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 8 章
沈燁記憶力好到讓人驚嘆。十幾年的舊事，他都記得一清二楚，從第一天講起，一直到最后一天。
村里有戶人家的兒子考上了大學(xué)。那天要放電影，云霧聽說之后，高興不已。
沈燁聽說要看電影，沒什么興趣，聽說是露天，又有點(diǎn)好奇。云霧寫了一天數(shù)學(xué)作業(yè)，頭暈?zāi)X脹的，說你不去我和我媽一起去。
云秋說：“你和沈燁去吧，媽不想去，要是碰見那家人又要多生口舌�！�
沈燁想了想，還是跟著去了。
臨走時，云秋不放心，特意又對云霧輕聲叮囑：“要是碰見了，他們說什么你就當(dāng)沒聽見，散場了就趕緊回家，知道嗎？”
云霧嗯了一聲，就領(lǐng)著沈燁出門了。
沈燁問：“碰見誰啊？”
云霧低頭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才道：“我爸那一家�！�
“你爸那一家？”
“嗯，我爸和他兒子他老婆。”
沈燁怔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你是說，你爸和你媽離婚了,他又找的老婆�！�
云霧低聲嗯了一聲。
沈燁便不再多問。他一直沒見到云霧的爸爸，還以為去世了或是去了外面打工，沒想到居然就在本村。
打谷場上放的露天電影。熒幕已經(jīng)掛好了，一些小孩子在熒幕前跑來跑去的打鬧，在白色的熒幕上投下影影綽綽的影子，像是皮影戲。沈燁對電影沒興趣，走到放映員的身邊看他是怎么操作的。云霧怕他走丟，搬著小馬扎緊跟著他。
電影是老片子，一點(diǎn)也不適合少年人觀賞，沈燁看了一會兒就覺得有些不耐了，因?yàn)榭措娪暗娜藝\嘰咕咕的說話閑聊，嗑瓜子吃花生的聲音不絕于耳，還摻雜著小孩子的哭鬧。他耳朵邊一直有蚊子的嗡嗡聲，幸好他穿了長褲，但是腳趾頭未能幸免，被蚊子叮了幾口，癢的入心。
他很想和云霧回去，但是扭頭一看云霧，卻是看得津津有味，非常的入神。沈燁看了她好幾次，她都沒有發(fā)覺，一瞬不瞬的盯著銀幕，仿佛走進(jìn)了電影中的世界，留在銀幕外地不過是個軀殼。沈燁不好意思拉她走，硬著頭皮熬到了電影散場。
電影一結(jié)束，打谷場便鬧嚷起來，眾人紛紛朝著自家的方向回去，毫無次序，亂成一團(tuán)。沈燁站起身來，還沒站穩(wěn)就被兩個孩子撞了一下，云霧趕緊扶住了他，此刻人多，她怕沈燁走丟，便沒有多想，伸手牽住了他的手。
兩人手指一碰觸，沈燁心里便是猛地一跳。從沒有一個女生主動牽過他的手，當(dāng)然，他也沒牽過別人的。城市的孩子更加早熟，男女有別的意識在這個情竇初開的年紀(jì)里已經(jīng)非常的明顯。沈燁下意識就要甩開，云霧卻死死拉著他。她沒想別的，怕他走散。
突然，身后一道光束打了過來，伴隨著幾聲怪笑，“不要臉，不要臉，和男的一起看電影�！�
沈燁回頭，看見兩個七八歲的男孩兒站在身后，手里拿著一道手電筒在云霧和沈燁的臉上亂晃。
云霧拉著沈燁就走。
沈燁頓時火起，停住步子就問道：“這誰��？”
云霧小聲道：“紀(jì)大鵬，我爸的兒子�！�
“你爸的兒子，那不是你弟弟嗎”
云霧氣道：“不是我弟弟，是那個女人給他生的，從沒叫過我姐姐。走吧，別理他�！�
“我?guī)湍憬逃?xùn)他�！�
“不用了，我們趕緊回去吧�！�
云霧連忙伸手拉住了沈燁。這時，身后的光束馬上就移到了兩人的手上，兩個男孩陰陽怪氣的笑聲更加的放肆了。
“狐貍精，不要臉，牽男人的手。”
云霧氣得放開了沈燁的手，沈燁立刻停住了步子，轉(zhuǎn)身就往回走。
