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襯衣是干凈的,有很清淡的洗衣液的香味。
辛晚成想了想,還是換上了。
襯衣太大,穿著并不合身,幸好她里邊還穿了件黑色的背心,索性把襯衣領口解開,換成露鎖骨的穿法,卷起袖子。
黑色的襯衣,黑色的背心,黑色的鉛筆褲,一身黑,反而襯得露在外頭的半個肩膀白得發光。
葉南平和廣迪的合同簽得很強勢,關于成片,廣迪只有一次否決權,甲方爸爸還有一次否決權,所以在現場,雖然廣迪出動了創作部副總監,但其實也沒有什么發表意見的余地。
辛晚成換好衣服,從洗手間回到棚內,現場很安靜,副總監和葉南平正站在外接顯示屏旁,看剛拍好的素材。
主視覺海報的拍攝沒那么容易,目前的素材單純靠后期處理,裸眼效果肯定還達不到策劃案中繪制的3D虛擬效果圖的要求。葉南平在現場也準備了兩個拍攝方案,這就開始吩咐人把兩塊巨大的玻璃抬過來,加裝在樣車的車身兩側。
現場加裝玻璃的聲音,令原本安靜的攝影棚變得嘈雜。
恰逢AE帶著甲方爸爸到了,葉南平開始和甲方解釋,玻璃加裝完畢之后,車手上車,發動車子,讓車子跑起來,他會用鏡頭捕捉住啟動后0.5秒的瞬間。玻璃上的倒影經過后期處理,才能完美復刻3D效果圖里虛實相間的光影效果。
也很符合廣告的slogan:動靜皆宜。
甲方爸爸一臉贊同,辛晚成在旁邊聽著,斜眼瞄見兩邊的人都很配合地跟著點頭了,辛晚成也點了點頭。
Linda這時曲肘撞了撞辛晚成,眼神示意辛晚成趁現在趕緊抓拍點幕后花絮。一早在來時的車里,Linda就當著總監的面吩咐給了辛晚成:甲方爸爸到了之后,一定要多拍幾張幕后花絮,把老大們是怎么指導工作的場面記錄下來,發到領導群里。
Linda是副總監這隊的,這種幕后花絮發到領導群里,總監看了得膈應死——Linda一向拍馬屁拍得潤物細無聲。
辛晚成趁甲方爸爸表揚副總監廣告案出的好,掏出手機,秒抓拍了兩張。
準備拍第三張的時候就被人攔下了。
葉南平帶了好幾個助理,攔下辛晚成的,應該也是葉南平的助理之一。他很嚴肅地對辛晚成說:“不好意思,葉老師不出鏡的。”
“我只拍到了你葉老師小半張側臉而已。”
辛晚成皺起眉,有些莫名。這幾張照片聚焦都的是甲方爸爸和副總監這幾個人,葉南平就露了半張臉也不行?
助理笑笑:不行。
嚯,皇親國戚么?她單反里拍到他,他要刪掉;她現在手機拍到他,他又要刪掉?
辛晚成悻悻然聳聳肩,當著助理的面把照片里的葉南平截掉,生成新照片,舊照一鍵徹底刪除:“這樣可以了吧?”
助理又笑笑,看來是滿意了。
辛晚成想著索性換個角度拍,免得那位矜貴的葉老師又入了鏡。卻與助理錯身而過時,見助理愣了一下。
辛晚成以為對方還在擔心她有沒有徹底刪除舊照,已經做好要掏手機讓他再檢查一遍的準備:“還有什么問題嗎?”
助理火速收起愣怔,不好意思地對辛晚成笑笑:“你噴的香水挺好聞。”
辛晚成被他夸愣了。她早上出門前可沒噴香水。
低頭嗅了嗅:“應該是洗衣液的香味。”
“……是嘛?”
