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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六十章


  緊接著, 海面翻騰起來, 水下像有什么東西在往上浮,像海藻,從群尸上層層掠過, 海潮一樣起伏著時隱時現。

  谷月汐最先看清了那是什么,臉色一下變了, 羅翠翠舉起快艇上的探照燈——那些尸體身上爬過的“陰影”不是海藻,也不是浪花,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陰沉祭文!

  引渡燈上的火苗“掙扎”了好幾次, 可是仍舊越來越淡,最后它重新變回了一枚普通的硬幣, 死氣沉沉地掉進了海水里,沒有激起水花。

  “這是怎么回事?”王澤作為水系外勤, 雖然屬于淡水品種, 此時已然責無旁貸,跳起來擋在眾人前面,“燕隊不是把棺材板都炸翻了嗎?陰沉祭文是哪來的?誰干的?”

  快艇的船沿上, 被張昭銬在那的瞎子不知什么時候醒了, 他像是聞到了什么讓人陶醉的氣息,深吸了一口氣,“嘿嘿”地笑了起來。

  張昭被他笑得渾身發毛,一腳踩過去:“你笑什么!”

  “我明白了,”瞎子眉飛色舞,慘白的眼珠越發駭人, “我終于明白了!”

  “你……你明白什么了?”木偶女也被銬在船沿上,半個身體浸泡在海水里,此時她有些害怕了,總覺得腳下有什么東西在蠢蠢欲動,那些幼童的浮尸一具接一具地浮上來,從她身邊“游”過,原本面無表情的小臉上都掛上了詭異的微笑。

  “怪不得我幾次提醒過主人,說那個燕秋山首鼠兩端,又不肯交心,不能信,主人都不聽我的。現在我明白了,原來主人要得就是他首鼠兩端,他就是個幌子。正好利用他,把你們這些小魚小蝦引出來一網打盡,”瞎子大笑起來,“我真是自作聰明!”

  宣璣忍不住看了盛靈淵一眼。

  如果這是單單針對異控局,沒必要這么費心——異控局的資料斷檔太嚴重了,歷史不及格、兩眼一抹黑,如果不是燕秋山故意給王澤他們留下線索,這些人就算偷摸搞一百次陰沉祭,異控局恐怕也發現不了,實在沒必要脫褲子放屁。

  那么他們搞這么一出,是針對……

  盛靈淵一低頭,笑了。

  上次在東川,他用阿洛津當誘餌,讓雷劈了那幕后的白影一次,這回對方是非得要找回來了。

  王澤:“不是,宣主任,你劍靈剛才不是說高山微云不是人魔嗎,那誰是?”

  盛靈淵說:“高山人中,確實有人入魔,就是當年的高山王……”

  “微煜王!

  這三個字從盛靈淵嘴里說出來的同時,也在宣璣腦子里一閃而過,這名字隨即在他腦子里產生了一個對應的形象,高大、華服,鬢發修得一絲不茍,乍一看,頗有些器宇軒昂的意思。

  “微煜王這個人啊,我說他什么好呢?”盛靈淵說話間,他們的快艇已經被微云墓里的陪葬童尸團團圍住了,看著讓人起后頸生風,盛靈淵卻插著兜,渾不在意地略微一彎腰,湊近端詳著一具幾乎扒上了船的小尸體,“想要的東西太多了,貪婪、愚蠢、與虎謀皮……長得還很丑。”

  他話音沒落,就見海水中所有的童尸都立了起來,同時睜開了眼!

  “吁吁吁——”王澤嚇了一哆嗦,一道細細的水墻在快艇周圍立了起來,擋在尸體和船中間,“有事說事,劍兄,咱有事說事好吧,不搞不文明的人身攻擊!

  谷月汐緊張地問:“怎么死的?埋哪了?”

  “沒有埋,”盛靈淵說,“他被朕……”

  宣璣連忙在旁邊重重地咳嗽了一聲,正好掩過了盛靈淵的主語,隱晦地抬頭瞪了他一眼——口無遮攔。

  盛靈淵好像覺得挺有趣,笑盈盈地沖他眨了眨眼,從善如流地改了口:“……被人族凌遲了。”

  宣璣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說這種話還非得擠眉弄眼,不覺得自己變態嗎?

  王澤反正只當盛靈淵是個“劍靈”,無知者無畏,拿他當百科全書查:“凌遲了?那怎么還能召喚出來?臥槽!”

  只見那些童尸開始順著水墻往上爬,與此同時,快艇下冒出了大量的氣泡,船在往上升!

  羅翠翠拎著探照燈,探頭一看,只見不知什么時候,一群童尸游到了船下,把船頂了起來,托到了半空。

  羅翠翠:“同志們堅持住,我先走一步!

  宣布完,他兩眼一翻,嘎嘣一下抽過去了。

  探照燈滾到水里,掃過一大片漆黑的海水,童尸攀滿了船沿,一起張開了嘴,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齊聲說了句什么。

  王澤崩潰道:“這幫熊孩子說什么呢?”

  “血脈不斷,人魔不死!毙^喃喃地說,“盛瀟,你可還記得,你把我片了多少塊?”

