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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五十八章


  王澤和燕秋山太熟了, 熟到燕秋山才動第一刀, 他就已經(jīng)看出了后面的走勢——那是一個只有金屬系的特能才能用的符咒,能瞬間抽空一個人身上所有的能量,讓他手上的金屬制品中自由電子重新分布, 產(chǎn)生足夠大的電勢差,電弧會在很小的范圍內(nèi)擊穿空氣, 一般用于引爆危險物品。

  尤其在密閉空間里!

  電光石火間,王澤明白了他想干什么,驚駭?shù)玫纱罅搜? 瞪向那涂了滿墻的“血色顏料”。

  這種叫做“鴆”的顏料質(zhì)地油潤,喜歡新鮮血肉, 即使隔著紙巾,也能迅速滲透, 攀附而上, 它畏光、畏火,因為其中的油性物質(zhì)容易引燃,而含有毒素的鮫人血能量密度非常高, 一旦被引燃, 立刻會發(fā)生爆炸。

  此時,陰沉祭產(chǎn)生的密閉結(jié)界牢不可破,在這里引爆滿墻的“鴆”,能把高山王子炸成渣!

  這樣,就再也沒人能復(fù)活這些早該入土的上古人魔了吧。

  知春中了海毒以后,燕秋山瘋狂地查過無數(shù)資料——關(guān)于海毒、關(guān)于蜃島。

  可是他越查, 心里的猶疑越重。因為他發(fā)現(xiàn),歷史上從未有蜃島出現(xiàn)在大陸架范圍內(nèi)的先例。

  蜃島是由蜃蟲構(gòu)成的,而蜃蟲雖然看著惡心,卻是一種非常敏感的生物,很怕“活氣”,沿海多漁場、多游船,人類與各種海洋生物活動頻繁,蜃島根本不可能靠近。因為還不等靠近人類活動區(qū),蜃蟲就會因為恐懼而四散奔逃,蜃島自然會解體。

  別說是人口密集的本國,就算那些地廣人稀的大陸,蜃島也從來沒有靠近過。

  那么……那個幾乎逼近陸地的蜃島,到底是從哪來的?

  燕秋山本來不是一個容易陰謀論的人,因為他知道自己沒什么可圖謀的。他家的血脈太稀薄,家里的親戚也大多是普通人,走動得很少了。他一窮二白,只有知春。但知春于他是無價之寶,對別人來說,其實不算什么。他既不像十大名刀那樣聲名遠播,也不像那些傳世的魔刀、妖刀一樣鋒利無雙,作為一把“古刀”,知春過于溫和,缺少鋒銳,甚至不算上品。

  人是微不足道的人,刀是微不足道的刀,到底有什么值得別人絞盡腦汁算計的呢?

  直到有人找上門來,問他想不想修復(fù)知春。

  他才明白,原來那些人缺一個寫祭文的。

  燕秋山想,像他一樣的外勤,異控局有成千上萬個,鐵打的部門流水的兵,就算這一批死了,以后還會有新人加入。可這個所謂“高山王子”是上古人魔,“上古人魔”就不一樣了,一只手能數(shù)過來,死一個少一個,寶貝得很。

  他相當于是用滿街跑的出租車換限量版老爺車,穩(wěn)賺不賠。

  這些年,他查到的事都已經(jīng)封存好,王澤那小子還算有良心,既然能順著他留下的微小線索找過來,說明還沒忘了自己……那他也應(yīng)該能找到自己留下的東西。

  “可惜,”燕秋山冷靜地想,因為血脈太稀薄的緣故,對方始終把他當成一次性的工具,沒有太重視,他接觸不到核心,“我‘血統(tǒng)’再純一點就好了,沒能探到他們的老底。”

  人死后,會有魂嗎?

  早知道,去皈依個信仰就好了,隨便什么都行。這樣,死到臨頭,他就能說服自己,**之后仍有靈魂,靈魂能上天入地,把失去的都找回來,把不圓滿的東西都終結(jié)。

  “燕秋山!”匕首在那封存著高山王子的石壁上留下熟悉的符咒,王澤爆出一聲比方才還要撕心裂肺的吼聲,他的眼睛紅了,“你是傻逼嗎!”

  燕秋山面壁而立,刀刃劃開鮫人血,從鋒利的縫隙里,他與高山王子那張死后仍哭喪的臉隔墻相對,嘴角掠過笑意:“王澤,我看你是皮緊了。”

  匕首劃過優(yōu)美而精確的弧線,即將收尾相連。

  那一剎那,張昭啟動了暫停一秒。

  宣璣一把揪起王澤的后頸:“閃開!”

