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味的甜

　　茴笙/文

　　高三和高一高二比起來，有很大不同。

　　到了這一年，無論老師還是家長都會不厭其煩地告訴你，從現在起，你就是正式的準考生了。黑板右上角被辟出來一個區域，用紅色粉筆寫著“距離高考還有277天”，隨著時間的推進不斷減少。各科課程也在高二結束，到了高三全面展開復習，再也沒有新的東西可以學，每一天都在重復，重復。

　　這樣的情況下，明明還在同一個教室，教室里的氛圍卻悄然變了。即使是從前不太用功的學生，也開始念叨起了分數、名次，以及，一年之后的高考。

　　也因此，當開學考試的成績出來后，大家的心情也和以往有些不同。

　　“541分，我這個成績，只能保證過一本線吧？不對不對，如果明年分數線高點，連一本都懸了……”楊粵音看著算出來的總分，憂愁地嘆口氣。

　　“你可要點臉吧，一本還不夠，咋這么欲壑難填呢？”關越越白她一眼，“不像我，只要能上本科我就滿足了，不然我怕我爸會受不了把我送出國，他最近每天都這么威脅我……”

　　楊粵音看看她本子上的“413”，同情地拍拍她肩膀，轉頭問：“哎，小意你多少分？”

　　沈意頓了頓才說：“我？632……”

　　楊粵音和關越越同時閉眼，表情沉痛。雖然總名次表還沒出，但前幾名大家自己也能排出來，宋航總分627，周靜書619，看來沈意這次又是第一。

　　關越越幽幽道：“我不明白，我是怎么和你這種超級學霸成為朋友的。”

　　沈意卻想到件事，走到了右邊的一張課桌前，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正趴在桌上睡覺。

　　“宋航？”

　　過了十幾秒，男生才抬起頭，眉頭微皺，一臉困倦。他像是連話都懶得說，只用目光告訴沈意，有話快講，別打擾他睡覺。

　　沈意被看得有點緊張，“有件事，我想跟你說……”

　　后面卻怎么也說不下去，宋航見狀，揉了揉頭發，終于坐了起來，“知道了，是你中午舌戰群雄的事吧？”

　　他的聲音低沉，帶著剛睡醒的沙啞。一個班上藏不住八卦，中午她和陳瑤瑤爭執時那么多人在場，很快全班就都知道了。不得不說，沈意給出的理由相當有力，原本還有很多對她和肖讓同桌不服的女生，在聽說喬老師是看成績選人后，就紛紛死了這條心。畢竟論成績，誰也不敢和“沈一姐”爭鋒。

　　只是沈意想到自己當時情急之下對宋航的評語，就有些不好意思。

　　宋航打量她表情，“干嘛，要道歉？你說得沒錯啊，我成績是不如你，這次也是你比我考得高，就連你的暑假作業我也沒少抄。”

　　“那是你不想做，又不是不會做……”

　　宋航有多愛偷懶她太清楚了，明明他才是全班數學最好的那個，十次考試八次滿分，卻經常因為懶得寫跑來抄自己的作業。

　　“一樣一樣。說起來，我還得謝謝你，要真讓我和那個誰一起坐，我得被煩死。我看喬老師也清楚，知道我沒耐心教人……”

　　宋航說到這兒忽然笑了，“不過你也別有負擔。他們這種明星藝人，通常都是高考前最后兩個月才集中備考，之前考多少分都不重要。喬老師估計就是那么一說，不會指望你太多的。”

　　是這樣嗎？

　　晚自習前的讀書時間，大部分同學都吃完晚飯回來了，教室里書聲瑯瑯，讀英語的，背語文的，還有互相抽背政史地的，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像一鍋煮沸的開水。

　　沈意一手托著下巴，盯著旁邊的座位。之前因為緊張沒好意思多看，現在終于有空打量起這位新同桌的家當。文科班要背的東西多，資料書也多，幾乎每個人桌邊都擺了好幾個箱子。比起來肖讓的東西要少多了，抽屜里放著課本，桌邊只有一個深色的塑料箱，里面是各種資料。桌面很空，幾張試卷上壓著個藏藍的筆袋，一支中性筆孤零零擺在外面。

　　但總的來說，和他們的課桌也沒太大不同。

　　沈意湊過去一點，發現那卷子就是這次開學考試的試卷。略一猶豫，剛伸手想抽過來，另一只手卻同時出現，按住了卷子的另一角。

　　沈意抬頭，肖讓站在桌邊，正揚眉看著她。

　　沈意：“……你回來了。”

　　肖讓：“班長大人是要抽查我的試卷嗎？”

　　偷動別人東西被逮個正著，沈意有點尷尬，“我只是好奇，你考了多少分啊？”

　　“唔，這個嘛……”

　　“不能告訴我嗎？”

　　肖讓半真半假道：“告訴別人是沒什么，但對著你這樣的學霸，我還真有點不好意思。”

　　“不會啊，反正大家都知道，你考得不好也不代表什么，只是因為你太忙了。”

　　肖讓哈哈一笑，“班長大人太會給我臺階下了，你這樣我不說都說不過去了……”

　　沈意等了幾秒，只見他擺出一副坦白從寬的表情，老老實實道：“235。”

　　沈意默然一瞬，真誠道：“難怪關越越喜歡你。”

　　關越越的成績其實不算最差，放到普通班沒準兒還能撈個中等偏下，奈何他們是唯一的文科重點班，大家再差也有個限度，所以她只能以四百多分次次墊底，只有偶爾肖讓回來時才幸免于難。

