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節 靈魂的鐘擺
盡管認定對方無法檢測出自己的秘密,可在教室里等待的時間,依然有如火上煎熬。
或許那種自我對方無法檢測到自己隱秘的認定,只是一種自我安慰,焦躁并未消失。
孟昭轉移著注意力,試圖擺脫這種強烈的焦慮。
這座類似教室的房間并不大,有課桌,有多媒體投影儀,從窗戶看出去,可以看到進進出出實驗樓的人群,而且其中大多是那些黑衣人。
孟昭突然看到,幾個黑衣人竟然還推著幾張病床進入了實驗樓,病人也要檢查?
如同待宰的羔羊,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孟昭時而看一看教室的結構,時而看一看窗外的景色,甚至扣弄著藍色聯排課桌上的漆皮。
他突然注意到了自己胳膊上的針孔,那是注射藥劑時候留下的,此時發現竟然幾乎看不出這里曾經是一個針孔了,只有一個紅點,那是新生的嫩皮。
孟昭的感知敏銳,立刻將注意力集中到這個位置,他突然發現,這里的細胞代謝速度極快,一個個破損的細胞被溶解,那應該是被針頭破壞的細胞,一個個新生的細胞快速從相鄰的健康細胞中分裂出來,他能完整的“看到”細胞分裂的過程,只要他愿意!
跟白立不同,孟昭并沒有為這種越來越敏銳的感知力而興奮,反而充滿了憂慮,這讓他產生了他到底還是不是人類的迷惑。
但作為人,他依然對這些事物會感到好奇,也是不是的去認真的研究一番,不過好奇心顯然沒有甚為學生的白立那么強烈,研究的程度和方法,也沒有那兩個學霸那么夸張。
他一般也就是看,看到什么未必明白,卻慢慢摸索出了自己能力的特性以及使用能力的辦法。
這時候他的意識集中在傷口周邊的細胞,發現這些細胞之所以在快速分裂,是受到一種信號控制的,極其微弱的電流不斷的流到這里,而電流是通過一條條細線傳遞過來的,孟昭對人體的認識有一些,畢竟是專業警校畢業的,他大概能摸清這些細線是人體的神經,密集的細線組成神經網絡,可以傳導中樞神經發出的神經信號。
不過這些生物電信號如何生成,神經網絡的具體結構,孟昭就不清楚了。往日他沒什么興趣深究,現在這種復雜的事物,正好用來轉移注意力。于是他的意識開始循著神經網絡,逆著電流方向,開始延伸。
從位于皮膚處的神經末梢開始逆流,孟昭并不清楚所謂神經干、神經叢、神經節的神經網絡分類,甚至連周圍神經和中樞神經的分類也不甚了解,他只感覺到細小的神經纖維如同小溪一樣,匯流到了一條更粗壯的神經線上,如此往復,竟然進入了脊椎中,在沿著脊椎終于到了大腦。
大腦皮層上密集到讓孟昭無法一下子全部感知的神經網絡不斷的有各種電信號閃爍,在他的感知下如同燈火敏感不定,他并不清楚人類全身各處的信息是如何傳入這里,在這里整合加工后成為協調的運動性傳出,或者儲存在中樞神經系統內成為學習、記憶的神經基礎。也不清楚,人類的思維活動是如何在中樞神經系統的復雜電流信號變化中產生的。以孟昭的認知,顯然還無法理清楚這種超復雜系統的運作奧秘,哪怕他可以直觀的看到這些系統的運作方式,這無關乎智商,只在于知識。
好比聰慧如孔子,即便站在蒸汽機前,看到機器轟鳴,他所能看到的,也只是機械的擺動,至于原因不知道,而一個普通的受過教育的工程師,卻能很清楚的認識到其中的能連轉化和機械運動原理,并不是工程師比孔子更有智慧,只是工程師掌握著孔子尚不了解的知識罷了。
人類的神經網絡極其復雜,大腦有超過一千億個神經元,互相聯絡起來的神經纖維超過十萬公里,這是一個天文數字,孟昭根本不可能在以前一個神經元的相互作用下找到規律,反而在這種高度復雜的信號變化中變得意識混亂,猶如闖入迷宮的囚徒。
孟昭的意識猛地越過整個大腦,穿過無數他無法了解的,正在工作的神經網絡,上升到了大腦皮層位置,世界安靜了。
越過大腦皮層,看到了寄生體,孟昭對這個寄生體極度厭惡,可卻不得不接受,猶如人體內無法切除的腫瘤,要么跟它和平共處,要么一拍兩散,一起死亡。為什么用無法切除的腫瘤來類比,是真的無法切除。
寄生體的最大面積是一成薄膜狀身體,跟大腦皮層緊密貼合,且不說能不能完整的將這些薄膜跟大腦皮層分開,就算可以不損傷大腦皮層分離這些薄膜,寄生體跟大腦還有更復雜的連接,數以萬計的觸須根治在大腦的血管中,如同密集的樹根。就算可以無傷的拔出這些樹根,還有更加麻煩的連接,神經網絡。寄生體薄膜緊貼著大腦皮層,除了一些植入血管的觸手之外,還有數百萬計的細細神經線跟大腦皮層里的神經網絡連接在一起。
不需要咨詢專業的腦外科醫生,孟昭憑借常識也知道,當前的醫療水平,根本做不了這么復雜精密的試驗,假如把他的腦袋切下來,慢慢解刨倒是能將這些東西分離出去,可那對自己又有什么意義?
