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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王城的夏


  夜風“呼呼”穿過掌心的血窟窿, 吹得連骨頭都涼了, 王攀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只盯著自己被鮮血染紅的手臂, 呆呆想著, 原來還能這樣的嗎?而后就整個人都飛了起來,像是被一股巨力掀翻,先是沖上了天,后又“砰”一聲重重砸在地上,眼前冒出血霧金星。

  云倚風的身子也軟綿綿向前倒去。

  季燕然將他一把接到懷中:“云兒?”

  云倚風閉著眼睛,緊繃的骨骼一旦被卸去力氣, 就再難支撐, 只低低道:“我想睡會兒。”

  季燕然把人打橫抱起, 大步帶出了林子, 靈星兒也掙脫禁錮, 一路小跑著追過去。只留下一隊朝廷人馬,與江門三少爺。

  “膽子不小啊,王幫主。”江凌飛居高臨下, “連云門主都敢碰。”

  王攀咬著牙爬起來,用力吐出嘴中血沫:“風雨門探錯消息, 按照江湖規矩,人人皆可殺他, 我又做錯了什么?”

  “那你給他解釋的機會了嗎?”江凌飛道,“萬一那洞中確有寶藏,是你們沒有尋到呢?”

  “不可能, 連盟主都去了,你叔父也去了,斷不會有遺漏。”王攀嘴里說著,又想云倚風已經被人帶走了,再拖下去并無益處,便一瘸一拐也想跑,卻被朝廷人馬攔住,于是憤恨道,“怎么,蕭王府的人,這是要插手江湖中事了?”

  江凌飛反問他:“我何時成了蕭王府的人?”

  王攀被噎了回去:“你!”

  江凌飛又看向樹下那群人:“你們若識趣,就只乖乖站著,自然了,想過來助王幫主一臂之力,也不是不行。”他慢條斯理地挽著袖子,繼續道,“但白河幫與江家,孰輕孰重,諸位可要想仔細了。”說罷,揚手一拳,只聽“嘎巴”一聲,王攀的鼻子已然歪向一邊。

  沒料到他一出招就是死手,眾人皆倒吸一口涼氣。

  江凌飛平日里雖沒個正形,一派花心紈绔大少模樣,但江家的功夫豈能小覷?更別提他還是這一輩兄弟中,天分最高的一個,加之出身顯赫,與王攀可謂天上地下,相提并論都算折辱。那站著的十幾個人,今晚皆是跟來渾水摸魚的,一則為看云倚風笑話,看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風雨門,是如何被一腳一腳踩進泥里;二則墻倒眾人推,美人落難明珠蒙塵,鮮花被丟進污水中,這些事情,尋常人只會惋惜,但另一部分人卻是興奮異常、迫不及待地想湊近。只是沒曾想,這回熱鬧沒看著,倒把自己繞了進去。

  眾人不約而同在心里想著,與王攀又沒什么深厚交情,這種時候管他作甚,得罪江家三少更是大大不值——畢竟對方將來或許是要接管掌門之位的,于是紛紛眼觀鼻、鼻觀心,只當沒聽見那不住的慘叫。

  王攀滿臉是血,奄奄一息道:“你……你就不怕我告知盟主?”

  “怕。”江凌飛蹲在他面前,“不過你該不會覺得,自己還有命見盟主吧?”

  王攀臉上頓時沒了血色。

  “為何要追著云門主不放,你當我不知道?”江凌飛道,“你當年為奪掌門之位,欺師滅祖、弒兄奪嫂,門下弟子為求真相,向風雨門買了消息,卻反遭你殺害。此事既未鬧大,黎盟主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懶得管了,卻不代表他贊成你這禽獸行徑,更不會替你報仇雪恨,還是趁早死心吧。”

  “不……別,江三少,江三少饒命啊!”王攀眼底露出驚慌,強撐著最后一口氣往后退讓,身體也在地上拖出一道深深血痕。他本還想再多說些什么,卻覺得喉嚨也被寒冰凍住了,最后只干啞著張開嘴,如水底的魚一般,吐出了紅色泡沫來。

