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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八十二章


  行館內外整肅無聲,左右仆從跪了一地, 一個宮中派來的年輕內侍, 領著兩三個隨從, 就站在房門前宣讀了圣旨——

  安北大都護之子遇刺, 必要嚴查,著洛陽官府嚴查刺客。

  幼子受驚,清流縣主不宜再入都,著其攜子休養, 賞賜千金以作安撫。

  另,光王世子李硯亦不必隨行,即日返回光州待命。

  門內, 棲遲抬起了頭,冷眼看了過去。

  猜到了假惺惺的關切, 卻沒猜到最后一句,竟是要李硯返回光州。

  “待什么命?”

  內侍細聲細嗓地說:“不知, 這是圣人特命傳給清流縣主的圣旨,請縣主接旨。”

  伏廷看向身側,棲遲淚痕已干,臉上沒有表情, 神情冷淡。

  他其實也沒想到,圣人會在途中改變計劃, 突然就讓李硯返回封地。

  他伸出只手,暗暗握住了棲遲的手腕。

  棲遲像是被這一握拉回了心神,終于緩緩開口:“接旨。”

  圣令宣完, 來人退去。

  其他人也退去,房中只剩下彼此,伏廷才問:“在想什么?”

  是怕她還不舒服。

  棲遲站在他眼前,臉色還是冷的,忽的一笑:“在想圣人真是大方,賞賜千金便能安撫了。突然已行至此地,卻又改了意圖,要讓阿硯返回光州,要我休養,這意思,是要叫你一人進都了。”

  語氣很輕,伏廷卻聽出了一絲嘲諷,沉聲說:“圣人必有其緣由。”

  確實,棲遲心里冷笑,緣由就是分開他們,讓伏廷獨自入都,讓李硯獨自回封地。

  伏廷是北地的支柱,統帥六軍,圣人絕不會動他,也動不了他,反而要拉攏他,才會繼續召他入都,可李硯呢?

  回了光州之后,等著他的,又是什么?

  她眼神慢慢轉回伏廷身上:“那我們就只能遂了他的意了?”

  伏廷眼一掀:“為何這么說?”

  棲遲眼睫垂下,再抬起,又笑了笑:“感慨罷了。”她往外走,“我去與阿硯說一聲吧。”

  伏廷拉住她:“你歇著,我去說。”

  棲遲站定了,被他往里推了推,看著他走了出去。

  伏廷出了門,沒多遠,停了一下,問身后跟著的近衛:“可知她去了什么地方?”

  近衛答:“夫人去的是洛陽城中的一間茶舍。”

  “魚形商號的?”

  “是。”

  伏廷心中過了一遍,若只是去一趟商號,當不至于這樣。

  看她模樣,倒好像是知道了什么。

  圣人忽而在此時改了初衷,或許是因為朝中局勢有了變化。

  但圣心已很清楚,便是勢必拿到光州。

  因為是待命,而不是待封。

  天色暗下,李硯的住處忙忙碌碌,來了兩個行館里的隨從,開始動手幫他收拾。

  他站在房門口,看著面前軍服緊束的伏廷:“姑父剛才說得都是真的?”

  伏廷點頭。

  李硯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些什么。

  怎么也沒想到,忽而圣人就下了這么一道圣旨。

  伏廷說:“放心,我會親自護送你回去。”

  “謝姑父。”李硯垂著頭,好一會兒才說:“我去見一見姑姑。”

  伏廷點頭,招手喚了近衛,去安排人馬。

  李硯默默站了好一會兒,才往棲遲房前走,到了房門外,天已經完全黑下了。

  新露和秋霜站在門的兩邊,看到他都忍不住以袖抹眼,都是出于不舍,卻又強打著精神露出笑來。

  “世子來的正好,家主正等著。”

  李硯走進去,屋中燈火通明,早早擺好了案席,案席上是菜肴酒水。

  他滿腹的話一時憋在了胸間,上前幾步,喚了一聲:“姑姑。”

  棲遲已然在案后坐著,懷里抱著占兒,朝他點個頭:“坐下吧,這是你的餞行宴。”

  李硯更是無言,慢慢走過去,在她下方案后坐下。

  案上的菜都算得上熟悉,蒸羊肉,煮骨湯,倒都是他在北地吃過的,大多是胡人的菜式,因而比不上中原菜式精致,甚至說得上粗獷。

  棲遲說:“特地叫這里的廚子做的,只是做得太匆忙,也不知能否做出北地的味道,待回了光州,大概也嘗不到了。”