意識注意到了寄生體跟大腦之間復雜的神經聯系,突然注意到,寄生體也在不斷的通過那數百萬連接神經,向自己的大腦放松微弱的生物電信號。一個想法在這一刻產生,自己身體上的一切神奇變化,都是因為寄生體無疑,那么幫助自己快速恢復傷口的,正是這些寄生體,那么存在細胞周邊的那些電信號,最終是由寄生體發出的,他們先是將一些信號發送到大腦中,經過大腦那由上千億神經元組成的復雜神經網絡傳遞到了脊髓,又從脊髓傳遞到了身體上的神經線上,最終傳到皮膚處的末梢神經,刺激周邊健康細胞分裂,取代破損細胞。
人類本身肯定也有這么一套恢復能力,只是寄生體將這種修復進程大大加快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寄生體在保護自己的身體。
這個結果是一個孟昭既不想接受,又明白是事實的真相。
上千億的大腦神經元孟昭無法理清楚,但寄生體的神經網絡相對簡單,而且孟昭也有了一些經驗,他在上千億神經元組成的神經網絡里連路都找不到,可寄生體的神經線相對要清晰的多,雖然也有數百萬之眾,但在展開來有五分之一米的膜體上,其實是十分稀疏的。不去刻意嘗試理解那些神經信號,單純的通過神經線進入膜體尋找信號的最終源頭,其實并不是那么困難的。
意識的流動,幾乎不受時間限制,又有如量子的跳躍,不受空間的約束,幾乎在孟昭生起這個念頭的同時,他的意識就順著寄生體神經線進入到了寄生體的中心,是所有神經線匯聚的地方,盡管每一根神經線都細如蛛絲,當匯聚在一起,加上維持他們運作的血管、保護他們的纖維體,竟然組成了一個拇指大小的垂體。
這個垂體孟昭是知道的,他對寄生體的恐懼,讓他時常關注寄生體的生長,從寄生體還是一條細小的蟲子,到生長成如今的樣子,他每一步都清楚。這個垂體是在寄生體寄生進他體內三周左右的時候形成的,一開始只是芝麻大小,慢慢長到米粒大小,現在都已經這么大了。
對這個垂體的了解,孟昭卻很淺薄,知道今天之前,垂體中有負責的血管、神經纖維和膠質纖維,能夠不斷的釋放各種信號,除此之外孟昭就不甚了解了。
今天他再一次觀察這個垂體,發現似乎比幾天前大了一些,而且更加有活力了,通過感受它釋放出來的電信號就能明白,這個垂體比以前都更加成熟。
寄生體一直在生長!
