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節 要在心上開一刀
白立欣喜,而且不是一般的欣喜,他不但聽的出來王真真關心他,他更感覺得到。
“還要動手術?”
王真真又問道,關切的味道更濃。
白立嗯了一聲。
王真真又道:“有病就要看的。”
白立又嗯了一聲。
此時他心里的蟲子釋放出來一個委屈的情緒,可白立甚至都沒有感覺得到。
倆人慢慢的走在巷子里,白立再次去拿王真真的書包,王真真依然拒絕了。
但卻給了一個讓白立欣慰的解釋:“你現在有病。”
又問道:“你得了什么病啊?”
白立有些猶豫:“我,我也不知道。”
有那么一瞬間,他想把自己身體里有條蟲子的事情告訴王真真,因為他不想欺騙她。
至于醫院診斷他換癌的事情,他還真的不知道,也不算說謊。
“那你要去哪個醫院做手術?”
王真真問道。
此時倆人已經走到了分別的巷口。
“空軍醫院。”
王真真嗯了一聲:“我回去了。”
看著王真真的背影,白立心中暗想:“她會去醫院看我嗎?”
僅僅過了一夜,白立就后悔了,他真的舍不得去醫院做手術,取出他身體里的蟲子。
但第二天一早,接他的車已經到了家門口,他爸爸親自把他送上了車。白貴雖然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但在給孩子看病這個問題上,他跟老婆是同一個立場。前一天夜里,倆人已經做好了溝通。
在去醫院的車里氣氛十分尷尬,一車人可能從來都沒想過,他們有一天會坐在一輛車里,去實現一個目標。
所有人都心事重重,白貴為了給孩子看病,他不得不強迫自己跟自己恨不得殺掉的奸夫坐在一起,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強烈的感覺到做人是要有尊嚴的。
開車的叔叔則百味雜陳,他是第三者,當然不可能理直氣壯,始終抱有道德上的不安。
白立的媽媽,心態反而更單純一些,她就是為了給孩子看病,其他什么都不管。她心中并沒有什么愧疚,她離開白貴,也是失望透頂所致,從來不認為自己的離開是一種可恥的行為。媽媽唯一擔心的,是白立的病情。她現在有錢,醫院是最好的醫院,醫生也是最好的醫生,檢查做了最好的檢查,除了一項要去外地做的基因檢測,所有檢查結果都已經出來,結果顯示兒子換上了可怕的癌癥,作為一個母親,這個結果壓到了她所有的情緒。
白立的心情也很復雜,他一旁坐著爸爸,一旁坐著媽媽,逃無可逃。可他真的不想去醫院做手術。他舍不得那條蟲子,或者說舍不得那條蟲子帶給他的力量,更準確的說,是蟲子帶給他力量后,讓他獲得的自信和自尊,對于一個從小受欺負的孩子來說,往往這些可憐的自信和自尊,值得他付出一切來換取。
周六是做不了手術的,唯一的目的,是趕緊過來將病床占住,如果一張病床空著,又有無數人等待著病床救命,這會讓醫院的壓力會很大。所以昨天白立沒去,已經讓媽媽托的關系非常不滿了,打電話催促,要求今天必須人到,否則就安排其他人住進去了。
結果白立就這樣住進了醫院,暫時沒有任何治療,一切都得等周一醫生到來進行過進一步的診斷之后才能安排。
父母一直守在跟前,那個叔叔倒是識相的離開了,白立躺在床上,腦子里轉的飛快,他在思索逃脫的辦法。等父母不注意強行逃跑,等晚上他們睡著了悄悄逃跑,逃跑后怎么辦,回學校肯定還會被抓回來,弄不好還要挨一頓胖揍,逃回家更不可能。
白立越想越遠,根植于心底的怯懦不是一瞬間就能消失的,當他遇到了自己解決不了的困境的時候,這種怯懦就開始影響他的情緒,讓他做決定的時候顧慮重重。
蟲子帶給他的力量,讓他可以直面小霸王的欺負,卻還沒讓他心理強大到可以對抗父母,以及面對自己完全未知的未來。
此時蟲子也在給白立添亂,蟲子不但的給白立釋放恐慌的情緒,卻無法給白立任何解決辦法的思路。
一直糾結到護士們完成了常規的抽血、尿液取樣等住院前的日常工作,媽媽告訴白立去給他買早餐,這時候白立覺得機會來了,爸爸一個人是攔不住他的,況且爸爸對他的看護顯得心不在焉,不時玩手機就是在房間中來回轉悠,白立感覺到父親的焦慮。
白立并不明白爸爸為什么會焦慮,他也不關心,他腦子里只有兩個選項,逃還是不逃?
正拿不定主意的時候,白立自己的手機響起來,一看竟然是王真真同學發來的信息。
“你沒來上學,是去醫院了嗎?”
