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無題
盧氏也知道這次檢田括戶不比尋常,李二陛下是真下了狠心的。可到底是關系到娘家的利益,即便在嘴上發(fā)發(fā)牢騷,也會好過一些。
“只是三個隱戶,還是自愿依附盧家的,難道就不能通融一下?”
房玄齡搖了搖頭,說道:“別說三個,就是一個,也是一樣的處罰。你看朝中哪個臣僚在陛下面前說項了?觸犯了國法,朝廷處罰得有理有據(jù)。”
停頓了一下,他接著說道:“王公貴族也是一樣,漢王便因此受到了重罰,夫人也是知道的。”
“漢王在州,頗違憲法,陛下不是手敕責斥過嗎?”盧氏聲音低了下去,還是嘟囔了一句。
玄武門之變時,李元昌只有七歲。他的母親也只是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人物,可以說完全無法威脅到李二陛下。
李二陛下也樂得當一個溫良恭儉讓的好哥哥,封他為漢王。
或是愛好,或是為了打消皇帝老哥的疑心,頗有文藝天賦的漢王李元昌很快成為了一位藝術大師。
史載:書法受之史陵,祖述羲、獻,雖在童年已精筆意。善行書,又善畫馬,筆跡妙絕。畫鷹鶻雉兔,當時佳手嘆服。
如果只在藝術道路上精益求精,李元昌成為一代翹楚也是很好的結(jié)局。可他在封地任職卻老是違法亂紀,李二陛下責斥,由此心生怨恨。
當然,心生怨恨是別人所不知道的,可也為后來參與李承乾謀反而身死,埋下了禍根。
房玄齡看了一眼夫人,說道:“親王尚且如此,其他臣僚哪怕只是口出怨言,官位怕是也難保。如果夫人執(zhí)意要為夫上奏,拼了這官職不要,某便為盧家說項如何?”
盧氏沒話可說了,連朝中的魏大噴子都沉默以對,要自己的丈夫當出頭櫞子,十有八九會被李二陛下重罰,以儆群臣。
沉默了半晌,盧氏試探著問道:“關中查出的隱戶多遷往河西,這與甘、肅二州是否有些關系呢?”
房玄齡說道:“經(jīng)營河西,是為征伐高昌作后盾,乃是國家的大政方針。河西人少地廣,又與地狹人稠的關中毗鄰,朝廷自然要從關中移民。”
“而其余諸道的隱戶,便不再強制。只要田地足夠分配,亦允許新附地方,重入戶籍。”
盧氏嘆了口氣,說道:“妾身還想著甘州刺史徐齊霖頗有圣眷,移民也與括戶有關,還想請他代為說項呢。現(xiàn)在看來,卻是不行啊!”
房玄齡搖了搖頭,說道:“肯定不行的。徐齊霖辦事極有分寸,怎會做此不智之事?”
“阿俊這個混小子,在外晃蕩經(jīng)年有余,此次回來,定要好好收拾他一番。”盧氏沒有了辦法,突然從徐齊霖身上又想到了房二,不由得咬牙發(fā)狠。
房玄齡看了夫人一眼,偷偷撇了下嘴,卻不應聲。若是接話,少不得又要吵上一回。
………………
士族門閥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可他們卻還不自知。統(tǒng)一王朝,四海升平,哪還是他們各恃塢堡、劃地自雄的時候?
沒有軍隊,士族門閥的末落已是不爭的事實。
想想歷史上長孫無忌,權傾一時,還號稱關隴貴族的首領和代言人呢!一個李敬宗的誣告,便流放而死。
換句話說,臣子的權力是皇帝給的,什么宰相,什么一品大員,皇帝一收回,你就什么也不是。
皇權的強大已經(jīng)不可動搖,只要皇帝愿意,什么士族,什么門閥,不過是碾死只螞蟻那么簡單。
當然,李二陛下的吃相不會那么難看。可抓住把柄狠收拾,卻是任誰也說不出毛病。
就算是某個士族在朝中有多個高官,又通過聯(lián)姻形成了盤根錯節(jié)的關系網(wǎng),可興衰依然在皇帝的一念之中。
而李二陛下以政事堂處理朝廷公務,不是不得不放權,而是認為適當?shù)姆艡唷⒓w的智慧更有利于統(tǒng)治。
至于把權力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的帝王,說到底卻是因為不自信,不相信臣子會忠于自己。
在大明宮渡過了一個溫暖干燥的冬天,檢田括戶也在各地順利展開,李二陛下的心情甚是愉悅。
此時,他正在冰霞宮,和徐惠一起檢查著兕子和小昭的作業(yè)。
“兕子的飛白體又有進步,主要是腕力強了。”李二陛下手捋胡須,甚是欣慰。
徐惠笑著說道:“晉陽殿下的身體日漸強健,臣妾與她打球,都覺氣喘體乏呢!”