  江凌飛拍了拍袖口,轉身冷漠看向另一頭。

  “三少爺,我們什么都沒看到,什么都沒看到。”那些人趕緊擺手,看架勢恨不得拉上全家發毒誓,膽子小的,已經連褲|襠都濕了。江凌飛心里暗自搖頭,也看不上這群空有一身功夫,卻見利忘義落井下石,還要自詡名門正派的草包,翻身上馬也走了。

  直到林子里重新寂靜下來,那些人才腿腳發軟地向另一頭逃去,只留下王攀的尸首,孤零零橫在樹下,不甘地瞪大眼睛望著天。

  ……

  午后的陽光將大地烤得發燙。

  一只喜鵲落在窗臺,叫了兩嗓子之后,便又跳著飛走了。

  桌上香爐冒著淡煙,聞起來不似尋常檀香厚重,反而有一股清淡的甜,似乎調和了茉莉花油。床帳層層垂著,被風兒吹得輕晃,松軟被窩里,云倚風睡得正酣。他實在是累極了,所以遲遲不愿醒,細瘦的手指握住被子,也不知是因為做了噩夢,還是擔憂會被人奪去這溫柔鄉,眉頭擰起就沒松過。

  而且肚子也在“咕咕”叫著,餓得前胸貼后背,夢境逐漸由春日花田,變成了一只一只在街上跑的雞,烤熟冒油刷椒鹽的那種。

  喉結滾動了一下,云倚風終于不甘不愿地醒了,他半撐著坐起來,發現身上的傷口都已經處理過,也換了新的里衣,不知是什么稀罕料子,似流水般溫柔貼在身上,輕薄得像是沒穿,挺舒服。

  于是云門主便仔細地摸起了自己。

  季燕然恰好在此時推門進來。

  四目相接,云倚風冷靜解釋:“我覺得身上有些癢,可能需要洗個澡。”

  季燕然坐在床邊:“我替你洗過了。”

  云倚風:“……”

  這種事情,其實也可以不說的。

  他清清嗓子,剛打算問兩句枯禪死門的事,季燕然卻已單手撫住他的臉頰,俯身深深吻了過來。

  唇瓣相貼,比想象中還要更柔軟,云倚風睫毛只來得及顫了一下,舌尖便被吮住,脊椎里的酥麻一下躥上天靈蓋,帶得指尖也顫動,整個上半身止不住向后靠去,若非被他一把扣住了腰,只怕會干脆躺進被子里。

  這是一個不怎么溫柔的吻,季燕然將人摟在懷中,掌心恰好拖住了那片燙傷疤痕,眸子里閃過一絲波動,唇舌間也就越發纏綿。同心上人在一起,有些事的確是能無師自通的,以至于云倚風到后頭都暈了,雙手環過他的脖頸,軟綿綿地說:“我沒力氣了。”

  季燕然這才放過了他,卻把人更緊地抱在懷里,若非顧及傷口,只怕會直接將骨頭也揉碎。

  房中長久地安靜著,過了很久,云倚風方才問:“這是客棧嗎?”

  “是,你已經昏迷了三天。”季燕然低頭吻他的發旋,“不是說好了,要在宮中乖乖等我回去嗎,誰準你自己跑出來的,嗯?”

  他語調溫柔,聲音里卻有一絲不易覺察的沙啞,原本是養在宮中都放心不下的人,如今怎么就帶著一身傷與毒跑來了永樂州。他甚至不敢想他這一路都經歷了什么,原本光潔無瑕的左肩,現如今卻落下了一處猙獰傷疤,還有擦拭身體時,那些不斷滲著血的細小傷痕、腹上的青腫……他雙目布滿血絲,低低道:“別動,讓我抱會兒。”

  云倚風安撫地摸了摸他的背,主動保證:“我以后不跑了,真的不跑了。”

  “以后我無論去哪里,即便天涯海角,都帶著你。”季燕然道,“只把你獨自放在王城兩回,兩回都跑了來,哪里還敢有第三次。”

  云倚風稍稍坐起來些:“對了,星兒沒事吧?”

