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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底，初夏時節，天氣漸漸炎熱起來。

　　連著三天日曬以后，終于迎來了一場大雨。

　　大雨過后，江南水鄉越發顯得明媚，到處一片清新。

　　梅山刀劍山莊，下圣院刀劍房。

　　一棵大樹底下，坐著個酒鬼。

　　所謂大樹底下好乘涼，這個酒鬼可算是選對了地方，只見他往樹下一坐，立刻就被樹蔭遮蔽，夏日想曬也曬不著他，而他本人，則是可以盡情地喝自己的女兒紅。

　　江湖上有三大名酒，分別是女兒紅、竹葉青、燒刀子。

　　要說這三大名酒哪個最好，沒有人說得清。

　　反正各有各的愛好，不能因為自己的喜好就說成是天下第一。

　　女兒紅又叫狀元紅，學名叫花雕，屬于黃酒，據說起源于六千多年前，經多年發展，最流行于江浙一帶。

　　花雕有很多種，但最出名的，莫過于來自浙江紹興府的女兒紅。

　　相傳許多年以前，紹興有一戶人家，在女兒滿月之時，選數壇好酒埋于院中，十八年后，待女兒出嫁，再把好酒從地下挖出，用來招待親朋客人，那酒香味撲鼻，堪稱絕妙，于是就稱之為“女兒紅”。

　　紹興府羅家乃紹興一大豪族，其名下產業之一就是賣酒。

　　因為羅家壟斷了紹興一半以上酒業，經羅家賣出去的酒，也不知有多少，光是每年繳納給朝廷的稅銀，就稱得上駭人聽聞。

　　十九年前，羅家家主羅威將妹妹羅香梅嫁給刀劍山莊莊主少師正的時候，曾親自挑選了九九八十一壇最上等的女兒紅，當做一份嫁妝，派人送到刀劍山莊。

　　據說沿路之上還受到了強盜的覬覦，說是這八十一壇女兒紅價值十萬金。

　　那一年，“刀劍少”少正秋十二歲，正是他親生母親去世的第十一個年頭。

　　不是他不懂事，而是他認為沒人可以取代他的親生母親。

　　就在父親當婚大夜，他一個人坐在小屋里，喝了一壇女兒紅。

　　那是他第一次喝酒。

　　一喝就醉了。

　　醉得一灘糊涂，差點將父親的婚禮搞砸。

　　事后，他被關了一個月禁閉，要不是羅香梅為他求情，也不知會關到什么時候。

　　從那以后，他每年都會喝一壇女兒紅，用來紀念自己逝去的“青春”。

　　對他來說，他的青春已經埋葬在十二歲。

　　八年前，江湖中人開始稱他為“刀劍少”。

　　之所以有這個稱號，一是因為刀劍山莊名頭大，二是因為他是少師正最得意的兒子。

　　可是就在五年前，他不再是少師正最得意的兒子，因為他的大哥少正春，得了一個兒子。

　　少正秋從未想過要和大哥爭寵。

　　相反，他覺得父親以前太過關愛自己，對兩位兄長不公平。

　　然而兩年以后，因為他的婚事，他與父親鬧翻了！

　　這三年來，他從未見過少師正一面，每天除了喝酒還是喝酒，沒有人管得了他。

　　時間一長，也就沒人管他了。

　　這些年來，他曾嘗試過喝其他酒，可喝來喝去，還是覺得女兒紅最好喝，而且就必須是紹興府的。

　　所以除了女兒紅之外，別的酒無論再好，他都不會碰一口。

　　此時，有個光頭少年打附近路過，看到少正秋坐在大樹底下喝酒，便走了過去。

　　“咦，這不是秋大哥嗎？好久不見。”王默明明知道酒鬼的真實身份，但就是不叫破。

　　“原來是你。”少正秋抬眼望了一下王默，像是很隨意，其實心里很高興，因為他到這里來，就是要找王默的，“你叫王默吧？”

　　“是啊。”王默笑道，突然朝少正秋一彎腰，行了一個大禮。

　　“你這是干什么？”少正秋詫聲問道。

　　“上次要不是秋大哥出手救我，我早就……”

　　“上次？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吧。我都快忘了。”

　　“對我來說，這件事一輩子都不忘不了。”

　　“既然如此，那就坐下來陪我喝喝酒。”

　　“這個……”

　　少正秋怕他不答應，忙說道：“能與我席地喝酒的人，你是第一個，就連我最要好的朋友方中新，也沒有這等待遇。”

　　王默暗想：“我當初果然沒有猜錯，方中新之所以會找我說話，完全是因為這位三少爺。”

　　“那好，我就不客氣了。”說完，王默走到樹蔭底下，一屁股坐了下來。

　　“給。”少正秋將酒壇子遞給他，顯得甚是豪氣。

　　王默是個男子漢，自然不會覺得這種事沒什么不對，先喝了一小口，然后喝了一大口，差點嗆著。

　　少正秋見了，哈哈一笑，將酒壇子搶過來，說道：“你酒量如此差勁，還是少喝點。”