  他指尖爆出一簇火光,火苗顏色幾變后,最后成了一片詭異的雪白色,氣泡里的氧氣頃刻間就被燒空了,讓海底水壓擠得貼在他身上,于是他整個人就像發(fā)起光來一樣。

  那雪白的火光一接觸到陰沉祭結(jié)界,結(jié)界立刻“呲啦”一聲,被火苗燎過的地方流血似的,滴下暗紅近黑的濃稠液體。

  宣璣耳畔突然有無數(shù)慘叫聲響起——就像他剛出生時候聽過的、赤淵底部回蕩不休的痛呼。

  戒指不在了,那些他以為早就淡忘的記憶突然又清晰起來。

  宣璣眼前有無數(shù)紛亂的畫面閃過,然而他已經(jīng)來不及細看。

  一秒暫停結(jié)束,時間加倍流動。

  燕秋山的匕首“嗆”一下斷在他掌心,那石壁上爆出了一串觸目驚心的火花。

  “轟”一聲,陰沉祭的結(jié)界將將只在鮫人血爆炸前一剎那破了,王澤一輩子沒使過這么強的水系術(shù)法,結(jié)界破裂瞬間,十幾個氣泡同時飛出去,加在燕秋山身上,也不知道套穩(wěn)沒套穩(wěn),就被爆炸產(chǎn)生的沖擊波層層震碎。

  接著,整個墓道都塌了,巨浪把里面所有人都甩了出去,不分是神是魔。

  宣璣那氣泡里的氧氣本來就被他自己燒完了,這會正好直面爆炸,氣泡干脆碎成了渣——他既是火系,又是鳥人,海底作戰(zhàn)簡直是客場得不能再“客”。

  這種場合他不是應(yīng)該當拉拉隊嗎,怎么又莫名其妙地臨場變成了先鋒?!

  橫沖直撞的水流直撞在他胸口,撞出了他肺部僅剩的一點空氣,宣璣眼前一黑。

  與此同時,可能是肺部的灼痛提醒了他什么,一個場景驟然閃回——他被一群人圍著,置身火中。

  圍著他的人形容枯槁,個個都已經(jīng)是燈枯油盡的樣子,臉皮蓋不住顱骨,眼睛里卻閃著狂熱的光。

  八十一張嘴里,一張一合地念著打開人間地獄的咒文,“嗡嗡”地響作一團。

  那些人高大得不正常,宣璣先是愣了一下,隨后才意識到,不是他們太“高”了,是他自己太小了。

  他大概只有那些成人男子的巴掌大。

  宣璣還沒反應(yīng)過來自己這會是個什么形象,就覺得頭頂、雙目、咽喉、兩翼、胸口、丹田八處同時劇痛,接著,他騰空而起,以一個扭曲的姿勢,被釘在了什么東西上,那“東西”柔軟而溫暖,還有微弱的起伏……聽得見心跳。

  是活人的身體!

  宣璣沒來得及驚駭,遙遠的雷聲已經(jīng)落下,四角的銅鏡被照得雪亮,他雙眼分明被洞穿,但詭異的是,他依然能看見東西,就像……他在和誰共感,用了別人的眼睛一樣!

  他看見閃電黯淡的片刻光景中,銅鏡里反射的情景——

  一個兩三歲大的男孩被吊在朱雀神像座下,懸在青銅鼎上,鼎中燒著熊熊烈火,胸前釘著一只巴掌大的雛鳥。

  周遭散落著寶石一樣流光溢彩的蛋殼,小鳥似乎是被人從蛋里直接剖出來的,毛還沒長全,丑巴巴的一團,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品種,男孩心口的血浸出來,流遍了那雛鳥的全身,把它染成了血紅色。

  第二道天雷轟鳴而至,把周遭照得雪亮,也將那些人臉照得恍如鬼魅。

  一尊巨大的朱雀神像在閃電里剪影雪白,神像是個身著羽衣的男子形象,他背生雙翼,人面人身,后腦像鳥雀那樣,長著華美的長翎。

  電閃雷鳴里,神像的嘴角露出猙獰詭異的笑容。

  青銅鼎里的火倏地躥了起來,火焰變得雪白,男孩和小鳥一起被吞了下去,活活燒成了灰,周圍瘋了一樣的人們也被火舌卷了進來,然而他們就像不知道死活、也不知道痛苦一樣,手舞足蹈,齊聲喝道:“天魔成!天魔劍成!”

  雷一道接一道地落下,那些瘋子被燒成了焦尸,神廟分崩離析。而銅鼎中的男孩尸骨卻像重新從尸體身上吸走了活氣一樣,又再一次長出新的血肉,雛鳥消失了,落到他身邊,成了一把佩劍。

  劍柄上陰刻著復(fù)雜的紋路,中間簇擁著一個圖案——正好是宣璣身上被釘出來的痕跡。

  無數(shù)次的,他在圣火戒指的夢里見過這把劍。

  這也是萬年儀里,盛瀟斬妖王時用過的那把劍。

  “我是……”一個念頭從宣璣缺氧的大腦里冒出來,“那把劍嗎?”