“沈燁，你干嘛？”
沈燁快步上前，不等云霧看清他的動作，紀(jì)大鵬手里的手電筒一下子被他打掉到了地上，然后云霧就聽見嗷嗷幾聲慘叫。
云霧急道：“沈燁，不要打架。”
紀(jì)大鵬已經(jīng)扯開嗓門大喊：“哥，哥，有人打我。”
云霧一看，趕緊上前拉住了沈燁，急道：“快跑，他哥很厲害，我們打不過的�！�
沈燁就著月光，看見一個少年已經(jīng)跑了過來，一遲疑的功夫，云霧已經(jīng)拉著他跑了起來。
沈燁有點(diǎn)糊涂，“他哥不是你哥？”
“不是，他打架很厲害，學(xué)校里沒人剛?cè)撬�，快跑�！?br />
云霧不敢讓沈燁有一點(diǎn)閃失，不然無法對沈兆言交代，拉著沈燁慌不擇路的狂奔。兩人高一腳第一腳的跑著，頭上后背都是汗，慌亂之中已經(jīng)顧不得找尋方向，一開始是云霧拉著沈燁跑，后來，沈燁跑得快，便變成了他拉著云霧跑。農(nóng)村的夜晚，根本沒有路燈，接著一點(diǎn)月光，腳下的路更不是坑坑洼洼的不平，兩人一陣狂奔，跑不動了才停下來歇口氣。云霧彎著腰扶著膝蓋，累得半天說不出話來，沈燁也大口大口的喘氣。等兩人緩過氣來，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覺得剛才的一幕真是刺激。
沈燁抹了一把汗，說道：“走吧，我們回家。”
云霧看看四周，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后竟然就是河塘東頭的那片竹林，下意識的就靠近了沈燁，很想再去拉他的手，又有點(diǎn)不好意思。
“我們趕快走吧，這是竹林�！痹旗F的步子很快，恨不得腋下生風(fēng)。
沈燁一聽是竹林，下意識地就往里面看了一眼，這一看不打緊，后背的汗毛都快豎起來了。竹林里閃著一些不明的光亮，綠色的微微泛著藍(lán)光。
沈燁小聲道：“云霧，你看那就是你們說的鬼火嗎？”
云霧扭頭看了一眼，撒腿就跑。沈燁本來不信鬼神，但此刻昏天地黑的又是野外，他一見云霧跑，也跟著她跑。兩人又是一頓狂奔，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跑來跑去居然又跑回到了剛才的那個田埂上。
云霧又急又怕，也顧不上害羞，緊緊的拉住了沈燁的手，帶著顫音道:“完了，我們碰上鬼打墻了�！�
沈燁一聽，馬上去掰云霧的手，云霧這會兒怕的要死，那肯放開他，恨不得抱著他的胳臂。
“你放手，我要尿尿。據(jù)說童子尿可以沖鬼打墻。”
沈燁此刻又有點(diǎn)怯又覺得刺激驚險，腦子里想到了以前看的鬼故事，當(dāng)即就想出了這么一招。
云霧馬上松開了手：“那你尿吧�！�
沈燁站開兩步，半天卻沒有動靜，雖然漆黑夜色中什么也看不見，但當(dāng)著一個女生尿尿，他還是心里又障礙，醞釀了一會兒不成，就對云霧道：“你離我遠(yuǎn)點(diǎn)�！�
云霧不肯站遠(yuǎn)，哆哆嗦嗦的說：“我害怕�！�
沈燁無奈，最后閉上眼睛一咬牙，一陣水聲響起了。沈燁拉上褲子，伸手就來拉云霧繼續(xù)跑。因?yàn)橛辛送幽蜻@回事，心理作用占了上風(fēng)，這一回兩人居然沒有轉(zhuǎn)回去，跑了一會兒看見自家的院子里，兩人大喜，放慢了步子。
沈燁問道：“你覺得電影好看嗎”
“還行吧，很久才能看上一次，上一回是楊大爺家娶媳婦放的電影，都有好幾個月了呢�！�
“等你考上大學(xué)，是不是你媽也給你放電影�！�
“放電影要錢的。我不舍得�！�
“那我給你錢。”