  李硯抬頭看看她,又看看她懷里的占兒。

  占兒只覺得好玩兒,伸著小胳膊想往李硯跟前處劃,嘴里咿咿呀呀的,棲遲抓住他不安分的小手,說:“吃吧。”

  李硯拿起筷子,想著就要分別,心里自然難受,垂眼看著面前的菜,下不去筷子:“姑姑放心,在北地待了這么久,本也該回去了。我回去后會好好撐起光王府,一定不會叫您失望的。只是不明白圣人為何忽又不見我了,要我回光州,莫非是圣意有其他安排?”

  棲遲笑了一聲,眼睛靜靜地看著他:“你說的那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你只需記著,圣人不會將光王府還給你了,永遠不會。”

  李硯錯愕抬頭。

  “所以你要做足最壞的打算,至于其他的,待你回了光王府再說。”

  ……

  伏廷返回房中時,李硯已經離去。

  房里安安靜靜,棲遲坐在案后,眼睛望著床上,卻好似有些心不在焉。

  他看了一眼,床上是睡著的占兒,正睡得香。

  他走過去,掀了衣擺在她面前坐下。

  棲遲回了神,將筷子遞給他,推了面前的酒盞到他跟前。

  伏廷掃了一眼,說:“這時候還叫我喝酒?”

  又不是什么值得慶祝的事。

  她一想也是,輕輕一笑:“不喝算了。”

  伏廷遷就她情緒,還是端起那只酒盞喝了一口,中原的酒太溫太淡,他根本喝不慣。

  棲遲看見他嘴唇上沾了酒滴,湊過去,伸出根手指替他抹去了。

  伏廷捉住她那只手,看著她:“擔心李硯嗎?”

  她想了想,輕聲說:“不擔心。”

  他問:“那怎么在這里發呆?”

  “我在等你。”她眼睛動一下:“有話要與你說。”

  “說吧。”伏廷松開她手,等著她往下說。

  棲遲想開口,唇啟開,又合上,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目光從他鼻尖往下掃過,落在他薄薄的嘴唇上,忽然湊過來,親了一下。

  伏廷眼中一暗,手一伸就將她攬住了,低頭貼在她耳邊:“這就是你要說的?”

  棲遲仰起頭,胸口不自覺地起伏,低低喚他:“三郎……”

  只開了個頭。

  伏廷沒等到下文,手已伸到她腰下,將她摟了過來。

  小案被推開,伏廷忽而瞥了一眼床上的孩子,松開她,起身過去,將孩子抱了出去。

  棲遲跟著站了起來,心口急跳,思緒空著。

  伏廷很快回來,合上門,走過來,一把就將她抱住了。

  窸窸窣窣的解衣聲,棲遲被就近放在高桌上,連她都難以解釋為何忽而這般急切,手扯著他的衣襟,腿緊箍住他的腰。

  下一刻,便如同被擷住了心緒,周遭驟停了一般,只剩下面前男人的臉。

  奔涌的,劇烈的感受一股腦涌來,沖得她幾乎要軟倒。

  伏廷欺在身前,緊緊擁著她,呼吸一聲沉過一聲。

  她雙手下意識地想找東西扶一下,最后什么也沒扶到,只能扶住他的肩。

  扶不住,干脆又緊緊勾住他的脖子。

  燈火投著人影,他們從桌上,又移去別處。

  最后回到床上。

  直至燈火暗下,棲遲自帳中伸出一條雪白的手臂,又被拉回去。

  她手臂攀著伏廷的肩,輕撫著他背后的疤,靠在他耳邊,輕聲喘息著說:“我想隨阿硯一同回光州。”

  伏廷摟著她,偏過頭看她一眼:“這才是你要說的話?”

