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發飆
陸語目光流轉,語氣堅定:“我敢。沈東家,這些話不是只說來嚇唬我的吧?”
沈笑山轉臉看向面色驚疑不定的羅松,“擬出她的賣身契、生死文書,隨即帶上她這份家業明細,召集人手到陸家查賬,傳信給各地人手輔助核實。”
“是。”羅松硬著頭皮應下,卻站在原處不動彈,心說這又是何苦呢?那么好看又有見識的女孩子,定是萬不得已才求您相助,不就四千萬兩么,于您又不是大數目,再說她不是三個月之內就會歸還么?又是賣身契又是生死文書的,您把人嚇得想不開了可怎么辦?
沈笑山加重語氣吩咐他:“磨墨!”
羅松嚇得一哆嗦,“是!”再不敢有半分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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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語上馬車之前,點手喚就近的一名沈家小廝。
小廝快步走到她面前,“陸小姐,有何吩咐?”
“沒什么。”陸語取出一個素色錢袋,掂了掂,遞給他,“承蒙照應我的隨從,一點點心意。”
小廝聽著錢袋子發出的動靜是銅錢相撞,便笑著行禮道謝,收下了。
車夫和跟車的人卻發現陸語面色蒼白如紙,雙唇失色,俱是擔心不已。
陸語上了車,吩咐道:“回傅宅。”隨即放下車簾,關上車門,手虛浮無力地尋到車廂內的機關,幾次才按下去。相應的暗格彈出來,她取出薄毯、薄被,胡亂鋪上毯子,蓋上薄被。
救姨父姨母所需的銀兩,只要沈家的人手不昧著良心低估陸家各處產業的價值,沈笑山就會在一個月之后撥給她。
生意談成了。
也把自己搭進去了。
日后是生是死,是為奴為仆,還是受盡刑罰折辱,又能否贖身,不知道。
無所謂了。解決眼前危機最要緊。
絲絲縷縷的寒意從骨頭縫里蔓延至周身,額頭上不斷沁出汗,胃一刻不停地翻騰著,喉間泛著腥甜味道。
到底是病情重了,還是被他難為威懾之下氣得要吐血,不清楚。
她蜷縮起身形,闔了眼瞼,不消多久,意識陷入混沌。
馬車到了傅宅,翹首等待的無暇、無憂迎上來,恭聲請陸語下車。
里面沒有回應。
兩個丫頭打開車廂門,上了車。
“小姐?”無暇輕聲喚著,撫了撫陸語的額頭,沾了一手的汗。她失聲道:“快去請大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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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九,上午,沈宅。
羅松小心翼翼地把翡翠白菜、鴛鴦手鐲放到沈笑山面前,透了一口氣,垂頭喪氣地稟道:“陸小姐昨日列的清單,除了那桌二百兩的席面、六十文的四份干果,都照著買回來了,價錢分毫不差。昨日陸小姐走的時候,賞給一名小廝一個錢袋子,里面有一把銅錢、一張一萬兩的銀票。小廝要我把銀票給您,我替您做主賞他了,那是陸小姐給他的福分。”
沈笑山拿起一個鴛鴦手鐲,對著光看水頭、成色,“你擺出報喪的樣子給誰看?我離死遠著呢。”
羅松的臉拉得更長,“我是覺著吧,您對陸小姐這事兒,辦得忒不厚道。人明擺著是遇到了天大的難處,也擺明了是經商的好苗子,結果怎么著?您三下兩下就讓人把命都交代在您手里了。”
沈笑山道:“誰讓她連我雙親都挖苦。”
羅松誠實地道:“是您先數落人家師父、父親的品行。她父親都不在世了,您真有點兒過了。”
“我雙親就在世?”
羅松跟他說車轱轆話:“您先招人家的。”
沈笑山看完鴛鴦手鐲,現出滿意之色,放回首飾匣子里,走到窗臺前,拿起噴壺澆花,“她拿程家嬸嬸、唐意航做文章,恨不得拿話噎死我,你沒聽到?”
“……”羅松移步到他近前,“您先招人家的。”
沈笑山作勢要踹他。
羅松動作敏捷地退開一段,表情更喪氣了,“我安排了七個人去查賬了。陸小姐那些木料,您要不要去看看?”
沈笑山頷首,“自然要看。備馬。”
“……”羅松長長地嘆息一聲,往外走時嘀咕道,“今兒我給自己算了一卦,早晚被您氣死。”
沈笑山權當沒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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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近正午,陸語在外書房的宴息室席地而坐,左手握著一塊玉石,右手拿著一柄鋒利至極的刻刀,瞇著眼睛在玉石上雕篆“和”字。
陸家的產業,要改姓沈了,歸為和字號。
無暇走進來,手里拿著盛著藥丸的白瓷瓶和一杯溫水。
陸語放下手里的東西,由她服侍著服了藥。
無暇問道:“小姐,中午了。”不敢提飯菜,只能提醒時辰。
陸語道:“吩咐外院的管事和廚房,好生款待沈家的人,把他們當祖宗一樣伺候著。”
“是。”無暇眼巴巴地看著她,“那您——”
陸語拿起玉石、刻刀,“吃不下,別招我反胃。告訴你,這兩天要是吐,吐出來的就是血。”
無暇聽了差點兒哭出來,吸了吸鼻子,碰了碰陸語身上那件道袍,“那我服侍著您換身衣服?”