云霧怔了一下，夜色中看不見沈燁的臉，但他的這句話說得無比的肯定，擲地有聲。她當(dāng)然不會要他的錢，但他的這句話，讓她很高興，頭腦一熱，握著拳頭說：“我今天晚上熬夜把你作業(yè)給寫完。”
沈燁反而有點(diǎn)不好意思起來，忙說：“我不是讓你給我寫作業(yè)才這么說的。等你以后考上大學(xué)，我請你看電影，在電影院里給你包場。”
云霧高高興興的點(diǎn)頭：“行，等我考上大學(xué)去找你�！�
夏夜的晚風(fēng)涼爽舒適，天空掛起了一彎銀鉤，暗青色蒼穹開始有小星星若隱若現(xiàn)，整個山村陷入了一片寂靜，仿佛空了一般。耳邊是不知名的蟲鳴，忽歇忽唱。
那是沈燁離開青山村的最后一晚。那一夜，他才有心情去體會這個不同于城市的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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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燁抽完第三只煙，將煙頭按滅在煙灰缸里�！暗诙煜挛纾腋赣H來接我回去。青山村的故事，到此為止。”
虞金金接著問：“那再見是在大學(xué)里？”
“不，再見是一年后�！鄙驘畲瓜卵酆煟骸氨┯旰笊襟w滑坡，她家被埋了，她母親沒跑出來。”
虞金金呆住了。
“我父親聽說后，把她接到省城，給她找了一所私立學(xué)校，供她念書，給她生活費(fèi)，對她十分關(guān)照。我母親因?yàn)楸任腋赣H年長幾歲，一直有危機(jī)感，杯弓蛇影的厲害。我父親怕她誤會，一直沒告訴她這件事。有時候他去外地出差，便交代我替他去學(xué)校給云霧送東西送錢�！�
沈燁頓了頓，道：“后來還是被我母親知道了。我父親這個人，從來沒有什么故土情深的概念，對同鄉(xiāng)也一向薄情寡義，衣錦還鄉(xiāng)，惠及鄉(xiāng)里這種事，他從來不做，卻對一個同學(xué)之女如此關(guān)照，我母親氣得暴跳如雷，認(rèn)定她是我父親的私生女，非逼著我父親帶她去做親子鑒定�！�
沈燁自顧自的笑了笑：“我那幾天莫名其妙的脾氣很爆，看什么都不順眼，在學(xué)校里和人打了好幾場架。直到后來，我才想明白原因。我害怕她是我妹妹�！�
虞金金心情莫名沉重。人生就是這樣，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突然降臨禍?zhǔn)�。那年，母親退休，父親買了輛車，開開心心帶著她出去旅游，結(jié)果在高速路上出事。她和虞樹瞬間失去父母。
“我把她家里的布局，畫了幾張圖給你，方便你寫場景�！�
沈燁從包里拿出來幾張圖紙遞給虞金金。
“這是堂屋，這是她的臥房，也是我暫住的房間。這邊是她母親的房間，這是廚房，院子里的水井。一切都要還原成她童年的樣子�！�
虞金金看著那一沓圖紙，心里真是感慨，沈燁也太用心了。房間里的床，窗戶，書桌，都一一標(biāo)了位置出來。甚至堂屋里墻壁上貼著的獎狀，他都標(biāo)注上了。但并不是只有云霧一個，還有一個名字，紀(jì)棉。
沈燁講過，云秋生的是雙胞胎，其中一女判給了父親。云霧是被判給云秋后改的名字。
虞金金忍不住問：“這是你太太以前的名字？”
沈燁淡淡道：“不，那是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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