助理的目光越過她肩膀,不知看了眼她身后的誰。笑笑走了。
……
拍攝完畢已近傍晚。
趁晚高峰還沒到,回城的路還沒開始堵,收工大吉。
甲方爸爸中途就走了,如今又派了車來,說要請大家吃飯,在五道營胡同里的一家素菜館。
Linda一聽就知道是哪一家,面上浮笑。辛晚成挺會察言觀色,一看Linda這個笑法,就知道這家餐廳貴,死貴。
辛晚成的關注點倒不在餐廳有多貴,而是事兒逼“葉老師”會不會去。
一方面嫌人家規矩多,一方面……又挺想和人家同桌吃飯。內心非常矛盾。
偷摸看一眼正在收拾器材的葉南平,真的就只看了一眼,之前那個逼她刪照片的助理就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對大家說:“抱歉抱歉,葉老師這兩天工作排太滿,快20個小時沒合眼,今晚聚餐他就不去了。”
在場其他人倒也沒想著葉南平能有多合群,道一句:“辛苦葉老師。”
自行先走。
辛晚成自然也得跟著大部隊一起離開。
遙想三個月前的摩納哥,她和這位葉老師還能近在咫尺地說話,如今卻連交流的資格都沒有。
大概做到副總監這個位置,才能和人家平等對話。現實真的一點也不童話——
辛晚成再一次感嘆這個問題時,人已經坐在了餐桌上。
放眼看去,座位安排,主位是甲方爸爸以及隨行人員,廣迪的人都坐客位。
辛晚成也終于知道Linda一個搞策劃的,為什么會陪客戶應酬喝到要請假了。
Linda一上來就先敬了半圈,男人們各個笑得開懷。桌上的黑膠牛肝菌,口蘑松露,桃膠翡翠,不及勸女人喝酒有意思。
這是辛晚成第一次面對這種場合,卻深切體會到了商瑤之前提過的所謂油膩感。
葉南平不來這種場合看來是對的,他那氣質,總感覺和這酒桌文化格格不入。
Linda卻十分游刃有余。
同事們私底下沒少議論Linda,職場就是這么不公平,女人一旦工作能力出色,有稍有幾分姿色,圍繞著她的惡意就越多,靠著那些莫須有的花邊消息,讓辛晚成也大概知道了點Linda的過去,這個四流大學畢業的女生,沒有留學背景沒有碩博學歷,獨身在北京打拼,27歲做到組長,不容易。
Linda手機響了,說了句:“失陪一下。”起身去包廂外接聽。
沒一會兒,辛晚成的微信也響了。
是Linda發給她的。
Linda壓根就沒有電話進來,其實跑去洗手間催吐了,讓辛晚成帶瓶水過去。
辛晚成坐在餐廳最角落,靠門、挨著上菜的位置,要溜很容易,她放下餐巾,起身來到門邊,拉開道門縫,準備側身出去。
卻有人自外頭推門而去。
辛晚成本就悶著頭,對方這么一推門,正撞到她腦門上。
辛晚成吃痛地低呼一聲,錯開半步免得又被撞到。門在她眼前開了,映入眼簾的是趙子由。
趙子由其實在推門時,就已經聽見了“砰“地一輕撞聲,此刻見辛晚成捂著腦門,一下就明白自己剛才撞到了什么。笑看一眼這倒霉孩子:“啊不好意思。”
道著歉,卻很沒誠意地笑著。
辛晚成認出了這位趙子由,趙子由卻分明沒認出她。這倒也好,她當時碰瓷碰得不光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聽趙子由已經開始對著餐桌主位打招呼:“李總,不好意思啊,我們堵車,晚到了一會兒。”辛晚成默默地退到一邊,準備先等趙子由踏進包廂,自己再溜出去。
不料趙子由身后還跟著一人。
辛晚成剛準備邁出的腳步又嚇了回來。
眼前光線交替,葉南平的臉在她眸中微微一晃,繼而定格。辛晚成忘了自己的表情還停留在被撞腦門的齜牙咧嘴上。
趙子由苦口婆心地把不喜歡應酬的葉南平拽了來,迎接他的卻是這樣一副光景。葉南平眼里稍稍有一絲錯愕。
這撞得是有多疼?
