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八十章
當(dāng)晚,一回到主屋, 棲遲便將秋霜叫到了跟前, 囑咐她留心一下光州情形, 盡快告知她。
其實她一直都留意著光州, 因著自己商鋪方便,得到消息也便捷,但過往都沒有什么特別的消息送到。
如今忽然被圣人召入都,自然還是要準備些。
秋霜領(lǐng)了吩咐便即刻去吩咐下去了。
屋門隨即被推開, 伏廷走了進來。
他身上的官服已經(jīng)換掉了,穿回了軍服,手里那份文書還在, 隨手扔在桌上,看著她:“可要去與諸位都督慶賀?”
棲遲知道今日必然是整個北地都開懷的日子, 但眼下收到要入都的消息,便沒了其他興致, 搖了搖頭:“你一定又叫小義去了,我便不去了。”
被她說中了。伏廷說:“那就不去了。”
說完外面就有兩個仆從送了飯菜進來。
棲遲才知道他原來是準備好的,自己也不打算去了。
飯菜在案上擺好,府里也有慶賀之意, 香湯軟食,頗為豐盛。
伏廷沒有入座, 看她一眼,忽然問:“就要入都,你沒想說的?”
棲遲眼神掃過去, 落在他軍服腰帶的鐵扣上,唇微微合住。
伏廷見她不做聲,走去案后:“沒有便用飯吧。”
衣袖忽被扯住。
他轉(zhuǎn)頭,棲遲靠了上來,手臂一伸,搭住了他的肩。
室內(nèi)燈火通明,她頭上釵飾還未除去,仰頭看著他時,臉上的妝艷艷地灼眼。
“三郎,”她話稍頓了頓,腳踮起,手從他肩頭滑到他頸后,環(huán)住他脖子,看著他的眼睛說:“如果……”
伏廷遷就她,略微低了頭,聲音不自覺放低:“如果什么?”
如果有機會,你可愿為阿硯求回爵位?
話已在唇邊,棲遲卻還是覺得不妥,眼波輕轉(zhuǎn),又笑著輕輕搖了搖頭:“還未入都呢,能有什么話說,有也得等入了都再說了。”
此時說這些還太早,不清楚朝中情形,也怕貿(mào)然開口會叫他不快,時機很重要。她思來想去,還是將話咽回去了。
他垂眼看下來,仔細看了她的臉,說:“也好。”
多余的,他沒再說。
李硯會被圣人點名去,他也沒想到,出于何種原因,大約真只能等入都后再說。
棲遲放下手,剛要退開,伏廷手在她腰后一按,又將她按回了懷里。
掃了一眼屋中,占兒不在,一定是送去乳娘那里了,否則此刻必然又要纏著她。
他的手從她身上往下游走。
“你不吃飯了?”棲遲氣息快起來。
他頭埋下去,一條腿抵入她腿間,在她耳邊說:“等會兒。”
棲遲很快就站不穩(wěn)了,軟在他懷間時還在想,先前要說什么來著。
皆被他弄忘了。
皇命一下,啟程便不能耽擱。
北地剛撐起這一回,往后仍不得松懈,各州府都督只在首府待了兩日便離去了。
他們一走,都護府便著手安排上路。
伏廷下令自軍中調(diào)一支精銳做隨行護衛(wèi)。
羅小義領(lǐng)著這支人馬趕至都護府門前時,車馬都已拴好,隨時都能啟程了。
他將人馬安排好,走去隊伍前列那匹黑亮的戰(zhàn)馬前,問:“三哥,可要我一同隨行?”
伏廷正往腰上掛刀:“你留在軍中,也好隨時接應(yīng)曹玉林。”
羅小義心里有數(shù),伏廷這次給曹玉林安排了不少人手,暗中查了這么久,或許是要有消息了,才會有此安排。可聽了這句,他竟有些不好意思,干干地笑:“三哥你這是給我添個機會不成?”