  下一刻,有人一把攥住了他的肩膀,將他的頭掰了過去。宣璣渙散的意識波動了一下,感覺自己好像看到了盛靈淵的臉。

  他想起赤淵附近的小縣城里,那人輕描淡寫地說:“我是人的妄念。”

  忽然之間,遍體生寒。

  盛靈淵到的時候,正趕上燕秋山炸翻了高山王子墓。

  整個墓穴都塌了,那些封存了古今中外各種尸體的水晶墻集體碎成了渣,不管是陪葬的高山人童尸,還是當了好多年“櫥窗模特”的盜墓賊——凡是有幸在爆炸中保持了“器形完整”的,全都你推我搡地漂了起來。

  這幫尸體們也不知道排個隊,寂靜的海底一時擁擠混亂得好似春運現(xiàn)場。

  盛靈淵眼疾手快地從死物里撈出“活鳥”一只,實在沒弄明白,宣璣這種鳥雀一族……對,他還不是水鳥,為什么要跟著那條黑鯉魚往海底扎?

  這只平時看著挺機靈的,不像缺心眼啊!

  宣璣不知道是有意識,還是單純的求生欲,一碰到他,就死死地攥住了他,手勁大得像是要掐到他骨頭里。

  大團的氣泡從他口鼻中冒出,盛靈淵估計他堅持不到海面。

  赤淵第三十六個守火人能耐得上天入地,誰都不放在眼里,要是最后淹死在海里那就太好笑了。

  盛靈淵不由得想起前兩天在店里聽別人說的一句話,當時沒太明白,因為覺得好像不合語法,現(xiàn)在他無師自通地明白了那句話怎么用——

  “看把你能的!”

  他捏起宣璣的下巴,嫌棄地想:“嘖,咸。”

  盛靈淵本想暴力掰開他的唇齒,然而宣璣較著勁的牙關(guān)在他碰到的瞬間就松了。他飛快地度了口氣過去,隨即察覺到對方那種近乎毫無保留的信任,心里忽然有點異樣,尋思道:“嗆水嗆糊涂了么?”

  盛靈淵一手拽住宣璣,無聲地念了句鮫人語。

  海底墓穴中,積攢了三千年的陰冷尸氣與他同源共振,一個巨大的漩渦盤旋而上,攪動起周遭的海水,恍如颶風,將所有的活人與尸體一股腦地往上噴去。

  幸虧高山王子墓第一次震動的時候,俞陽沿海的有關(guān)部門就緊急啟動了應(yīng)對突發(fā)自然災(zāi)害的措施,所有工作船都去“避難”了,不然此情此景還不知道善后科怎么圓。

  宣璣他們在墓穴中被困了一天,善后科的幾位就在快艇上等了一天,吃空了“移動食堂”平倩如兜里的所有食物,還不等消化,就等來了這場“群尸蹦迪”的奇景。

  快艇被撞得來回翻轉(zhuǎn),羅翠翠“媽呀”一聲趴在船舷上,正好與一具尸體看了個對眼,尸體保持著死前驚詫的表情,大張的眼和嘴好像跟羅翠翠用了同一個建模。

  羅翠翠:“……”

  這時,一只蒼白的手攀上船沿,把快艇掰得往一邊傾斜,緊接著,一個**的人體從水里“飛”了出來,正好砸在羅翠翠的后背上。

  羅翠翠終于嚇崩潰了,好像被壓住了殼的烏龜,四腳亂劃,嚎啕大哭。

  “阿彌陀佛、玉皇大帝……救命……觀音菩薩、哈雷路亞……我要辭職……”

  “哎,不急哭,還有氣呢。”盛靈淵被他這嘹亮的嚎聲震得一偏頭,又“嘶”了一聲,宣璣手里像抓救命稻草一樣,攥著他的一條手腕并一縷頭發(fā),“勞駕……你能讓他先松個手嗎?”

  王澤身上掛著一身氣泡,爆炸發(fā)生的時候,他根本來不及分辨人和尸體,不管是什么一通亂撈,被沖到水面的時候已經(jīng)筋疲力盡,“咕嘟”一下自己沉了下去,嗆了幾口水,張昭眼疾手快地又偷了一秒,跟谷月汐倆人一起,把他撈了出來。

  “我他媽……”王隊上氣不接下氣,“是有史以來第一個差點被淹死的水系嗎……咳咳咳……燕隊呢?燕隊!”

  王澤凝結(jié)出來的大大小小的氣泡都在海面漂著,像一個個大大小小的救生艙,他摸了一把臉上的水,在其中來回亂撞,終于翻到了燕秋山。

  燕秋山在一顆雙層的氣泡里,嘴角掛著血跡,左臂不自然地掛在身邊,不知道是骨折還是脫臼,無聲無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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