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愛是天命2
他進(jìn)門時，屋里的男人正在收拾東西。
小和尚問道：“先生，您這是要走了么？”
江臨停下了手里的動作，淡淡道：“嗯，明天一早我就下山，這兩天打擾了，今晚我還需要借用一下寺里的佛堂。”
他只抄了四遍佛經(jīng)，剩下三遍，只好去佛堂里誦完，這樣他明天就可以返回郁城了。
小和尚笑了笑，“那您明天還要上后山看看嗎？”
“不了。”江臨無波無瀾道，“明年再來也一樣。”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段子矜心急如焚，覺得自己片刻都等不下去，可又不得不等下去。
小和尚第二次來看她時，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說道：“施主，我們方丈手里有一本冊子，記著后山陵園里所有逝者的性別、年齡和遷入墓穴的具體時間。您不如去找方丈問問，能不能先從冊子里查查您要找的人在不在？”
還有這種東西？段子矜一聽，忙道：“謝謝小師父，我這就去！”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寺院里的方丈，年紀(jì)大概六十上下，面容清癯，模樣慈藹，披著簡單而樸素的袈裟，周身淡淡的氣場便足以讓人心靜神寧。
她揖了一禮，說明了來意，方丈笑著頷首，“施主跟我來。”
他將她帶去了佛堂對面的藏經(jīng)閣，打開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段子矜欠身示意，抬腿邁進(jìn)了高高的門檻，側(cè)身到不礙事的地方，抬頭打量著這座二層的木制閣樓。
方丈跟在她后面進(jìn)去，轉(zhuǎn)身關(guān)門時，正瞧見對面西裝革履的男人走進(jìn)了佛堂。
江臨瞥了藏經(jīng)閣一眼，來不及細(xì)看，兩扇門就被方丈關(guān)上了。
他沒想太多，也掩上了佛堂的門。
藏經(jīng)閣里豎立著整整上下兩層的書架，各類經(jīng)書碼放整齊，段子矜光看那些書名就覺得頭疼欲裂。
方丈打開燈，獨(dú)自上了二層，過了一會兒便拿著一本厚厚的冊子下樓，走到書桌邊，溫聲對坐在椅子上的段子矜道：“施主，就是這本。”
“麻煩您了，方丈。”段子矜低眉翻看，手剛碰到扉頁就沾了一指的灰。
“施主。”方丈忽然叫住她，將冊子前后翻轉(zhuǎn)過來，叮囑道，“這本冊子是這樣看的。”
段子矜眉心動了動，從后往前、從左往右翻？那這里面的字，難道也是豎著寫的？
真是一本非常有年代感的冊子啊。
她費(fèi)勁地讀完第一頁，立刻就懂了這本冊子的歷史。原來這后山里最早下葬的人，是兩百年前的無名氏。記載著死者信息的文字足可以稱得上是佶屈聱牙，字體雖然工整，可是辨識度非常低，紙頁也早已泛黃，仿佛她指尖的力道再重一點(diǎn)，就能直接把這張紙捏成齏粉。
她直接往后翻到了最近二十年的。
方丈在她對面的椅子上捻著佛珠，不急不躁。
段子矜看了兩頁，盡是些沒名沒姓的。江臨為他母親安葬，不可能不寫名姓，所以她越看，越覺得后山的陵園里應(yīng)該沒有她要找的墓。
方丈亦是看出她的為難，開口道：“施主，您要找的人貴姓？”
“姓陳，陳女士。”段子矜想也沒想地回答，“不過，我不清楚她具體是什么時候下葬的……”
江臨的母親什么時候去世的她都不知道，去世后是不是直接下葬，她就更不知道了。
方丈想了想，搖頭道：“后山?jīng)]有陳姓的墓碑。”
段子矜茫然抬頭，心里“咯噔”一下，“您確定嗎？”
方丈又想了想，“不確定。”
段子矜：“……”
罷了，方丈年事已高，每天背那些梵語經(jīng)文還不夠，哪有多余的精力去記后山陵園里埋的死人都姓什么？
她只好繼續(xù)埋頭看了下去。
江臨念過三遍地藏經(jīng)后從佛堂出來，發(fā)現(xiàn)對面藏經(jīng)閣里的燈還亮著。
也不知老方丈這么晚在里面做什么。
想到明天一早就要下山，他覺得，今晚先去和老方丈道個別才妥當(dāng)。于是鞋尖的方向一轉(zhuǎn)，徑直朝對面的藏經(jīng)閣走去。
沒走出兩步，突然被叫住：“先生！”
聲音不大，卻入了江臨的耳。他準(zhǔn)備敲門的手頓在半空中，側(cè)眸望向聲源的方向，平靜的目光起了一絲波瀾，很快又歸于沉寂。
是那小和尚。
江臨放下手，輪廓溫淡的五官在月色下顯得清雋而俊雅，連低沉的嗓音都跟著變得好聽了起來，“怎么？”
