屠衛(wèi)所殺,也是因?yàn)檫@個......楊錦軒是彤姑娘殺的,令尊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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