孟昭已經沒有了對寄生體生長的擔憂,因為擔憂無用。他的意識順著神經線,輕車熟路的進入了垂體,以前他通過各種方式進來過,穿過對方的皮層進入,沿著血管進入,這一次則是通過神經纖維進入。
突然他發現了一個不同之處,就在所有神經纖維匯聚的圓頭,一個微不可查的腔室出現了。
腔室很小很小,小到稍不注意,就會忽略。以前孟昭從未發現這個腔室,也許就是這個原因。
說是腔室,也只是孟昭的一種本能,事實上他“看到”的,是一顆細小的,如同沙粒的物質,被神經元包裹著。
孟昭集中所有的注意力,感知沙粒,意識仿佛開始變小,沙粒開始變大,或者變得清晰起來,但依然十分朦朧,猶如從十里外觀察一個行人,勉強能辨識清楚沙粒的形狀,是一個正方體。
觀察到這種細微程度,孟昭才發現,原來集中到這里的神經纖維并沒有直接跟沙粒連接在一起,而是在每條神經線的末端,有一個更加微小的觸須,觸須的頂端,是一個個晶體狀的微點,微點的形狀就無法感知了,但能大概感知到,每一個細小到比頭發絲還要細密的多得多,甚至憑感覺大概判斷,應該是千分之一級別的頭發絲,也就是相當于納米級別,在這納米級別的面積上,卻有無數的微點,感知納米已經很難,微點自然只能感覺到一個大概。
微點跟中間的正方體沙粒之間,有一個極其狹小的距離,不過這個距離還是要比微點大上許多,讓人明顯能感到它們之間有縫隙。
無數的微點并列在細小觸須的頂端,無數的細小觸須纖維并列在一起,形成一個整隊正方體沙粒的平面,正方體六個平面上,正好面對著六個這樣的細小觸須纖維陣列,而數百萬的神經纖維每一根都分出了一個觸須纖維,于是通過六個細小儲蓄纖維的陣列,數百萬神經線跟中間的正方體沙粒建立了聯系。
孟昭始終在努力感知這些細節,他感覺到這種級別的感知,讓他十分疲憊,也將他所有的精力都占用了,一切煩惱此時無暇顧及,這正是他想要的。
在他幾乎是以做苦工般的努力感知下,感知力再次凝聚,集中到了最細微觸須纖維的頂端,那一排排并列的微點上,依然無法“看”清楚微點的結構,但已經開始明確的感知到,微點確實不是一個,而是許多個并列在一起,突然孟昭感覺到不斷有東西從微點上涌出,受到某種力量的吸引,通過中間的縫隙,擊打在中間的沙粒上。
此時無論孟昭如何努力,他都無法“看”到微點上涌出來的是什么東西,但一種熟悉的感覺生起。
“那是電流,不,是電子!”
微點竟然在向中央沙粒發射電子,正方體沙粒周邊六個如此排列的陣列上,都有無數的微點,這像極了一臺精密的儀器。
孟昭覺得他似乎發現了新的秘密,繼續努力想要弄清楚細節。他突然發現,不單單神經纖維經由觸須纖維,然后是觸須纖維頂端某個微點向四方體沙粒的某一個面發射電子,沙粒的六個面,竟然也在同時向這些簡短的微點發射電子,沙粒跟微點,從而也跟神經纖維網絡構建起了一個以電子互通的傳輸系統!
孟昭猛然明白,這種電子流,正是寄生體向自己身體輸送信號的源頭,弄清了這些,就能知道寄生體到底是如何通過信號操縱自己的身體的。
想到這里,孟昭的意識突然集中到沙粒上,這個沙粒中有什么?
這么想著,此時盡管已經十分疲憊,孟昭還是盡全力將自己的意識集中到沙粒上,試圖穿透沙粒,進入這沙粒的內部。
意識反復在沙粒表面激蕩,可始終無法進入沙粒內部,仿佛有一層未知的物質在保護沙粒一樣,只能感覺到沙粒的表面十分的光滑,比自己感知過的任何物體都更加光滑,孟昭感知過無數物體,哪怕是哪種最精密的照相機的鏡頭上的薄膜,只要自己稍微集中意識,也能感知到他們的表面有無數的坑洼不平,可沙粒的表面就給他一種絕對平面的感覺,沒有任何縫隙,沒有任何瑕疵。
“不。肯定不是這樣!”
孟昭不服氣,突然他似乎找到了一絲靈感。
“電子!”
既然電子能夠發射到沙粒表面上,那么說明至少在電子層面,沙粒是有缺陷的。
想到這里,孟昭集中所有的精神,努力努力再努力的感知那微弱的,從微點上發射出電子的感覺,試圖抓住一個電子。
突然他感覺自己塌縮了,自己似乎積聚縮小,他“看”到了微點,那是一種同樣給人完全光滑、絕對平面的一種六邊形晶體,每一個觸須纖維頂端,有無數這種微點密集排列,好像,好像蜂巢?
