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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愛太深,傷害太深


  電話兩頭同時寂靜了一秒。

  邵玉城的嗓音像是結了冰,沒有起伏,沒有溫度,許多漂浮在水面上的情緒也漸漸沉入水底,“哥,你決定跟江逢禮走了?”

  這話像針一樣刺了江臨一下,他的瞳孔驀地縮緊,良久,淡淡道:“二叔以江家的名義替我擋下了英國的商業制裁,我答應過他,必須回江家看看老爺子。”

  “就因為這個?”邵玉城突然失態地咆哮起來,“當年是誰大刀闊斧地改革,讓公司起死回生?是誰推動公司上市,八年來掌控大盤做的滴水不漏?是誰一夜之間把藏污納垢的董事會洗得干干凈凈?若不是你急著收購藍月影視的股權,區區一個唐季遲能把你逼到山窮水盡、去求助江家的地步?”

  江臨闔了眼,表情平淡得看不出一絲波瀾,比起他的鎮定,邵玉城倒顯得太過激動極端了。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線條利落的鼻梁下,薄唇靜靜開合,嗓音平穩有力:“玉城,我有不得不那么做的理由。”

  “不得不那么做的理由?”邵玉城冷笑,“段悠讓你等了這么多年,你讓她多等兩天又能怎樣?她就非逼你在那個節骨眼上和姚貝兒分手不可?”

  江臨犀利的眸光閃了閃,異常敏銳地抓出了他言語間提到的名字,“段悠?”

  邵玉城自知說漏了嘴,馬上沉默。

  江臨的口吻倏然冷了。

  “你早知道我和她有過淵源,早知道她就是段悠……卻一直瞞到現在?”

  “是我不讓他說的。”電話在這時被傅言接了過去,涼薄的鳳眸間深鐫著不知名的沉重,“這件事里還有蹊蹺,等你想起來,或者我查清楚的時候再向你解釋。但今天如果你跟江逢禮走了,可能就回不來了,你知道嗎?”

  江臨的右手又攥緊了幾分,他甚至能感覺到斷裂的骨頭在手掌形狀的變化中摩擦著血肉。

  那疼痛,絲毫不比心上來得尖銳。

  “你要把段悠一個人丟在國內嗎?”傅言最后拋下一個自認為足夠分量的問題。

  而江臨的回答,卻讓他大吃一驚。

  院里靜謐安詳,空氣中檀香的味道經久不散。整座寺廟隱與青山綠水間,滿是悠然愜意。

  “收拾一下,馬上下山。”江臨掛斷電話后,冷靜地吩咐道。

  保鏢肅容嚴整地低頭應下,他亦是調轉腳步回了廂房,叫醒榻上的女人,聲音放柔了些,還是略顯僵硬:“悠悠,起床了。”

  段子矜在睡夢里皺了下眉,胡亂抬手去打他,“別鬧,困……”

  江臨心里軟了幾分,片刻又冷硬下來,“起床,我們要走了。”

  段子矜懶洋洋地掀開眼皮瞧了瞧咫尺距離之內,男人干凈英俊的眉眼,腦子里渙散的意識從四面八方飛了回來,她猛地從床上坐起身,“是不是要上山去看你媽媽了?我睡過頭了嗎?”

  “沒有,你沒睡過。”江臨的嗓音莫名低啞,“我們今天不上山了。”

  “那就好。”段子矜聽到他前半句話,露出了放心的笑容,可很快便聽清了后半句,笑容頓時僵在臉上,“你說什么?”

  江臨按著她的頭,在她的額上輕輕一吻,“我們現在必須馬上離開。”

  段子矜睡意還沒完全消散,腦子里有些迷糊,伸手推開男人擋在自己面前的堅實的胸膛,“你昨晚明明答應過我……”

  “悠悠,聽話。”江臨放開她的頭,改為抓住她往外推他的手腕,漆黑的眼底覆著一層不易察覺的陰霾,他真的很不喜歡她有任何推拒他的動作。不過眼下,并不是討論這些的好時候。

  “以后我再帶你來。”

  段子矜怔忡過后,忽而輕笑出聲:“噢,又因為不合規矩嗎?”

  她毫不費力地掙脫了他的禁錮,抬眼看他,褐瞳中明晃晃的全是嘲弄,“昨天晚上也是騙我的,是不是?”