  她點了點頭:“嗯。”

  伏廷沒做聲,難怪她說不擔心,原來是做了這個決定。

  棲遲不再說話,安靜地窩在他頸邊,等著他的反應。

  耳邊,能聽見他一下又一下的心跳聲。

  伏廷在心里迅速思索了一番,權衡了一番:“也好,圣旨要你休養,在光州休養也一樣。”

  棲遲唇動了動,又合住。

  第二日一早,行館內外便忙碌起來。

  棲遲起身時,伏廷已然起身在外安排。

  她坐起來,仍渾身酸軟,看一眼四周,昨晚放縱的痕跡還在。

  手撫平了床榻,她披了衣裳起了身,赤著腳走到桌旁,取了筆墨,坐下來,對著紙默默坐著。

  圣人已對光王府絕了情,對安北都護府卻還沒有。

  她很清楚。

  如同她對李硯說的,既已決心回光州,便要做最壞的打算。

  ……

  半個時辰后,棲遲出去,車馬已準備妥當。

  她自袖中取了枚印章,遞給身后的秋霜:“封好了,派個人快馬加鞭送去光王府,憑這個便可以調人來接我們。”

  那是她哥哥光王的私印。

  秋霜連忙去辦。

  棲遲走去隊伍前。

  伏廷正配上刀,看到她,視線在她身上一掃,低聲說:“東西都收好了?”

  她點頭,看著他的臉。

  發了話,新露和秋霜自然都收好了。

  伏廷被她盯著,掃了眼一旁的隊伍:“昨晚我以為你要說別的事。”

  “什么事?”

  “那叫你不舒服的事。”

  棲遲這才轉開眼:“沒事了。”

  伏廷看了看她:“真的?”

  “嗯。”

  他手扶她一下:“上車吧。”

  其實已經知道那日崔明度也去過茶舍,但他不至于懷疑棲遲,只是猜出必然是二人說了些什么。

  李硯正在旁踩蹬上馬,看到棲遲過來,嘴一動:“姑姑……”

  出發前他才得知了姑姑也要一同回光州的事。

  “走吧。”棲遲打斷他,去了馬車旁。

  新露來給她系披風,她特地囑咐將占兒抱來她車上。

  遠處,有洛陽城中聞風趕來送行的官員,齊齊整整十來人站在大道一邊,一見車馬動了便拱手施禮。

  然而不用看也知道是來送伏廷的。

  如今的安北都護府,何人不高看一眼。

  至于光王府的世子,大約無人注意。

  ……

  車馬上路,前往光州。

  此去很遠,伏廷是自己要送李硯的,不能耗上太久,因而走了條捷徑。

  避開官道上必經的大城鎮,只走鄉野小道,路雖難行,一來避人耳目,二來也免于其他官員招待,否則勢必要耽誤更多時間。

  一路上,棲遲幾乎不假人手,始終親自抱著占兒。

  占兒近來會爬會坐,便顯得分外頑皮,動不動就在車里動來動去,口中說著叫人聽不懂的呀呀聲。

  棲遲抱著他,在眼前教他喚“阿娘”。

  風吹著簾子,一下一下地動,他張著嘴只會咿呀。

  還是太早了,她只好作罷。

  她將占兒抱在懷里,挑開簾子看一眼車外,伏廷打馬在旁護著,李硯跟在后面,遠處是種著莊稼的田野,風里有了再熟悉不過的氣息。

  南方的溫和已能感覺到了。

  臨晚時分,隊伍抵達一間官驛,距離光州仍有一段距離。

  棲遲下車時,仍抱著占兒。

  官驛前赫然站著一隊齊整的帶刀護衛,一行數百人,看到她便見禮,齊聲呼:“縣主。”

  隨即又轉向李硯,呼:“世子。”

  伏廷下馬,掃了一眼,問她:“光王府的?”

  棲遲嗯一聲,是臨走前叫秋霜安排的,皆是光王府的府兵。

  伏廷又看一眼,再看她:“不要我送了?”

  “就在這兒吧,圣人隨時都會要你去長安。”她看了看他,轉頭進了官驛。

  伏廷看出她眼中意味,跟了過去。

  眾人趁機卸車喂馬,暫時在官驛里安置下來。

  一直進了房中,棲遲抱著占兒就站在窗邊。

  “我的東西也都帶上了,送你們到了地方就直接入”

  伏廷解了刀,過來接手:“我來。”

  棲遲先沒讓,抵著占兒的額頭靠了靠,才遞給他。

  占兒還支吾了兩聲,被伏廷牢牢扣著,只能安分地扯他的軍服衣領了。

  “就要與我分開了,也不見親近。”他說。

  棲遲忽然說:“讓占兒跟著你吧。”

  他眼掃過來:“怎么?”

  “跟著你我放心。”

  伏廷不語,上下打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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