  那些童尸說的是雅音,之前,宣璣只是能聽個大概。要形容他的水平,大致相當于是英語四級考了425分的人聽無字幕的美劇——時懂時不懂,得根據前后文和對方肢體語言連猜再蒙。

  可是此時,他發現那些古老的雅音熟悉得竟像家鄉話一樣,同他一點隔閡都沒有。

  他不記得在哪學過,它們就像什么與生俱來的東西一樣。

  “記得啊,”盛靈淵不慌不忙地也切換成古語,“一百零八片,劊子手的手藝太差!

  童尸們同時笑了起來,是兒童那種“咯咯嘰嘰”的笑法,與濤聲混在一起,他們說:“這里剛好有一百零八具尸身!

  話音沒落,一具童尸突然暴起,像一道刀光似的,直沖盛靈淵飛了過去,快得讓人睜不開眼。

  盛靈淵反應很快,立刻錯開半步閃開,與那童尸擦肩而過——饒是這樣,手背上仍多了一道刀傷。

  宣璣眼角一抽,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手背。**并不疼,可總有種自己被人砍了一刀的錯覺。

  童尸落在快艇甲板上,身上沾了盛靈淵血的地方被腐蝕了,露出焦黑的皮肉和隱約的骨頭。

  “喲,天魔血!彼Τ隽艘豢谏难溃叭嘶时菹,可是你那能斬斷天地的天魔劍已經碎啦,你身上的血,夠染遍這片海,殺完我一百零八個分/身嗎?”

  宣璣腦子一炸,突然,他耳畔響起無數雜音。

  他覺得自己好像在一個宮殿似的地方,一個人緊緊地抱著他,手臂一直在發抖,他看見黑壓壓的一排人頭,在地上跪了一片。

  都在逼迫他。

  “此劍斬妖王時破損,被妖王的怨毒腐蝕,連高山一族都無藥可救。它與您心神相連,若留著它,必定于您心智有損!

  “您素來兼聽自持,近來卻時有暴躁沖動之舉,陛下,此物不祥,要早做處置!”

  “陛下,妖族尚未肅清,江山方才初定,億萬將士尸骨未寒,您背負萬民之望……”

  宣璣聽見年輕的盛靈淵冷冷地打斷那人:“億萬將士尸骨未寒,丞相想先寒一寒么?”

  “下去自己領三十棍。誰再提一個字……”他冷笑了一聲,桌案上的水杯瞬間炸裂,熱茶湯灑了一案。

  那笑聲里壓抑著說不出的陰冷與殺意,盛靈淵拂袖甩翻了桌案,提劍便走。

  一道目光射過來,宣璣一哆嗦,抬起頭,看見那些滔滔不絕的腦袋后面,一個戴著面具的黑影靜靜地站在人群外圍,是他曾在阿洛津的溯洄里見過的丹離。

  那時,度陵宮還沒有修完,皇城一片狼藉,皇駕暫停于三十里外的行宮,宣璣發現自己能脫離劍身四處游蕩,只是沒人能看見他,盛靈淵其實也看不見,但他們于彼此,就像后背,或是內臟,雖然不在視野范圍內,但能分享對方最幽微的感受。

  他聽見謠言四起如塵囂。

  “不過是區區一把劍而已,右相多一句嘴,挨了三十軍棍……花甲之年!抬下去就進氣沒出氣啦,我看明天家人就得披麻戴孝,陛下瘋了嗎?”

  “我聽人說,劍有雙刃,一邊傷人,一邊傷己,果然不假。那天魔劍斬得了妖王,也能迷惑人心,陛下越來越……”

  “噓……”

  “我聽人說,陛下年幼時曾流落在外兩年多才被找回,找回來的時候就帶著那把天魔劍,想是多年傍身,感情深厚!

  “我哥是陛下近衛,他說聽見過陛下對著劍說話,竟是有靈不成?”

  “唉,以往禍亂超綱的不是柔佞就是妖姬,怎么到我朝成了一把劍?這都什么事!”

  “帝師昨夜觀星,連嘆數聲,只說‘不祥’。”

  “禍害!禍害!”

  那會妖王雖然已經死了,但他在人們心頭留下的陰影沒有散,傳說妖王有九百九十九個分/身,命比蜈蚣腳丫子還多,人們做夢都怕他卷土重來。

  二十多年離亂,暗無天日,實在太慘烈了,人族也好、其他族也好,都打得奄奄一息,只剩殘血了,哪經得起再來一次?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更讓人不安的說法傳了出來——

  他們說,人皇的天魔劍在斬妖王的時候裂了條小口,有一條妖王魂鉆進去了。

  憂心天下的忠臣良將們聽完嚇尿了,集體去找高山人王求證——高山人世代煉器為生,在刀劍方面當然是無可置疑的專家。

  高山微煜王聽說這事,一拍胸脯,表示自己義不容辭,大局為重,個人安危算個鳥。以后哪怕被人皇記恨也不怕。

  于是,在帝師的默許下,這個“英雄”帶著忠臣們密謀了一場逼宮。

  除夕那天的宮宴上,丹離敬了人皇三杯酒。

  長者祝酒不便辭,可是百毒不侵、千杯不倒的人皇喝完以后,不到一炷香的光景,起身時居然沒站穩。

  宣璣預感到了什么,用力一甩頭,然而沒有了封印,最可怕的記憶還是無可避免地卷土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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