“我給你什么機會?”伏廷斜他一眼:“你自己慫,八輩子也是個光棍。”
羅小義冷不丁被損了一遭,猶如當(dāng)頭一盆冷水澆下,連著兩聲咳,轉(zhuǎn)頭逮到那頭在牽馬的李硯,匆匆過去:“我去與世子道個別。”
“站住,”伏廷叫住他,又叮囑一句:“各處的動靜都盯好了。”
“是是是,記住了。”羅小義巴不得趕緊溜,一個勁應(yīng)下了。
馬車里,棲遲剛剛坐定,就被撲騰過來的小手給扒拉了胳膊。
她又無奈又好笑,伸手輕輕一拍,占兒就從新露手里連爬帶蹬地進了她懷里。
秋霜入車,斂著衣擺跪坐到她身側(cè)來:“家主,光州那里還是差不多老樣子,真要說什么事,也就是原先在光州刺史府上求學(xué)的那些個紈绔子弟都離開光州回自個兒家去了。”
只因那些人大多曾欺負過李硯,她說得也不客氣。
棲遲握著占兒的小手,點頭嗯了一聲:“知道了。”
光州刺史府上有位聲望頗高的教書先生,因而除去李硯原本在那里求學(xué)外,還吸引了諸多其他權(quán)貴子弟遠道而來求學(xué),此時全都回去了,也算不上什么事,畢竟也個個都到年紀了。
只不過時機趕得有些巧。
外面,伏廷打馬過來揭簾看了一眼,看了眼張手咿呀的占兒,又看了眼棲遲,放下簾布,下令啟程。
精銳開道,車馬上路。
李硯辭別羅小義,爬上馬背后,還特地趕到車窗邊低低喚了一聲:“姑姑,也不知圣人是何等的秉性,如何的威嚴。”
棲遲揭了下簾子,尚未說話,伏廷在旁握著韁繩說:“該如何就如何,其余不用多想。”
李硯被戳中了心思,的確是心懷忐忑才會說起這個,稱了聲是,將這些心緒都壓下去了。
棲遲沖侄子笑笑,以作安撫,轉(zhuǎn)頭問伏廷:“我們先往哪里?”
伏廷看看她臉,臉色忽的有些不大明快:“洛陽。”
……
自瀚海府出城后往中原方向而行,抵達長安之前,路線確實要先經(jīng)過東都洛陽。
連日的好天氣,適宜趕路,只要不受旅途波折所擾,大半月便可接近洛陽地界。
早已有人算著時日等候在行館。
日當(dāng)正午,煙塵彌道。
安北都護府的人馬很好辨認,無論是前排招展的旌旗,還是隨行整肅的護衛(wèi)軍容,都無法叫人小視。
行館前守候觀望的小卒瞧見,迅速跑進行館中去稟告。
很快,等候的人出來,望向道中。
車馬停下,伏廷先掃了眼等候的人,一言不發(fā)地勒住了馬。
那人身著圓領(lǐng)袍,帶著四五個隨從,立于行館門前向他搭手見禮,一如既往地溫文爾雅:“伏大都護,崔某奉旨在此恭迎接待。”
伏廷平淡地抱了下拳:“有勞崔世子。”
話剛說完,就留心到崔明度的眼神飄去了他身側(cè)。
一旁車中,棲遲探身而出,早已聽到動靜,腳踩上墩子時抬頭看了一眼。
她頭上已戴上了輕紗帷帽,隔著層紗看見崔明度看向她的眼神,發(fā)覺他似有些怔忪。
棲遲腳踩到地,新露跟在后方,秋霜自后面馬車的乳母那里抱來了剛吃飽喝足的占兒。
她剛要抱,伏廷已下馬走至跟前,先一步伸手接了過去。
眼前這一幕叫崔明度回了神,他搭手向棲遲見禮:“沒想到縣主當(dāng)真隨行而來了。”
棲遲不禁看他一眼:“崔世子何出此言,圣人召見,我與光王世子皆需隨行,豈敢推托,難道我不該來?”
崔明度看向她身后的李硯,眼神收回來,又看向她,接著垂下眼簾:“是了,是在下失言。在下是想說縣主既然剛產(chǎn)下麟兒不久,多休養(yǎng)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
說著眼光又落到伏廷臂彎里的孩子身上。
小小的孩子穿著織錦小袍,一只手塞在嘴里吧唧吧唧的,模樣很像抱著他的伏廷。
再見她已為人母。
棲遲覺得他言辭有些古怪,卻也說不上來哪里古怪。
身旁伏廷已經(jīng)開口:“先進去。”他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攬她一下。
棲遲被他打斷思緒,不再多言,轉(zhuǎn)身領(lǐng)著新露秋霜入了行館。
崔明度退開兩步,給她讓了路。
伏廷單手抱著兒子,另一手解了腰上刀,往身后近衛(wèi)手里一扔,看向崔明度:“我行走沙場慣了,只是途徑洛陽,無需什么接待,世子可以回去了。”
崔明度聽出他是在逐客,也沒堅持,又搭手道:“既如此,就不打擾大都護了,望大都護一行珍重。”
伏廷頷首,懷里的占兒咿呀支吾了一句。
崔明度看著不禁露了絲笑:“大都護與縣主好福氣。”
語氣里似有一絲悵惘,伏廷只當(dāng)聽不出來,抱著兒子轉(zhuǎn)身進了行館。
棲遲入了客房,不多時就看到伏廷走了進來。
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直到他將孩子放在床上,看過來。
“你想說什么?”
棲遲小聲說:“你吃味了么?”
伏廷問:“吃誰的?”
看他不承認,棲遲眉一挑,轉(zhuǎn)過頭:“罷了,當(dāng)我多說了。”
伏廷牽著嘴角一笑,忽而又問:“他值得我吃味?”