王真真的信息讓白立瞬間放下了所有的焦慮,此時沒有什么事情比王真真關心他更讓他關心。
“是的,住院了。”
白立飛快的回復,然后一只盯著手機,等待對方的回復。
自從這幾天開始跟王真真接近之后,倆人還從沒有這樣用手機溝通過,白立好幾次想要發信息,但總缺了一點勇氣。
“你在哪個病房?”
“401病房,2床。”
“我放學后去看你!”
白立毫不遲疑的回復:“好。”
心里充滿了甜蜜,她會來看我的。
王真真再沒有信息來,白立等了好久才放下了手機。
這時候他才又想起自己的困境,但只思索了一瞬間,他就放棄了逃跑的想法,他跑了,王真真來醫院就找不到他了。要跑,也得等王真真回去后,晚上父母睡了再跑。這樣一想,白立越來越覺得晚上悄悄逃跑是一個好主意,心里竟然安定了下來。
媽媽的早餐買回來了,買了很多。炸雞、漢堡之類的拎了一大包,顯然對于媽媽來說,兒子病的時候,給買好吃的是一個傳統,至于健不健康,她沒有這個知識儲備。
在白立的記憶中,關于爸爸媽媽在一起的畫面,絕大多數都是吵架的畫面,倆人只要待在一起,似乎除了吵架就沒有別的。
上次媽媽回家,為了爭撫養權,同樣吵了一架。今天倆人抱著同一個目標,能忍到現在沒有吵起來,已經很稀奇了。可這種忍耐,還是爆發了,在病房里直接吵了起來。
起因是媽媽雖然買了很多的早餐,可是竟不夠白立一個人吃的。白立吃完后,媽媽忍不住抱怨了白貴一句:看看你是怎么帶孩子的,把孩子平時餓成啥了!
已經在強忍羞恥的白貴也終于忍不住了:“馬媛媛,你少跟我這裝啥好媽,嫌我管不好。你倒是好,這十年你看過娃一回么?現在想起有娃了,遲了!”
馬媛媛針鋒相對:“我是沒回來看娃,我是為了誰,還不是為娃。要是我娃有個好爸,我也不用一個女人出去折騰。”
白貴怒罵道:“你是出去折騰,你是折騰野男人去了吧。”
倆人的爭吵很快就引來了護士,護士將白貴趕了出去,同時喝斥了馬媛媛一通。
馬媛媛坐在兒子病床邊,抹了下眼淚,接著告訴兒子,再去給他買吃的,然后就走出了病房。
病房里只剩下白立和臨床的病人及家屬,這是一個逃跑的好機會,白立還沒著急,心里的蟲子卻興奮起來。
父母的爭吵絲毫沒有影響到白立的情緒,只是時間是那么的漫長,不知道看了多少次時間。越是臨近放學,心里越是焦急,等到了放學的時間,心里更加焦急。
她會不會不來了,我要不要問一下。
白立心里十分困擾。心里的蟲子也不停的釋放后焦慮的情緒,加劇了白立的焦慮,卻無法讓白立做出逃走的行動。
一直等到天都要黑了的時候,那個瘦小的身影才出現在病房門口,穿著舊校服,手里拎著一個塑料袋,里面裝著幾個蘋果。
“白立?”
王真真怯生生的聲音出現。
白立幾乎從床上跳了下來。
“我在這。”
馬媛媛給兒子嚇了一跳,看到兒子招手的方向,瞬間就明白了一切,眉頭一皺一舒之間,是對孩子過早感情生活的擔憂,以及因為兒子疾病原因對此的諒解。
看著王真真走進來,白立主動走了上去,可走到跟前,卻有些局促起來,甚至都不知道說什么了。馬媛媛看到女孩也同樣的局促了起來,就知道兒子跟這個女孩才剛剛開始,而且都還不懂得其中的奧妙。
她主動走了上去,給兩個孩子解了圍。
“你是白立的同學吧?”
馬媛媛接過王真真手里的水果。
王真真點點頭。
“我是他媽媽。”
馬媛媛解釋道。
“阿姨好。”
王真真叫到,瞬間臉通紅了起來。
馬媛媛笑道:“快坐吧。”
接著對局促的兒子道:“愣著干什么,給你同學倒水啊。”
白立哦了一聲,手忙腳亂的忙活起來。
王真真坐在凳子上,頗有些坐立不安,她來之前就沒考慮過病房里還有其他人,顯然她聰明的大腦也被某些情緒遮蔽了。
馬媛媛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兒子肯定跟這個女同學有什么關系,但顯然發展的還不夠深入,從兩人臉上表現出來的拘謹完全可以看出來,他們現在還不知道如何處理這種關系,但都對此渴望著。
一想到兒子的病,馬媛媛就沒有了半點責備的心思,反而對這個女學生能來看兒子,能讓兒子心情高興,而由衷的感到欣喜起來。
她決定給他們留一些空間:“娃,你吃飯了沒有?”
