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一天前，在圣山哈庫的最高峰上，末日之子托德里克正在翻閱貝爾摩德送來的報告書。他今年已經快兩百歲，身穿白色的學士袍，長長的白胡子分成無數股蜿蜒著下垂到膝蓋，整個人看起來像是徹底枯萎的樹根。托德里克已經是第二十次閱讀貝爾摩德的報告書，卻依然逐字逐句，不敢錯過任何的細節。如果內容屬實的話，這份報告書的含金量高得驚人。

　　給予教義理論依據，再通過修改教派的名稱來減少他人的仇視，這是數代末日之子都沒有想到，或者做不到的事情。貝爾摩德的洋洋千言中透露著這樣的信息——只要教派給予足夠的支持，她就能解決這兩個問題。

　　熱力學，這是個嶄新的詞匯。隨著報告書送來的木板上畫著奇怪的等式，配合報告書上記載的文字，形成了堅固的理論依據。作為博學者，托德里克能夠通過報告書上透露的片言碎語，看到整座理論大廈的輪廓。它是多少金幣和教眾性命都換不來的瑰寶，只要能牢牢地抓住，就可以讓末日教派獲得發揚光大的機會。

　　那么，要派末日主教去監督……不，協助貝爾摩德嗎？那些不到百歲的年輕人做事還有失穩重，也缺乏排除萬難的絕對力量。托德里克把又一次看完的報告書放下，然后走到大廳的中央。這里有一顆枯萎的巨樹，樹干透明，里面鑲嵌著一把漆黑的權杖。

　　不如親自走一趟吧，反正在這座虛寂殿堂待得已經夠久了，該出去走走。

　　帶著這樣的想法，托德里克向權杖伸出了手。然而壞滅之樹拒絕了他，籠罩樹身的結界沒有絲毫的褪去。

　　“你的使命是留在這里，等待滅亡的降臨，目睹和贊美我主的榮光。”

　　從托德里克的背后，一個嘶啞扭曲的聲音傳來。無數的暗影斑塊隨之浮現，侵蝕了華美如皇宮的房間。黑霧在數千平方米的巨大空間中悄然彌漫，黝黯的人影慢步走出，他指著托德里克說道：

　　“那份報告我也看了，簡直就是謬論！末日之主的意志無須被凡人理解，他們自然會在滅亡降臨時頓悟，稱頌主的偉大。至于那個名叫羅賓的褻神者，他必須被挫骨揚灰。末日主教已經帶著毀滅使者出發，他們會斬草除根，消滅與褻神者有關的一切。”

　　“所以你特地來拖住我，薩拉曼達？末日之子如果內訌，恐怕卷宗會和生命禮贊大教堂的人會活活笑死吧？”

　　托德里克淡定的回身，沒有絲毫的緊張。身為僅次于末日之主的大人物，他和薩拉曼達之間不可能發生武力沖突。像這樣用暗影結界來困住自己，已經是薩拉曼達能夠做到的極限。末日之子間的對抗更多體現在理念之爭，托德里克是革新派，主張做出必要的妥協，將教派發展壯大。薩拉曼達是極端派，主張孤立主義和積極散布死亡與毀滅。

　　當兩名末日之子產生激烈的矛盾時，他們會請求神諭。末日之主有時候會給予明確的答復，有時候不予理睬。這次托德里克和薩拉曼達都沒有得到神諭，他們不確定末日之主是否會支持自己。但為了教派，他們也都打算貫徹自己的主張。

　　托德里克走到不遠處的桌子邊上，坐進一把軟椅里。他有些疲憊的嘆息，向著薩拉曼達說道：

　　“為什么你總是冥頑不化呢？如果我們不做出改變，不用更多的方法去影響世界，那么末日來臨的時刻，終究掌握在死亡之神和命運三女神的手里。我主的榮光在哪里？難道是聽從那些小神的安排嗎？”

　　“我主的榮光不需要被理解，不需要被宣揚。在末日的盛景中，所有的活物都會親身體悟，所有的死者都會衷心贊頌。命運將抵達終點，三女神必然隕落。死亡的權能也將皈依我主，成為我主的所有物。末日是個代表萬事萬物終結的奇點，一切都會收束歸一，落入我主的手中。而你我將躍居于那些偽神之上，在主的榮光照耀下永恒不滅。”

　　薩拉曼達傲然的回答，他的陰影輪廓隨之起伏不已。這已經是不知道多少次的辯論了，托德里克早已對薩拉曼達的頑固心知肚明。他搖搖頭，無所謂的說道：

　　“我是無數代末日之子中最年輕的一個，你應該想想，為什么我主會賜予我這份榮耀。雖然圣意不可揣度，但我代表著你所不具備的可能性。你的狂熱是崇高的，也是狹隘的。我們都代表著我主的意志，你對我的摒棄和否定并沒有道理。”

　　“……我，忠誠不渝。”

　　薩拉曼達明白，托德里克在暗示，他能成為末日之子，是末日之主在尋求改變的標志。在先前的歷代末日之子中，從未出現在過托德里克這樣人物。他們都是極端的狂熱分子，從未考慮過對教派和教義進行改良。在那個時候，末日教派就是毀滅和死亡的代名詞，他們的手法簡單直接。而托德里克則開始嘗試與別人進行互利互惠的合作，哪怕送出的是帶毒蜜糖，手段也遠比前輩們懷柔得多。

　　末日教派因此開始得到有限的容忍，那些拿了好處的貴族睜只眼閉只眼，無視了末日教派的一些低調活動。這個事實薩拉曼達無法否認，所以他只能用堅定的信仰來對抗。這也是每次討論的最終結果，哪怕理屈詞窮，對神的虔誠都是無敵的擋箭牌。

　　“我懂了。”

　　托德里克從容站起，椅子在他的身后解體，化作無數白鴿飛散。鴿子們沖向四面八方，絕大部分撞在陰影上，化作光點飛散。其中一只在撞上阻攔而來的陰影之斑時，陡然燃燒起來。她化作鳳凰般的火焰姿態，洞穿了陰影的阻攔和宮殿的墻壁，破空而去，眨眼間消失在遠方的盡頭。托德里克無視立刻渾身長出陰影觸手的薩拉曼達，有些厭倦的說道：

　　“行了，我知道你從來沒有欣賞過貝爾摩德，但她帶給教派的好處顯而易見。貝爾摩德是帶毒的食人花，最后一定會跟獵物同歸于盡。如果你非要阻攔她的話，就當成是對她的考驗吧。呵，命運三女神會站在哪一邊呢？如果末日主教的位置能夠空一個出來，作為給貝爾摩德的獎賞，或許也不錯。只可惜我在洛克希德公國的經營，恐怕又要白費了。”

　　說完，托德里克便拂袖送客。他表明了不會繼續介入的立場，于是薩拉曼達也收起了陰影結界。兩名末日之子無言對視，都為對方不能理解自己的苦心而感到惋惜。然而他們都是虔誠的，這點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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