　　“秋大哥見笑了。”王默面色通紅。

　　少正秋盯著他望了一會，忽然笑道：“老弟，你雖然不是美男子，但長得不賴，尤其是光頭模樣，仔細一瞧，倒給人一種驚羨之感。如果我是個女人，想方設法都要引起你對我的注意。”

　　王默赧然說道：“與秋大哥比起來，小弟還嫩得很。”

　　“別說自己嫩，那是小鮮肉。男人就得陽剛些，你瞧我，胡子拉碴，不修邊幅，這才叫男子漢。”少正秋說到這里，忽然想到什么，嘆氣道，“其實我這也不叫男子漢，我這是邋遢。真正的男子漢，不應該以貌取人，而是要看做了什么。對吧？”

　　“對。”王默表示贊成。

　　“你去刀劍屋的事，我已經聽人說了。你當真要離開刀劍山莊？”

　　“這個……”

　　“你想反悔的話，我能讓你成為刀劍山莊的內門弟子。如果你擔心成為內門弟子以后，將來不能脫離刀劍山莊，那我用性命擔保，這種事絕不會發生，只要你想走，隨時都可以。”

　　王默想好好跟少正秋解釋一下，可是話到嘴邊，發現無論解釋什么，都已是過去的事。

　　反悔？

　　對他來說，那是不可能的事。

　　“秋大哥，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王默只這么說。

　　少正秋見他不為所動，目中不由泛出一道異彩，伸手拍拍的肩膀，說道：“老弟，說實話，你真要反悔，我以后可能就不會再見你了。俗說話，好馬不吃回頭草，既然你決定離開，那就走得堅定些。前路很寬闊，只要有勇氣，何愁日后不成事？”

　　王默被他的話所感染，情緒不免有些激動，叫道：“秋大哥，我……”

　　話未說完，忽聽一個冷漠聲音傳來：“老三，你酒醒了嗎？”

　　少無名！

　　王默心頭一震。

　　他扭頭看去，只見遠處站著一個人，正是改名為“少無名”的刀劍山莊二少爺少正夏。

　　這位二少爺一臉煞氣，就好像誰欠了他幾百萬似的，見誰都沒有好臉色。

　　然而更奇怪的是，少正秋居然沒有起身喊句“二哥”，而是問道：“你不是在閉關練劍嗎？怎么突然到這里來了？”

　　“你以為我想出關嗎？還不是羅威來了！”

　　“羅大伯來了？”

　　“他來恭喜爹爹，順便探望他的妹妹。”

　　少正秋“哦”了一聲，這才起身，一副要與王默道別的樣子。

　　少無名睇了一眼王默，皺眉問道：“這小子是誰？”

　　“他是我的朋友。”

　　“朋友？你的朋友不是方中新嗎？”

　　“我的朋友又不止一個。”

　　“哼，朋友有個屁用！我獨來獨往，不需要朋友，也沒人能做我的朋友。劍就是我的朋友！”少無名發表了高倫以后，說道，“除了羅大伯之外，有一個人你必須見見他。”

　　“誰？”

　　“舅舅。”

　　少正秋神色一變，問道：“舅舅也來了？”

　　“聽說來了好幾天，只是沒有公開露面。走吧。”

　　少無名說完，將身一晃，居然毫不避忌，在刀劍房內施展上乘輕功，轉眼消失不見。

　　“老弟。”少正秋對王默說道，“我得走了。以后有機會，我們江湖再見。”

　　“好，江湖再見。”王默說道。

　　少正秋點點頭，提著酒壇子揚長而去。

　　不久，王默回到了住處。

　　然而讓他嚇了一跳的是，住處房門居然是虛掩著的。

　　這是怎么回事？

　　他記得出門的時候，房門關好，不可能有人進去。

　　如果真有人敢這么做，勢必會受到處罰。

　　誰有這么大的膽子？

　　陡然間，他想到了什么，急忙沖了進去。

　　“誰？”

　　他大聲喝道。

　　只見屋中有個身影背對著他，身段美好，絕不是男人，而是女人，且還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女。

　　“是我。”那少女冷聲說道，轉過身來，目中帶著絲絲寒意。

　　“四小姐？”王默看清楚屋中人是誰以后，先是一怔，接著便淡淡問道，“你來干什么？”

　　“我為什么不能來？”少冬兒反問。

　　王默無言以對。

　　自從回到刀劍山莊以后，這是他第一次遇到少冬兒。

　　他殺了馬虎的事，應該沒有傳出去，否則以刀劍山莊的莊規，就算馬虎不對在先，他也會受到處罰。

　　這說明少冬兒沒有將這件事說給旁人聽。

　　王默不相信這個心腸狠毒的丫頭轉性了。

　　一定是另有原因！

　　他望了望床底下，見沒人動過的跡象，便暗中松了一幾口氣。

　　屋中沉靜了片刻，王默見少冬兒沒有對自己發脾氣，倒是罕見。

　　他不由心想：“這小毒婦既然不是來找我麻煩的，那到底來干什么？”

　　“那個……”少冬兒張了張嘴，說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聽她的語氣，居然有些溫柔。

　　真是活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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