王真真搖搖頭:“我不餓。”
馬媛媛說道:“剛好阿姨也沒吃呢。你跟白立坐著,先說說話。阿姨下去吃飯,順便給你捎一份。你愛吃什么?”
王真真站起來道:“阿姨,不用了。我不餓,真的不餓。”
馬媛媛將她按到凳子上:“說什么餓不餓的,不用客氣。捎帶手的事兒,你好好坐著。”
說完不給對方拒絕的機會,直接就走了出去。
白立有些奇怪,因為他知道媽媽吃過飯了,半個小時前才買回來一起吃的。白立腦子并不笨,他立刻猜出媽媽是為了去給王真真買飯,心里對媽媽有了一些特別的感激。
白立這個年紀,懵懂無知,還不了解媽媽是在給他創造機會,他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把握機會。反而因為媽媽走后,跟王真真獨處,再次感到局促起來。
局促,必然帶有一些不舒服的感覺,會有些緊張,甚至感到呼吸不暢,但這種不舒服的感覺,未必讓人反感,恰恰相反,白立十分享受這種感覺。
王真真同樣局促。她是一個好學生,卻不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家庭和現實原因,又造成性格上有些怯懦和自卑。跟一個男孩子走近,這種略微有些過界的行為,對壞孩子來說,是他們出去吹牛的資本,對于好孩子來說,確實碰觸禁忌的不安。這種感覺,對王真真和白立這種十分敏感的孩子來說,感觸尤為深刻,因此心中受到的道德制約更加深刻,仿佛在做什么天大的惡事一樣。
倆人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突然想說話了,甚至都不敢看對方,同時說:“你!”
同時又停住了。
許久,還是王真真先說話:
“你的病啥時候能好啊?”
“不知道,最少要到星期一了。”
“那你請假了沒有?”
“我媽媽給我請了。”
“哦。”
一說起來,漸漸也就有了話題,而且倆人都緊抓這些話題,不管這話題有多么無聊,只要聊著,心里就很舒服。
“你真要動手術嗎?”
“是啊。”
“到底是啥病啊,還要開刀。”
王真真的擔憂讓白立突然心生愧疚,他覺得自己不該向王真真保密。
于是他說出了他最大的秘密:“其實我沒病,是有一條蟲子鉆進我身體里了?”
“啊!”
王真真驚訝了一聲,接著問:“是寄生蟲嗎?我知道血吸蟲。”
白立還真不知道,到目前為止,他對自己的疾病診斷都不清楚,父母對他嚴格保密了診斷結果,可其實父母所知道的,可能才不是真相,父母以為白立患上了血管瘤,而白立很清楚,只是因為一條蟲子鉆進了自己的身體,而且那條蟲子已經不再血管里,早就已經鉆進了心臟。這種現狀,白立并沒有告訴父母。
但他可以告訴王真真:“不知道什么蟲子,一開始有兩毫米,就從這里,從這里鉆進了我的手臂。”
白立連說帶比劃,聲音很小,他在說秘密嘛。
“然后鉆進了我的血管,然后我的手臂就腫了起來。再后來,那蟲子就開始在我血管里爬,慢慢爬到了這里!”
白立指著自己的上臂。
王真真聽的很認真,一臉關切,同時由于白立說的很小聲,她的身體漸漸靠近他。
“那蟲子不斷的爬,后來爬到了心臟里。現在就在我心里,這兩天長大了許多呢。變成了細線,這么長!”
白立夸張的比劃著,張開自己的雙臂。
王真真不知道是因為關心則亂,還是因為雖然是聰慧的學生,但邏輯能力還沒有完全成熟,又或者誤以為這些是醫院診斷出來的結果,她竟絲毫沒有對白立如此夸張的描述,產生過質疑,比如白立是如何能看到蟲子一步步在血管里爬的,又如何能知道蟲子在心臟里長成一米長的細線。
她只是擔憂的問:“那做手術就是要把蟲子拿出來嗎?”
白立嘆道:“是啊。”
王真真又道:“那要在心上開一刀嗎?”
看到王真真害怕的表情,白立男子漢了起來:“我不怕疼!”
王真真依然擔憂道:“把蟲子取出來是不是就好了?”
一想到要把蟲子取出來,白立頓時就憂慮起來。
“其實我才不想取呢。”
“為啥啊?”
“因為——”
白立正要將自己最大的隱秘說出來,突然他媽媽進來了,身后還跟著一個人。
“就在這!”
媽媽說道。
白立看向媽媽身后的人,心里頓時一陣恐慌。
媽媽則對白立喊了一句:“白立,你昭昭叔來看你了!”
來人正是孟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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