昨天,陸語從傍晚昏睡到半夜,醒了之后沐浴更衣,換了這件灰撲撲的道袍,跑來這里刻字,累了就往涼席上一躺,到現在,道袍皺皺巴巴的,無暇實在看不下去了。
“不換。”陸語說,“懶得動。”
無暇遲疑片刻,道:“西院大小姐請您過去一趟。”她是想,小姐窩著一股子邪火,不妨去那邊排遣一下。
陸語卻道:“讓她滾。”
“……”無暇站起身來,“那得奴婢先滾,這就去回話。”
陸語微笑,“她欠我二十兩銀子,順道要回來。”
“是。”
過了一陣子,無憂過來服侍,坐在一旁,一面做針線,一面問陸語:“小姐,昨日您從回來就開始鬧脾氣,到底出了什么事?悶在心里,會悶出病來的。”看一眼外面,道,“我讓院子里的人都去院門外了。”
陸語就笑,“你家小姐借到銀子了,還有主兒了。”
“啊?”隨著這一聲,無憂扎了手,她也不在意,拿出帕子隨意裹住手指,“什么叫有主兒了?”
“簽了賣身契,立了生死文書。”
“……”無憂眼中噙滿了淚。
“把眼淚忍回去。”陸語笑道,“車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我還真把自己這條命交待在他沈慕江手里不成?”
無憂用力點頭,開始碎碎念:“一定會有辦法的,您一定會有辦法的……”
陸語失笑。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陸語隱隱聽到院外有幾個小丫鬟齊聲驚呼:“無暇姐姐,你這是怎么了?”
她蹙了蹙眉,等著無暇進來回話,卻是好一陣都沒等來,便吩咐無憂:“把無暇叫來。”
無憂應聲而去,很快轉回來,面色不大好,強笑道:“無暇她忽然有些不舒坦,小姐,晚一些再讓她來回話吧。”
陸語冷了臉,手里的動作頓住,一瞬不瞬地凝著她,“把她給我叫進來。”
無憂不敢再有二話,快步出門,片刻后,和無暇磨磨蹭蹭走進門來。
陸語忙里偷閑地望向無暇,只一眼,手里的刻刀就沒了準成,刺入了左手手心。幾息的工夫,鮮血沁出,滴滴答答地落到道袍上。
無暇、無憂齊齊低呼出聲,一個取出干凈的帕子,一個去找藥箱。
陸語皺著眉深吸進一口氣,盯著無暇臉上清晰的巴掌印子,“原友梅打你了?”
無暇拿走她手里的玉石和刻刀,看著她滿手的血,眼淚簌簌掉下來,哽咽著道:“是奴婢說錯了話,該罰……”
陸語讓她用帕子把左手纏起來,隨即站起身,穿上深灰色薄底靴子,向外走,“別哭,等我給你打回來。”
“噯小姐……”無憂捧著藥箱,愣了愣神,才和無暇一起出門去追陸語。
陸語已經找到齊盛,正面色冷凝地吩咐著什么,待齊盛稱是,拔腿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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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笑山騎著馬,和羅松溜溜達達地來到傅宅所在的街巷。
他們是從西面過來的,趨近原府的時候,看到了陸語。
沈笑山見她一身灰撲撲的道袍,下擺皺巴巴,有星星點點的痕跡,步履優雅而快捷;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手上纏著帶血的帕子,大眼睛看著前方,眼神森寒。
活脫脫一只灰頭土臉的炸毛的貓。
她身后跟著兩名丫鬟,一個臉上掛了彩,掌摑所致。
沈笑山沒來由地想笑,“誰把她怎么了?”
羅松敢怒不敢言地瞥他一眼,心說怎么那么心狠呢?沒瞧見人家滿手血么?
陸語轉身走進原府。
沈笑山帶住馬,“去里面叫一個查賬的出來。”他感覺,可能有熱鬧可看。閑著也是閑著。
“是——”羅松拖著長音兒應聲,跳下馬,去了傅宅。
那邊的陸語徑自走進內宅,問原府一名丫鬟:“你家太夫人、大老爺、大太太、大小姐在何處?”