其實也沒多疼,最起碼辛晚成此刻已經忘了疼,只覺得遠遠瞧了一天的人,突然這么近距離地杵在這兒,感受有點不真切。
更不真切的,是這人突然抬手,揉了揉她腦門。
再自然不過的動作。
很短暫,下一秒就收回了手。
他的手收得太快,辛晚成的腦子卻慢半拍,她腦門上被揉出的那一絲熱度,反倒像極了她本身羞赧到發燙——
有趙子由擋在前頭,所有人都沒發現葉南平的動作。兩個男人就這么從辛晚成跟前走過。
辛晚成看了一秒那人風平浪靜的背影,鼻尖嗅到的氣息這才后知后覺引起腦回路的波瀾——
他衣服上也有淡淡的洗衣液香味。
……
辛晚成拿著礦泉水走進洗手間。
Linda正伏在洗手臺前漱口。
辛晚成剛才在包間里耽擱了一下,Linda已經吐完了。
Linda漱完了口,水龍頭沒關,人也還伏在那里,背影微微起伏,看樣子還沒緩過勁。
辛晚成走過去幫她關掉水龍頭,已經擰開瓶蓋的水直接送到Linda手邊。
Linda喝完了水,不忘補口紅。
辛晚成從鏡子里看她。
自己27 歲時,會不會成為另一個Linda?
這不是辛晚成想要的生活。
Linda發現她在看自己,抬了下眼。
辛晚成也沒藏著掖著:“看你剛那喝法,我還以為你酒量很好。”
Linda對著鏡子,把口紅描得格外誘人,“我酒量超級差的,大學畢業前一滴酒都沒沾過,如今生活所迫,可不得喝完吐,吐完了繼續喝?”
“一會兒你撐不住的話,我幫你喝吧,我酒量還可以。”
Linda將口紅蓋啪地扣上。
回眸看她,神情有點嚴肅:“女孩子在酒桌上千萬別說自己酒量還可以。那幫男的,可不會看你年紀小就憐香惜玉。一聽你能喝,絕對把你往死里灌。”
……
Linda和辛晚成錯開時間回到包廂。
即使剛才在洗手間吐得半死,回到包廂,依舊笑臉吟吟。
開桌先敬半圈酒的豪爽架勢,給在座的其他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Linda自然也從副總監口中的小組長變成了所謂的得力干將。Linda嚶嚶笑著,在座大佬們的微信二維碼,都自行湊到了她手機的掃碼框里。
空的紅酒瓶轉眼列了一排,酒酣耳熱,桌上逐漸鬧騰起來。
當然這得除掉那位葉老師。
葉南平這人,別人敬他,他也喝,但不主動敬人,一語概括就是酒局毒瘤。
辛晚成全程沒什么話,只因為她想對話的人離她太遠,而她資歷又最低。
眼看大佬們都和葉南平喝過了,總該輪到她了吧?
辛晚成暗搓搓地做起了準備。
她手邊那杯分酒器里已經沒酒,她轉動餐盤,想要把遠處的醒酒器轉到自己這邊,突然就被點到——
“這小姑娘是?”
還清醒著的漂亮小姑娘,可不成了下一個目標?
一聽辛晚成是實習生,更來勁兒:“小姑娘不說話可以,酒可得滿上。”
包廂服務員一聽,直接端著滿瓶的醒酒器往辛晚成這邊繞。可謂是隨叫隨到。
Linda護犢,自己已經喝飄了,不忘伸手蓋住辛晚成的酒杯,起身迎到:“她酒量不行的。還是我敬您吧。”
“酒量不行,那更得鍛煉鍛煉不是?”
辛晚成看看發話的副總監。起頭要讓辛晚成喝酒的,是車企那邊分管營銷的老大,副總監倒也會見縫插針,拿她做順水人情。
大概Linda當年剛到副總監手底下,也是這么練的酒量。
辛晚成起身:“領導說得對。這杯我干了。”
話音落下,幾雙眼睛齊刷刷看向辛晚成。
這敬酒的架勢,這菜鳥瘋啦?
趙子由就坐在辛晚成的對面,也是這才注意到對面這姑娘有點眼熟。卻只記起來自己進門前把人腦門撞了,卻絲毫不記得,半個月前機場停車場那出鬧劇。
趙子由不僅自己看熱鬧,還不忘拉旁座的葉南平一起。他曲肘撞了下葉南平,才注意到葉南平的目光,不知何時早已落到了對面。
靜謐,無聲。
……
辛晚成的酒量,是真的非常好。
在家時就經常陪她爸喝兩杯,她爸偶爾要幫客人試車,有些時候還沒辛晚成喝得多。辛晚成又不能考駕照,會修車卻不會開車,酒量也就漸漸練得能比肩她爸。
連過半圈之后,在座的男士們終于意識到不對勁。
輪到副總監了。
辛晚成重新倒了一杯,敬他:“張總監,我到公司三個月了,承蒙您教誨,我……”
副總監嘴巴打磕,連家鄉話都冒出來了,諄諄教誨道:“小辛啊,紅酒不是這么吹瓶喝的,要細品,懂伐啦?”