  “沒事。”季燕然道,“那伙流氓一樣的江湖人,當真嚇到她了,不過倒不是擔心自己,而是擔心清月,所以昨日就趕回了風雨門。”

  “風雨門近些年得罪的人不少,像王攀那樣的,估摸還有一大把。”云倚風道,“不過就如我先前所言,江湖中還是需要這么一個情報機構的,所以清月只要能及時與我割斷關系,再發布一篇正派大俠們都愛看的、通篇凜然正氣的告知書,此事就算過去了,風雨門也依舊還是風雨門。”

  “此事就算過去了?”季燕然捏起他的下巴,皺眉,“那你呢?”

  云倚風視線閃躲兩下,便理直氣壯曰:“自然是吃王爺的,喝王爺的,睡王爺的。”

  季燕然用拇指擦過那白皙臉頰,俯身與他額頭相抵,輕輕道:“好,那下半輩子,你可要乖乖待在我身邊,哪里都不準去。”

  下半輩子,聽起來便是一個漫長而又美好的承諾,但對此時的兩個人來說,卻奢侈極了。

  云倚風難得心酸一回,他拉低對方的肩膀,再度顫抖著親吻上去。

  睫毛像被雨露打濕后的、蝴蝶的翼。

  幾日后,眾人啟程回了王都。季燕然也不知從哪里弄來一架大馬車,看著奢華又舒適,行駛在路面上時,其余車馬都要避讓,方能不被卡住。云倚風舒舒服服躺在里頭,與來時的狼狽疲累比起來,可謂天上地下,連帶著身子也緩好了許多,時不時便掀開窗簾,與在外頭騎馬的蕭王殿下相視一笑,看得江凌飛牙根子直酸,雙腿一夾馬腹,帶著老相好飛速躥往另一旁。

  臨近王城時,他更是索性策馬揚鞭,獨自先跑回去找干娘了。

  季燕然問:“路邊有個茶棚,累不累,出來歇一會兒?”

  云倚風放下手中書卷,愁眉苦臉道:“我已經睡著了三回。”

  這一路行進的速度極慢,正午的太陽大,只有早晚才會走上一陣。云倚風跳下馬車,活動了一下酸痛的筋骨,好奇道:“怎么路上這么多人?”

  “再過一段時日,各國的使臣都會聚于王城,商人們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季燕然道,“這些算是消息靈通的,再過上半月,還會有更多人蜂擁而至,有的是熱鬧可看。”

  聽聽,盛夏的王城,有花有酒有詩有歌,有心上人,還有熱鬧,愜意快活得不得了。于是云門主便將自己正在被全江湖追殺這件事給忘了!他手中捧著白瓷茶盞,與季燕然說一些途中趣聞,笑得明亮暢快,眼底帶春風。

  只是師父雖忘了,徒弟卻不能忘。春霖城風雨門中,靈星兒將那一大摞書信都丟進火盆,氣惱道:“吃飽了撐得不是,自己門派里頭還有一灘爛泥臭著呢,偏跑來管別人家的閑事!”

  清月道:“算是意料之中,風雨門辦事向來不徇私,師父平日里性子又冷冷的,沒幾個能幫忙說話的朋友,此番出事,可不得墻倒眾人推。”寧微露勉強算是一個吧,卻也只是寫了封書信前來,勸自己盡快發出江湖告知書,徹底切斷了與前門主的關系,方能保住風雨門——可怎么就前門主了?

  靈星兒燒掉的那些,只是極小一部分,事實上這段日子,風雨門就沒有一天消停過。若再拖著不做決定,那只怕以后找上門的就不是書信,而是更大的麻煩了。清月暗自苦惱,看著桌上攤開的宣紙,提筆便要落墨,卻被靈星兒握住手腕,央求道:“師兄,你若寫了,門主就連風雨門這最后的依靠都沒了。”

  “我若不寫,風雨門就沒有了。”清月皺眉,“我知你心疼師父,可唯今之計,也只有先保住風雨門,再議其它。”

  “不管,就是不準寫。”靈星兒生出嬌蠻的小性子,哭著嚷道,“風雨門只能有一個門主,旁的我都不認!”