丫鬟見她一副要殺人的樣子,嚇得哆嗦起來,磕磕巴巴地道:“在、在、在太夫人房里,用、用飯呢……”沒等她說完,陸語已走向原太夫人的院落。
室內,原太夫人、原溶、原大太太和原友梅正圍坐在一起用飯,沒有人說話,只聽到輕微的碰瓷聲。他們聽到有丫鬟在門口道:
“表小姐,您稍等,容奴婢去通稟。”
隨即聽到的是陸語清冷的語聲:“起開!”
原友梅面色微變,放下碗筷。
陸語走進門來。
四個人見她的樣子,愣住了。
無暇、無憂匆匆走進門來,侍立在陸語身后。
原太夫人最先恢復了鎮定,語氣冷淡地道:“阿嬈來了啊,那就坐下,一起吃飯吧。”
陸語不搭理她,蹙著眉望向原溶:“大舅,您的女兒打了我的丫鬟。我護短兒,來給我的丫鬟出氣。您說怎么辦吧?”飯菜的味道令她反胃,要竭力克制,才不至于作嘔。
原溶狠狠地瞪了原友梅一眼,板著臉訓斥,“誰準你打阿嬈的丫鬟的!?”轉臉又扯出笑容招呼陸語,“阿嬈,先坐,坐下說話。”
原友梅顯得很不服氣,只是不敢出聲辯駁。
原大太太扶額,扯著原友梅站起來。
原太夫人道:“友梅發作那丫頭的事情,我聽說了……”
陸語權當沒原太夫人這個人似的,漆黑的眸子冷幽幽地凝住原溶:“原友梅欠我二十兩銀子。我要跟您借四萬兩,把地契房契給您。”
原溶站起來,賠著笑,“那件事我沒忘,正籌備銀子呢,你也知道,原家人不少,一個會打理庶務的都沒有,家里實在是拮據……”
陸語打斷他:“等會兒您要辦兩件事:用家法掌原友梅的嘴,把四萬兩銀子給我送過去。不辦也行,我準備好人手了,讓他們帶上房契地契,敲鑼打鼓地游街,告訴長安城里的人,原家霸著我的宅子、欺負我的丫鬟。”
“……”原溶額頭冒出了汗,求助地望向原太夫人。
原太夫人卻冷靜地道:“照她說的辦。”
“祖母……”原友梅漲紅了臉。
原大太太眼神哀怨地望著陸語,卻是不敢吭聲。
陸語指向原友梅,“大舅,今日您不用竹篾把她打得滿嘴血、掉幾顆牙,這事情就沒完,給我銀子也沒用。對了,您要給我四萬零二十兩,女兒的債,理當由您這教女有方的父親還。”
原友梅哭起來,望著陸語,目光怨毒,“我只是……”
“你閉嘴!”原溶和原太夫人一起厲聲喝斥她,隨后前者望向后者。
原太夫人不帶一點情緒地道:“照阿嬈說的辦。”
陸語轉身吩咐兩名丫鬟:“你們留下來,給我看著掌原友梅的嘴。”繼而又對原溶牽出一抹冷冰冰的笑容,“原家的人要是手癢,就再打她們幾下。”
“不會,不會,怎么會……”原溶搓著手,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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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笑山、羅松站在傅宅門前的石階上,聽一名管事說查賬的進展。
陸語像去原府的時候那樣折回來,仍是氣鼓鼓的,似是在想什么事情,目光沒有焦距。她憑著對道路的熟悉走到自家宅子前,走上石階,經過沈笑山身邊的時候,目不斜視。
沈笑山又想笑了,可是,下一刻,他就看到走上最后一階石階的陸語停下腳步,身形晃了晃,軟軟地向后仰倒。
那一瞬間,他什么都沒想,疾步趕到她身邊,拎住了她道袍的后衣領。
羅松奔進傅宅,揚聲道:“快來兩個婆子!你家大小姐暈倒了!”語畢不由慶幸:幸虧東家在近前,不然的話,在臺階上摔個倒栽蔥,小命就此交代了也未可知。
沈笑山慢慢地讓失去意識的陸語坐到地上,仍舊拎著她的后衣領,蹙著眉打量。
臉色難看死了,怕是病的不輕。半天一夜的工夫,她怎么就成這個樣子了?雖然簽了賣身契和生死文書,可他不是都說了,等到給她銀錢的時候再發落她——提前作什么死?
兩名婆子疾步趕來,合力架起陸語。
齊盛趕到近前,顧不上給沈笑山行禮,望一眼陸語,高聲吩咐道:“去請大夫!”
“不用不用。”羅松接話道,“我家沈先生醫術不錯,讓他給陸大小姐把脈開方子就行。”
沈笑山睨著他,目光透著不悅。
羅松避開他的視線,繼續對齊盛道:“圣手嚴道人您聽說過吧?我家先生跟他老人家學了好幾手。”
這一天里,沈笑山第二次想踹他了:這小兔崽子的嘴怎么就那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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