　　肖讓對別人不熟，但對這個每次排在自己上面的倒數第二那就相當熟悉了，立刻懂了她的意思，輕聲一笑，“能幫到同學，是我的榮幸。”

　　沈意也覺得好笑。肖讓這個成績恐怕不僅在班上墊底，年級上也得排倒數了，順數第一和倒數第一坐同桌，喬老師真的很會排。

　　她忍不住問：“你到底是怎么進的我們班啊？”

　　重點班都是根據中考成績選人，難道肖讓中考時發揮得很好？也沒聽說啊。

　　肖讓坦然道：“當然是走關系進來的，我可是名人。”

　　沈意：“……”

　　肖讓見女生一臉無語，像是在說自己居然把這個茬給忘了，笑著把卷子遞過來，“想看就看吧。如果班長大人能順便發發善心，幫我分析分析問題在哪兒就更好了。”

　　沈意本來是想幫他分析的，但既然他都考兩百多分了，也就沒這個必要了。

　　兩百多分，她分析他哪兒沒問題可能還快一點！

　　不過她還是看了起來，最上面是數學卷子，一眼望去到處都是空白，寫了字的地方也有很多鮮紅的叉叉。尖子生沈意太久沒看過這么慘烈的試卷，一時不知說什么好，半晌才道：“你好歹把解寫了……”

　　“我又不會做，寫解干什么？”

　　“‘解’也算一分的。實在不行，你還可以把題干的條件也抄一下，碰上手軟的老師，沒準兒也會給你一兩分。”

　　肖讓驚奇道：“你還懂這些？”這不該是她這種學霸考慮的事吧！　

　　“關越越教我的，這些年她都是靠這些招數混過來的。”

　　肖讓頓時覺得，自己有必要和這位關越越深入交流一下。

　　沈意看完數學，又拿起了英語。本以為又會是慘不忍睹，一看卻意外了，“你英語考得還不錯啊。”

　　豈止是不錯，和數學比起來，他的英語考得那是相當好了，總分81分，其中聽力居然只錯了兩道。不過這也側面印證，他別的幾科分數到底低到什么程度……

　　肖讓得意地挑挑眉毛，“那是，我也是有長項的。”

　　沈意：“說起這個，這次的英語作文題目，何老師給了幾篇滿分范文，讓我們同桌互相背。你記住了嗎？”

　　肖讓：“記住了……吧？”

　　沈意：“……”

　　她拿起打印出來的范文，鐵面無私道：“那好，現在背吧。”

　　肖讓被她的忽然襲擊弄得有點緊張，摸摸鼻子，慢慢說:“讓我想想……‘　Li　Hua.　I　　er　　China……”

　　沈意抬眼，愕然地看向他。

　　不為別的，肖讓的發音居然不是中國高中生最常見的中式英語發音，反而有點像他們平時做聽力練習時聽的那些磁帶。卷舌圓潤，咬字清晰，他的發音居然很標準！

　　不止她驚訝，前后排的同學本來在背書，聽到聲音后轉頭一看，發現竟然是肖讓在背作文后也都呆了。

　　他們還以為沈意在外放聽力！

　　肖讓正背到卡殼，忽然發現周圍的同學都在看自己，頓了頓，問：“怎么了？”

　　沈意替大家說出了心里話，“你英語說得挺好。”

　　肖讓聞言一笑，“是嗎？大概是之前拍《盛小姐的花園》時，主演里有個美籍華人，中文說得比我的英語還糟，偏偏我倆對手戲還特多，為了跟他交流，我硬著頭皮說了倆月的英語。現在看來，很有成效啊。”

　　其實不止是拍戲，他平時工作也經常會出國，環境所迫，不僅英語說得還成，日語和法語也會一些，至少能流暢完成在酒店叫餐的服務。

　　沈意忽然意識到，雖然學習成績一塌糊涂，但在肖讓身上，還是能輕易看出和他們不一樣的地方。

　　那樣的與眾不同，是他的經歷所賦予他的。

　　肖讓卡了半天，確定自己真的想不起來了，小聲問：“后面是什么啊？你提示一點就好。”

　　沈意頓時緊張。在聽過他的發音后，她本能地不想讓他聽到自己的英語發音，生怕說得不好會露怯。

　　可他還等著，旁邊的同學也看著，沈意憋了半晌，終于擠出一個詞：“If.”

　　肖讓：“……”

　　我說一點，你就真的只提示一點啊！　

　　沈意發現，適應了之后，和肖讓當同桌似乎也沒那么難熬了。他性格好，相處起來不困難，同學們也沒有再找麻煩，她甚至已經能從中感受到趣味了。

　　畢竟，連她也不得不承認，像現在這樣每天早晨背著書包去上學，到了教室發現同桌坐著個當紅大明星，真的是一種非常神奇的體驗。

　　她還特意針對肖讓的情況，給他整理了一個復習筆記，打算隔天交給他。然而，當第二天的早晨，她背著書包踏進教室，卻發現身旁的位置空空如也。

　　“肖讓……還沒來嗎？”

　　關越越：“你不知道嗎？肖讓昨晚的飛機飛長沙，好像是要去湖南臺錄一個節目，微博上粉絲接機圖都出來了。”

　　她悠悠嘆口氣，“王子這一走，下次來上課，不知道又是什么時候了……”

　　沈意驀然回頭。

　　陽光照著身側的桌椅，空空蕩蕩，唯有天藍色的窗簾隨風飄擺，輕輕擦過椅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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