  清月手下一頓,“啪嗒”在紙上濺開一滴墨,抬頭看她:“你當我是貪門主之位,才一定要寫這告知書?”

  “……”

  房中寂靜無聲,燈火惶惶跳動著,映得兩人臉上皆是陰影交錯。須臾之后,靈星兒低下頭,心虛嘟囔道:“我沒有,我……師兄,我不是那個意思。”

  清月亦是頭疼欲裂,放下筆道:“罷了,那就再多等幾日吧,什么時候拖不下去了,再做下一步決議。”

  靈星兒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他拂袖出門,連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心里也委屈極了。抱著膝蓋蹲在地上,小聲嗚咽起來。

  先前分明還是很好的,事情怎么就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

  王城里頭,護城河畔同時飄著酒香與花香,據說前幾日有十幾個書生,聚集于此吟詩作對暢飲,卻不慎失足跌落水中,也不著急上岸,反倒濕著袍子,趁著酩酊大醉,又提筆寫下了十幾首詩,現如今已經傳遍了舞肆歌坊,被樂師譜了新曲,唱得滿城風流,滿城風雅。

  云倚風也學著哼了兩句,在王府中唱著芙蓉飛花,云生海樓。

  季燕然從院外進來,將披風裹在他肩頭:“今日又吃多了梅子?我聽老吳說,你吵了一早上胃里發酸。”

  云倚風推卸責任:“酸秀才的錯。”寫什么不好,偏寫青梅配甜酒,聽聽,青梅配甜酒,這誰能把持得住?

  “你啊。”季燕然笑,屈指敲敲他的鼻子,“若待會太醫來診,又要念叨了。”

  “王爺替我瞞著就是。”云倚風握住他的手,“還有件事。”

  季燕然點頭:“說。”

  “外頭現在怎么樣了?”云倚風問,“我是說風雨門那頭。”

  兩人回王城已有五日了,這一路季燕然將他護得極好,不該聽到的、不該看到的,半分也未落入耳中、留在眼底,住進王府后,周圍下人更是絕口不提——又或者是壓根就不知道,畢竟江湖里就算鬧得再沸揚,比起此時花團錦簇的王城來,尋常百姓也還是更關心后者一些。

  但云倚風卻放不下心,他知道清月的性子,看似溫順恭敬,實則又犟又倔,只怕至今還未做出一個能令江湖人滿意的決定。

  季燕然道:“當真不要我幫你?”

  “江湖與朝廷互不干涉,這是數百年都不曾變過的規矩。”云倚風道,“王爺救下我,還能算做私人交情,可若再插手風雨門的事,未免有手伸太長之嫌。黎盟主面上自不會說什么,但此例一開,將來倘若江湖要插手朝廷事,又當如何?那群人中,多得是武功出神入化、頭腦卻簡單異常之流,現在能有個規矩拘束著,便不會越界,可一旦規矩模糊了,反對朝廷不利。”

  過了陣,又問:“現如今,外頭如何說我?”

  季燕然道:“無人說你。”

  “不信。”云倚風燙洗茶杯,“江湖人啊,俠客不少,碎嘴小人更多。是太難聽,所以王爺不愿讓我知道嗎?”

  “是當真無人說。”季燕然握住他的手,將茶杯拿過來,“先前或許有些污言穢語,但后來得了教訓,便沒人再敢開口了。”

  云倚風微微皺眉:“王爺?”