整個酒局沒點表情的葉南平,這時終于一笑。
起身出去。
辛晚成專心對付副總監,那人的身影從副總身后悄然略過,她也沒注意看,只特別受教地沖著副總監,鄭重地一點頭。
繼而,仰頭又把一杯給干了。
人小姑娘都干了,其他人再一起哄,副總監皺著眉頭笑,半推半就,悶頭奉陪。
辛晚成把酒杯往桌上一放。
服務生自行過來添酒。
下一個。
原本還在看好戲的趙子由看這姑娘的目光突然轉向自己,心尖一哆嗦。
這么快就輪到他了?趙子由求救地看一眼身旁——
葉南平不知何時已經走了。
……
等葉南平打電話安排完后續工作,回到包廂,放眼看去,桌上也就剩一人還清醒。
那人回頭看他。
兩雙清醒的目光撞在一起。
不過二十分鐘,辛晚成已喝倒一片,眉眼里是速戰速決的得意。
臉還沒有腦門上未消退的印子紅,確實酒量可以——葉南平回到自己座位。
沒有落座,只是拍了拍醉得不行的趙子由:“我真得走了。”
他被趙子由硬拉來之前,說了自己11點就得撤。他一會兒還有工作。
辛晚成不知這茬,只斜眼瞄他。怎么他也想逃酒?
想到這人進門后揉她腦門,后又全程若無其事,辛晚成就有點惡向膽邊生。
她起身,把醒酒器里的酒全倒自己杯里:“葉老師,就差您我還沒敬了。”
“……”
“我也喜歡攝影,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向您討教?”
她雙手握著杯子,站得畢恭畢敬。
就像武俠小說里渴望拜師學藝的小弟。
對面大佬卻不發話。
葉南平的杯里就還剩一個底,也就一口的量。
再看她手里那杯,足足半滿。
辛晚成見這個男人好看的手指在酒杯底座淺淺劃了半圈。
他舉起酒杯,喝完最后一口。
辛晚成見狀,也悶頭就灌。
喝得太急,有點嗆了,不過不礙事。辛晚成換了口氣,打算繼續,身側卻有一陣微風拂過。
有人伸手取走了她的酒杯。
修長的手指,掌心的紋身,辛晚成沒抬頭都知道那是誰。
葉南平取走她的酒杯。
放回桌上,呼吸在她耳后三寸:“別貪杯。”
……
停車場。
夜風陣陣。
酒局提前散了。誰也不能保證能喝掛這小姑娘。
大佬們自配司機,其他人都只能等代駕。
Linda也準備叫個代駕,捎辛晚成一起回。
遲遲沒有代駕接單,Linda一邊忍著干嘔一邊差使辛晚成去外頭看看,有沒有現成的代駕。
辛晚成來到外頭,沒找著代駕,反而遠遠瞧見先他們一步離開的葉南平。
他還在對面馬路等車。
葉南平是被趙子由親自押來應酬的,自己沒開車。
夜風將人吹清醒,自然也能將人卷糊涂。
辛晚成直接沿斑馬線跑了過去。
在葉南平攔下出租上車之前,啪地扣住半開的車門。
葉南平一怔。
抬頭看見一張青澀的臉。
就是這張青澀的臉,把一桌各懷鬼胎的老男人喝倒了。
有意思。
他依舊沒表情,進車的動作卻停了。
聽她道:“葉老師,你還沒回答我剛才那個問題。”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辛晚成就想聽個痛快話。
他看看她。
想了想她剛才問了自己什么問題。
以為她說要向他討教攝影,就和她對她的總監說承蒙教誨一樣,不走心,還帶著鄙視。可看她這副刨根問底的模樣……
來真的?
葉南平想了想。
“知不知道我為什么刪掉你單反里那張照片。”
辛晚成下意識屏了屏息。
“因為拍得實在是太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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