突然一個蜂巢中,突然浮現出一個微粒,此時孟昭的意識已經極小,但他其實依然無法看清微粒,但他此時明白,微粒就是電子!
他也不是圖看清電子是什么模樣了,當感受到電子的同時,他就一股腦將已經十分疲憊的精神,緊緊抓住那顆電子,死死纏住。
突然孟昭感覺自己的精神激蕩起來,進入一種沒有時間也沒有空間的感覺之中。
電子仿佛不是直線前進的,也沒有什么規律,似乎在跳躍,時而這里,時而哪里,孟昭的意識就跟著如此跳躍著,終于跳躍進入了一個平面附近,接著被俘虜了,一股約束力將他們吸入了一個隧道,一個僅容電子通過的隧道。
此時完全看不清楚,只能憑借意識,孟昭明白,那看似透明的沙粒表面,是有一個個無法探查到的容許電子通過的微孔的!
突然意識的流動感消失,一切好像都混沌起來,感覺告訴孟昭,他的意識進入了沙粒內部,這里是無數各種特殊微粒的世界,但他看不到那些微粒,他能夠感覺得到。可又不是微粒,仿佛跳動著的琴弦(作者對波的認識),給人感覺在流動,可有時候又像是微粒,處在流體與微粒之間,又似乎是琴弦又是流體,那種感覺難以言傳。
感覺不真切,可心一下就透了,這里是沙粒中的世界,一個微粒構成的世界,在這里,電子和其他的微粒狀態復雜,無法認知。甚至給人一種這里不是物質世界,又是物質世界的感覺,這里的一切即是物質也是能量,又同時是物質和能量,處在一種能量與物質的混沌狀態。
突然孟昭感到自己的意識震動,有一種被從這個世界抽離的感覺,他無法抗拒。
他的意識循著來路,穿過沙粒上的電力隧道,進入微點,進入進入神經纖維,進入垂體,隨著這種后退,他的意識從微觀塌縮狀態,又延展到了宏觀世界。
他睜開了眼睛!
渾身濕透,口干舌燥,似乎跟歹徒經歷了一場激烈的搏斗,又或者打了一場高強度對抗的籃球賽一樣。
孟昭只感覺到自己體力完全透支,大口喘氣的同時,感覺到身體極度虛弱,頭昏眼花,低血糖了!
進入沙粒的世界,竟然讓他耗盡了身體的能量。
休息了一刻鐘,他終于喘息了過來,大概是身體上的某些脂肪燃燒,填補了能量缺口,恢復了生理機能。同時他感覺到極度的饑餓,恨不能馬上吃下一頭牛。
發生了什么?
孟昭突然覺得有些恍惚,但又有些記不清楚了,巨大的恐懼襲來,他清醒的意識到,他剛才確實做了什么,但卻十分模糊,仿佛有些記憶憑空消失了。
他再次感知身體,循著身體記憶,任憑意識流動。
他的意識如同一個幽靈,在大腦中的上千億神經元的作用中游蕩,接著被另一股力量輕輕牽引,進入了寄生體垂體。
他看到了沙粒,但卻沒有進去的渴望,突然他明白,他來過這里。
意識在寄生體的垂體和自己的大腦神經網絡之間游蕩,這種狀態讓孟昭感到極為舒服,仿佛水一樣流動。
道法自然!
孟昭進入了一種冥冥狀態,既不是醒著,也不是睡著,如修行者的禪定,我空無我,卻認識一切。猶如唐代書生張拙突然頓悟之時,寫的一首詩中那句“一念不生全體現,六根才動被云遮”。當孟昭什么也不想,任由意識隨流水一般飄蕩的時候,他仿佛知道了一切,可當他努力想要知道什么的時候,卻什么也不知道了,仿佛一切都被遮蔽。
這是佛家的觀念。如果按照哲學的觀念,那是只能認識而不能被認識。按照物理學家的觀念,不是不存在,只是不能被觀察。
哲學、宗教與科學,在源頭的那一刻,竟然有這樣的共識。
孟昭既不信宗教,也不懂哲學,對深奧的科學理論又是一知半解。
于是當他被人驚擾而醒的時候,他只感覺到剛才自己的靈魂,仿佛鐘擺一樣,在兩個神秘的世界來回擺動。
驚醒他的,是新來的同伴,還是熟人。
白立一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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