  “放心,王爺什么都不知道,也沒壞你的江湖規矩。”季燕然替他斟茶,“是暮成雪做的。”

  殺手辦事,從來都不會告訴對方理由,說成受人雇傭也好,說成欣賞云倚風、主動要替他出氣也好,總之只需要讓眾人知道,一旦口出惡言,是必要倒霉的,就好。

  只可惜,胖貂依然沒能要回來。

  云倚風笑道:“多謝。”

  “你我之間,何須言謝。”季燕然看著他,嘆氣道,“況且若非因為我,你也不會落得今日這般田地。”

  “福禍相依,倒未必全是壞事。”云倚風握住他的手,“但我的確要寫一封書信給清月了,催促他早做決斷,此事已經拖了太久,再有一月,怕是連武林盟主都會親自登門,那時風雨門可就徹底毀了。”

  兩人正在說著話,外頭就有管家來稟,說宮里來了消息,皇上請王爺立刻過去一趟。

  “還當能難得消停一日。”云倚風松開手,“去吧,早些回來。”

  季燕然湊近,在他側臉迅速落下一個親吻:“估摸又是為了孜川秘圖,我若回來得晚,你便早點歇著。”

  云倚風點點頭,目送他離開小院,自己也回屋去寫信了。

  當年一手創立風雨門,早已將那里當成了家,現如今要親手切斷聯系,自是萬分不舍的,可再不舍也得舍。況且……自己怕也沒多少日子了,若是運氣好,能拖個三年五年,那待在王府里觀花聽雨沐秋風,有心上人陪著,有老太妃慣著,總要好過像先前那樣,日日奔波于江湖中。

  如此一想,便釋懷了,落筆時也穩了許多,不會再夾裹著滿腹愁緒,悲切切顫巍巍露出破綻,在徒弟面前失去做師父的尊嚴!

  皇宮里,李璟正坐在御書房,翻看面前一摞折子。最近國家風調雨順,邊關也安穩,像是事事如意,折子也只都是些請安的空話,看多了便昏昏欲睡,比安神藥更管用。

  德盛公公正侯在外頭,見季燕然自花園中出來,便趕忙迎上前,笑容滿面道:“王爺,是好事。”

  季燕然也樂了:“什么好事,能讓公公這般見過大世面的人,也高興成這樣?”

  “王爺見到皇上后,便知道了。”德盛公公笑得越發亂顫,若在面上印墨再糊張紙,取下來八成就能拓出一個年畫娃娃……不是,年畫公公。

  季燕然笑著拍他一把,自己進了御書房。

  而李璟的心情果真也極好,連君臣禮都免了,直接丟過來一本書冊:“快看看。”

  季燕然接住翻了兩頁,就見那是一本劍譜,像是有了年歲,連印章也已暈開,再一看落款,不由吃驚:“長安王?”

  “這十幾天里,翰林院的官員們不眠不休,將宮中每一本藏書都翻遍了,方才找出這個。”李璟走下龍椅,“朕已從私庫中挑了些看不出年份的金銀珍寶,裝了滿滿兩箱,屆時與這長安王劍譜一道秘密送往長纓峰,藏于地宮內,讓那些江湖中人再去尋一次便是。”

  何謂峰回路轉、柳暗花明,萬沒想到宮中竟會藏有此物,季燕然心中大喜:“多謝皇兄。”

  “此番也是朕太過心急,才會令你困于機關,令云門主陷入困境。”李璟道,“此事就交由那位江三少去辦吧,他是你的人,在江湖中又頗有地位,最合適不過。”

  季燕然點頭:“是,我這就回去吩咐。”

  “先別急,這只是一件好事,還有另一件好事。”李璟道,“還記得三年前,你去千倫草原巡視,從狼嘴中救下的那位老者嗎?”

  “記得。”季燕然想了一會,“那似乎是位獸醫,還醫好了飛霜蛟的腿疾。”

  “不是獸醫,而是草原游醫,醫你的飛霜蛟只是順手,前些時日,他聽說你在尋找血靈芝,要解蠱王毒,便進獻來了一樣寶貝,雖不能解毒,卻也是極難尋得的療傷圣品。”李璟命德盛公公端了進來,“此物名曰霽蓮,太醫院已經看過了,都說是好東西,煎后讓云門主服下,往后就能舒服許多,不必再靠著鬼刺的湯藥續命,也能與你一道騎馬練武了。”

  季燕然又問:“還有第三件好事嗎?”