  江臨皺了眉,“悠悠……”

  “別這么叫我。”段子矜淡聲截斷他,“你既然什么都還沒想起來,就不要像以前一樣叫我。”

  這個稱呼很容易直達她內心深處,甚至會給她造成一種她未曾離開,而他還在的錯覺。

  可是,他們都明白,二人雖然表面和好了,卻在看不見的地方有著很深的隔閡——缺失的六年,橫空插入的姚貝兒,還有前一段日子不斷的彼此傷害。

  所以這兩天里,他們其實都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維護著這段來之不易、又非常容易破碎的感情。

  直到這一刻,段子矜真正意識到,心里這種隱隱的不對勁,到底是因為什么——

  因為他們之間缺少很多信任。

  尤其是她,在這個將她忘記了的男人身上,幾乎找不到安全感。

  她試著告訴自己,江臨做的那些看似傷害她的事情,實則都是在保護她。但傷害畢竟是傷害,要如何在午夜夢回、夢到他粗暴地強迫她的那個晚上時,一邊蜷縮著顫抖著落淚,一邊保持理智地勸說自己相信他愛她至深?

  更何況,江臨至今為止,吝惜一個“愛”字。

  說到底,這個男人也不信她。

  否則怎么會看到她上了唐季遲的車,就對她做出那樣的事?

  他也許是在意她的。可是,只要他一天不恢復記憶,她的心,就一天懸在空中。

  愛太深,傷害太深,陰影太深。

  段子矜冷靜下來,曲指揉了揉太陽穴,不禁對自己的敏感和沖動有些懊惱。

  她太害怕再一次失去他了。

  所以風聲鶴唳,所以草木皆兵。

  所以江臨稍稍反悔,她心底深埋的雷就緊張得快要炸掉。

  江臨垂眸望著她臉上難以言喻的表情,胸腔里被她激起的怒意漸漸化作心疼,語氣卻還是冷淡:“先起床。”

  段子矜沒言語,慢條斯理地穿上外套,考慮到她手上的傷口,江臨吩咐外面的人用熱水泡了兩條干凈的毛巾,擰干水后遞給她擦臉。

  走出廂房,迎面便是清冷的晨風,段子矜這才覺得徹底醒了,見所有人整裝待發,她猶豫了片刻還是抬眸問身邊的男人:“我們真的就這樣下山了嗎?”

  江臨看著她眼底微薄的希冀,英俊無儔的臉上,表情滯了滯。

  最終,卻還是在她幾分殷切的目光下點頭,破碎了她所有的期望。

  告別了方丈和小和尚,一眾人沿著山路往下走。段子矜始終垂著頭,一副興致不怎么高的樣子,江臨自然看在眼里,伸手在她沒有受傷的手指上重重握了一下,“在想什么?”

  段子矜的聲音淡得幾乎要化在風里:“你出爾反爾,我可以不跟你鬧。但是要個理由,總不過分吧?”

  江臨眉眼一沉,目似點漆般凝著前方的山路,即使她不問,他也是要給她一個答案的。

  “是我家里的事。”良久,他回答,“你想必也知道一二。”

  段子矜沒想到他會主動提及他家的事情。

  事實上,他們六年前在一起的時候,他也沒對她說過什么。

  她對他的了解,除了他母親是祁門人以外,就是六年前那人在逼她離開時講給她的事情。

  在那之前,她雖然從他的容姿舉止中看出江臨并非泛泛之輩,卻怎么也沒想過,他那立體深邃的五官,矜貴斐然的氣質,竟有一半是出自于他身后顯赫凌人的家族。

  而這一切,都成了當年她和他分手導火索。

  江臨繼續道:“我父親那一系,生活在歐洲幾百年……時至今日,算是有幾分威望的。”

  段子矜不說話,只默默地聽。

  江臨這句“有幾分威望”,說的實在是又含蓄又委婉。

  在歐洲尚未掀起革命熱潮之前,社會分為三個等級,教會的神職人員、貴族和平民百姓。幾百年前,江家的始祖是君主專制時期的大教皇,地位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后來不知發生了什么,竟被皇帝賜封了世襲的大公爵位。

  其家世的風光顯耀,絕非一句“有幾分威望”就可以一筆帶過的。

  但江臨明顯沒有和她說太多這些的打算,只道:“八年前因為一場意外,我離開家回了國。當時只認識傅三,所以就去了郁城。”

  段子矜被他握住的手微微縮了縮,她回過頭望著漸行漸遠、漸漸隱匿在蒼翠的山林間的古剎,忽然福靈心至地問他:“這場意外,和你媽媽有關系,是不是?”

  江臨的胸腔幾不可察地一震,眼角緊了緊,狹長的黑眸不動聲色地凝向右側的女人。

  他曾經告訴過她這么多事?

  段子矜仿佛猜到他的想法,莞爾一笑:“不是你說的,是我自己這樣覺得。我想,你的母親既然嫁給了你父親,按理說去世后要葬在歐洲才對。倘若她生前的遺愿是死后落葉歸根,回到祁門,也不該將墓碑修在這座寺院里,而是應當請進陳家宗祠。”

  她說完這番話,頓時感覺到身旁的男人周身的空氣都冷凝下來。

  “陳家宗祠……”江臨慢慢念著這四個字,語調平穩冷淡,段子矜卻莫名聽出了幾分深藏且徹骨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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