小和尚皺了皺眉，“您的藥煎好了，我放進(jìn)房里了。我馬上要去做晚課，師父特意叮囑我，在晚課前要把您手上外敷的藥給您敷上。”
江臨深不見底的黑眸中閃過一抹思考，他回頭看了一眼藏經(jīng)閣，淡聲道：“我先去跟方丈道個別，小師父稍等。”
“先生！我已經(jīng)和師父說了您明早下山，他答應(yīng)去送您的。”小和尚笑瞇瞇地，“師父現(xiàn)在有其他客人，您看……”
寺里偶爾有前來上香的香客或是鎮(zhèn)子里愿意聽方丈講經(jīng)的善男信女，江臨理解地點(diǎn)了下頭，岑薄的唇角抿了抿，沒說什么便跟著小和尚回去了。
段子矜在藏經(jīng)閣里一直看到了入夜。
雖然這后山只葬了幾十人，但有很多無名氏，都在被后人找到之后遷了出去。冊子里實(shí)際記載的總?cè)藬?shù)超過了二百人。
方丈一直很耐心地等著她看完，段子矜卻有些不好意思，“方丈，不如您先回去休息吧。”
“不礙事。”方丈慈愛地笑，和她聊起了家常，“施主尋的是什么人？”
“她……”
段子矜說出口，話音停了幾秒，才繼續(xù)道：“是我婆婆。”
方丈還是滿面大慈大悲的模樣，“阿彌陀佛，施主與其這樣找，不如直接問問夫家。”
段子矜苦笑，“我要找的就是那人。說出來不怕方丈笑話，我和他……其實(shí)還沒有結(jié)婚，只是我心里將他當(dāng)做了未來的丈夫，這些年……我們總是在錯過。昨天一早，他人突然不見了，也沒告訴任何人他去了哪里。我只知道他媽媽的忌日是這兩天，故鄉(xiāng)在祁門，所以就找來了。”
方丈聞言，眸光深了幾分，卻因?yàn)樗冀K垂著眸，又滿臉平靜，對面的女人并未發(fā)現(xiàn)什么端倪。
“阿彌陀佛，命里有時終須有，施主既然尋不到，何不耐心等等？”方丈說話時，語氣帶著像古井般深邃的、難以參透的禪意，在段子矜的心湖里投下一枚石子，讓她的心緒一圈圈蕩漾開來。
她沉默片刻，搖頭道：“方丈，我已經(jīng)等了六年，不想再等一個六年。”
方丈捻著佛珠，不置可否。
命里有時終須有，反復(fù)揣摩著方丈的話，段子矜笑了下，“命里無時莫強(qiáng)求，可弟子愚鈍，還想再強(qiáng)求一次。因?yàn)椋夷芨杏X到……他也在等我。”
窗外一輪未滿的上弦月緩緩經(jīng)過中天，清輝如霜，只差一個微小的角，就是滿月。
“阿彌陀佛。”方丈微笑著起身，意味深長道，“施主，有些人生時姓陳，在人世間走過一遭，去時，未必還姓陳。”
段子矜愣住。
腦海里空白了半刻，突然間，仿佛被誰打醒了一般。
陳妙清……
“不是陳女士！”段子矜急匆匆地沖口而出，“是江夫人，江夫人！”
方丈依然微笑，“江夫人么……后山確實(shí)有一位，不知是不是施主要找的，明天……施主不妨親自上山去看看。”
方丈鎖好藏經(jīng)閣的門時，小和尚做完晚課，正從佛堂里出來，見師父還沒休息，便上前問道：“師父，冊子上有女施主要找的人嗎？”
“有。”方丈笑答。
“是誰？”小和尚不禁驚訝，后山難道又多了一座被后人找到的墓？
方丈含笑垂眉，“是江夫人。”
江……小和尚的眼睛倏然瞪得像銅鈴那么大，他轉(zhuǎn)頭看著早已熄燈的廂房，“她要找的人是江施主的母親？”
“阿彌陀佛。”方丈閉目，聲淡如水道，“她要尋的，正是江施主本人。”
小和尚半天沒從震驚里緩過來，待方丈走快走出他的視線了，他才小跑著跟了上去，“那您有沒有告訴她，江施主就住在寺里？”
方丈低眸瞧著自己被小徒弟拽住的袖子，不溫不火道：“這么愛貧嘴，不如去佛堂里再念幾遍法華經(jīng)？”
小和尚立刻收回手，干癟癟道：“師父，弟子錯了。”
這一晚，段子矜沒怎么睡著。
腦子里滿是她和江臨六年前、六年后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
她想，若是她以后死了，比起被人稱作段女士，她也更愿意被人叫江夫人。
翌日的第一縷陽光躍出地平線，她披好風(fēng)衣、拿著方丈昨晚送給她的助行拐杖，準(zhǔn)備上山。
山間的清晨，帶著雨霧朦朧的清冷。
打開廂房的門，一股寒氣像是要扎進(jìn)皮膚里，段子矜打了個冷顫，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差點(diǎn)被凍住。
寺院有座地勢較高的鐘樓，小和尚每天早晨都要來撞鐘。今早，他剛到鐘樓里，低頭便看見那位女施主走出了山寺的大門。
他嘆息了一聲，誦了句佛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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