  “貪得無厭!”李璟笑著罵了一句,“知道你掛念著府中人,就不留你在宮里用膳了,早些回去吧。這霽蓮明日太醫會帶過去,親自看著煎。”

  “若云兒身體當真能因此物好轉,我將來定親自去草原道謝。”季燕然道,“皇兄,我還有另一事想問。”

  李璟點頭,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關于孜川秘圖,藏在鳴鴉寺的機關匣,可要盡快取來?”

  “自然,不過這回無需你親自去取,橫豎近來東北無事,朕便命少城回來了,由他去辦這個差事。”李璟道,“雖說有些對不住張將軍,但誰讓你是朕的弟弟呢?自然要更徇私照顧些。”

  柳少城是朝廷鎮北大將,擅長雪中作戰,也是李璟的心腹。

  季燕然笑道:“那我可得請少城喝杯酒。”

  “你在西北也辛苦,難得閑下這段時間,就多陪陪云門主吧,他為了你,當真吃了不少苦頭。”李璟收起笑容,嘆氣道,“當日的烙鐵,朕也是萬萬沒想到,亦不知該如何向你解釋。”

  “皇兄言重了。”季燕然道,“云兒的脾氣我知道,他過去苦慣了,嘗得一點點甜,便萬般珍惜,也萬般小心,寧愿自己受苦,也不想給旁人多添一絲麻煩。”

  “去吧。”李璟又想起一件事,“對了,云門主像是極喜歡那把鳳棲梧,明日朕還是命人送去蕭王府吧。”

  季燕然:“……”

  他在十幾歲時,曾因頑劣不服夫子管教,而在街上買了一把類似于嗩吶、聲音又巨大的西域樂器,送給了夫子的寶貝兒子,教他吹上了癮,據說三天就吵瘋了滿宅子的人。當初只有惡作劇得逞的喜悅,現在倒是深刻認識到了自己的行徑有多么惡劣——魔音貫耳,確實連心都像是被鉗子擰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老太妃顫著聲音道:“這……云兒是不是在練什么邪門功夫?”

  江凌飛捂著她的耳朵,潸然淚下。我下午便要動身去長纓峰埋寶藏了,只留干娘一人在家,可務必要保重啊!若實在受不了,就去宮里找惠太妃聊聊天,或者干脆住到甘武殿。

  季燕然忍無可忍,甩起衣擺坐與云倚風身后,握住他的雙手。

  云門主納悶:“咦?”

  “這曲子不好聽,太殺氣騰騰了些。”季燕然硬著頭皮夸完,便道,“我教你另一首。”

  云倚風奇道:“原來王爺還會撫琴?”

  原是不怎么會的,但與你相比,人人都能稱一句會。

  季燕然捉著他的細長手指,依次撫過琴弦,輕攏慢捻抹復挑,緩緩流淌出含情脈脈的調子來。

  這是宮中樂師譜的曲,據說那是一個六月的夜晚,王城的燈火很亮,年華正好的姑娘們擠在河邊,放著桃花形狀的河燈,期盼能遇到情郎。水里倒映著漫天星河,有個書生站在河對面,不由看呆了,直到被同行的人推了一把,方才回過神。倉皇低下頭,水中卻恰好飄來一條繡花帕子,他撈了起來,對面便有個姑娘羞紅了臉。

  樂師恰好看到了這一幕,他也高興極了,覺得這個朝代真好啊……回去之后便譜了此曲,連名字都沒有取,就迫不及待進獻給了帝王。

  以后就叫無名曲了,只是雖無名,卻有情,聽得人心曠神怡,骨頭也軟了幾分。

  一曲終了,府中下人都松了口氣,想著老太妃終于能安心午睡,而云倚風也已靠在季燕然懷中,只在這滿園的絢爛夏花中,穿一身雪白的衫子,看著他笑。

  作者有話要說: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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