棲遲想了想,實話說:“不值得。”
“那還說什么。”
倒是有道理的很,她沒話說了。
過了一會兒,她才又道:“這次崔明度倒是真心接待的。”
伏廷看著她,等著她往下說。
棲遲指一下周圍:“這間行館是只接待貴族的,我們住的這一片也是其中頂好的。”
伏廷不咸不淡說:“那我倒是該謝他了。”
棲遲心說你不是沒吃味么。
行館占地極廣,堪比一處皇家行宮。
后方有一處極為寬廣開闊的平地,平日里是給王公貴族們用以騎射玩樂的地方。
傍晚時分,伏廷從房中出來,前去安排行程,遠遠自那片場中而過,忽而發(fā)現(xiàn)李硯站在那里。
他的手里拿著弓,看來是來這里練箭的,卻沒有往箭靶處而去,而是站在一棵樹前。
伏廷往那里走了兩步,忽見李硯身一挺,衣領(lǐng)上多出只手來,這才發(fā)現(xiàn)他身前還有個人。
那人自樹后而出,是個少年,模樣看起來比李硯要大一些,錦袍金冠,嘴巴開合不知在說什么,昂著下巴,雖看不清神情,也看得出倨傲。
伏廷又走近幾步,軍旅出身,凝神佇立,遠處的兩人毫無所覺。
他打量一番那少年,不動聲色地看著。
樹影后,那少年不知又說了什么,重重推他一下。
伏廷身后閃出兩道近衛(wèi)的人影,小聲問:“大都護,可要出手相助?”
明擺著李硯是被欺負了,是個人都看得出來。
伏廷看著李硯的模樣,說:“拿張弓來。”
李硯站得很穩(wěn),似乎從頭到尾都沒說過一句話。
伏廷看得出來他是在忍,以他現(xiàn)在的身手,要制服這么一個跟他個頭差不多的少年很容易,但他始終沒動。
忽的,那少年聲音大了些,吼了聲:“定然是你當(dāng)初弄得鬼,否則能弄得我們邕王府顏面盡失?我呸!你小子……”
聲又低下去,說著又推他,甚至還揚起了手。
那是邕王世子。
就在他手舉起來的那剎那,李硯垂著頭忽然一下抬了起來。
什么也沒說,就這么兩眼冷冷地盯著他。
邕王世子舉著手,竟退了一步:“怎么著,翅膀硬了?老子怕你?”
然而最終卻也沒敢打下去。
李硯一手摸在腰間,忽然抽出了匕首。
邕王世子倉惶后退,一下跌在了地上,連連大喊:“你想干什么?想殺人不成!”
李硯卻又將匕首收了回去,走過去扶他:“世子怎么了,為何忽然如此慌張?”
邕王世子推開他的手爬起來,調(diào)頭就跑遠了,頭都沒敢回。
另一頭的伏廷剛接過弓,看到這幕又遞了回去。
看來是用不著了。
他看著李硯在那頭彎腰撿起了弓,拍了拍衣擺,眼神上下一掃。
以前就覺得這小子不是看上去那么簡單,果然,人的血性是要打磨的,如今的李硯已有了幾分。
……
棲遲在房中等著,好一會兒沒見伏廷回來,卻見李硯回來了。
“姑姑。”
棲遲正抱著占兒在玩,看到他神情,問:“有事?”
他道:“邕王世子也在此落腳。”
她眼神頓時冷了。
李硯忙道:“他只是落腳,據(jù)說又是被邕王罵了,打發(fā)去別處游學(xué)了,明日便不在了。”
棲遲拍著占兒的背,眼盯著他:“你知道的這么清楚?”
李硯不想說出先前那檔子事,也不是什么好事,找了個理由道:“我遠遠見著他便打聽了一下,放心吧姑姑,他再也欺負不了我了。”
棲遲看他眼神便知道不是騙人,何況他如今身手就算再不濟,要對付一個紈绔子弟還不綽綽有余,應(yīng)當(dāng)是真話。
李硯打岔,拍著手說:“我來抱抱占兒吧。”
棲遲臉上這才又有了笑意,將占兒交給他。
李硯抱著占兒出了房,棲遲在門邊叫人跟著。
占兒與他算親近,小手扒著他脖子,睜著雙咕溜溜的眼睛四下望。
李硯笑著逗他:“怎的又沉了,你吃得也太多了。”
占兒自顧自哼唧兩聲。
本想抱去他自己房里玩一會兒,走下回廊時,忽而兩道黑影撲了過來。
天色本就暗了,對方渾身罩黑,李硯只見到一絲寒白的亮光迎面而至,直指他懷間。
懷里就是占兒,李硯轉(zhuǎn)身就將占兒護住了。
背上卻沒落下預(yù)料中的痛楚,暗處有人影竄出來,迅速迎上了那幾人。
是隨行護衛(wèi)的精銳。
李硯抱著占兒立即又原路跑回了棲遲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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