什么書法,什么功課,這些都不重要。和后世很多家長的期盼一樣,只要孩子健康就好。
皇家公主更是如此,也不要勞作,也不用費腦,不愁花用。只要有個好身體,便是李二陛下最大的心愿。
李二陛下微微頜首,聽著外面丫頭們歡鬧的聲音,面露微笑,又看了看小昭的功課,贊道:“小昭也很好,齊霖得自其師的書法,她倒也寫得甚有模樣兒了。”
徐惠也喜歡這種豐滿大氣的書法,但有公主在前,稍微貶一下小妹也是正常,便開口說道:“豐滿有余,大氣不足,還要下功夫呢!”
“小孩子嘛,不用催著太緊。”李二陛下笑了笑,說道:“再有月余,齊霖便要動身回京了。齊俜也要回京赴職,時隔兩年多,你們姐弟又能團聚了。”
徐惠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兩年多,不知道小郎變化大不大?個子肯定長高了,怕是要超過臣妾。齊俜嘛,也有了孩子,臣妾已是做姑姑了。”
李二陛下頜首道:“是啊,眼瞅著兕子和小昭長大,便知道別人的變化亦是不小。”
停頓了一下,他笑著說道:“齊霖在奏報上說,還想在大盈庫任職。至于經(jīng)營甘州的功勞,讓朕隨隨便便給個侯爵就好。”
徐惠掩嘴而笑,說道:“小郎調(diào)皮,不知陛下是給還是不給呢?”
李二陛下呵呵一笑,說道:“既是隨隨便便,那就給好了。小郎這要賞要封的稟性,朕又不是不知道。在派他去甘州赴任時,便想到會是如此。”
“侯爵呢——”徐惠的眼睛彎成了月牙,似乎是欣慰,也似乎在想著什么,半晌無語。
李二陛下?lián)н^愛妃,溫言說道:“小郎是憑著本事掙來的爵位,有功于國,有益于民,朕方以侯爵酬其功。愛妃也莫要擔心其恃功驕縱,當欣慰徐家有此俊杰才是。”
徐惠笑了笑,說道:“臣妾以前有所擔心,現(xiàn)在嘛,卻覺得順其自然最好。陛下賞罰分明,臣妾向來是心服口服的。”
李二陛下輕撫著愛妃的香肩,說道:“若不是齊霖年紀小,朕的封賞還要重些。齊霖剛剛上了奏報,建議朕削減租庸調(diào),而加大商稅的收取。”
徐惠轉(zhuǎn)臉看向陛下,她對此沒有研究,也不了解來龍去脈,靜等著李二陛下解釋說明。
李二陛下繼續(xù)說道:“齊霖一向重視商貿(mào),在大盈庫任職也就罷了,在地方上經(jīng)營,朕卻是有些疑慮的。擔心商貿(mào)一盛,有害農(nóng)耕。但從甘、肅二州的實際情況看,擔心沒有必要。”
停頓了一下,李二陛下繼續(xù)說道:“以商補農(nóng),減輕農(nóng)耕百姓的負擔,這確實是個好辦法。”
徐惠約略明白了,說道:“農(nóng)戶少交租庸,負擔便小了,自然不會生出棄農(nóng)從商的心思。歷史上的明君,差不多都是輕賦薄役,與民生息。貞觀已是治世,陛下欲更進一步,創(chuàng)建盛世否?”
李二陛下哈哈一笑,說道:“開創(chuàng)盛世,固所愿耳。”
………………
臉朝黃天背朝天的農(nóng)民,是最辛苦的一個階層。同時,由于居住相當固定,產(chǎn)出好計量,也是統(tǒng)治階級最容易獲得賦稅的對象。
所以,封建統(tǒng)治者把農(nóng)民排在第二的階層,即所謂的士農(nóng)工商。但實際上,農(nóng)民的收入差不多要排在最末,生活質(zhì)量更是比商人差之千里。
唯一的有利之處在于農(nóng)戶能夠科舉,而商人則被排除在外。但平常的農(nóng)戶,要供出一個舉子,會有多少艱難,又能有多少農(nóng)戶能夠承擔這個花費?
所以,在徐齊霖看來,光靠種地想要發(fā)家致富,在古代很困難,頂多是家有余糧而已。
而農(nóng)民要增加收入,除了種地增產(chǎn),還有開展第三產(chǎn)業(yè),以及減負降稅。
前兩項,徐齊霖在甘、肅二州已經(jīng)做出了示范。最后一項,就只能等到朝廷允準了。
當然,徐齊霖也是有所預防的。在奏報中,他建議李二陛下減負降稅的幅度不宜太大,以十分之一為最好。
因為人們的心理就是得利喜損失怒。說白了,往下降自然是好,人們會交口稱贊;可降下去再往上漲,人們的怨氣就上來了。
這就象皇帝施恩于臣子一樣,都是一步一步的,很少一下子就給到位,弄得以后不好辦。
所謂的賞無可賞,差不多也是同樣的意思。
徐齊霖上完奏報之后,就已經(jīng)做好了交接離職的準備。雖然不知道接任者是誰,可這也不關他的事情。
他要走了,在甘州設立的大盈庫織造工坊卻不會搬遷。河西和高昌將是棉花的生產(chǎn)基地,按照古代的運輸,就近加工則是最經(jīng)濟的辦法。
而從長安帶來的那些轉(zhuǎn)了“市籍”的奴婢,多數(shù)也不愿走。甘州的發(fā)展有目共睹,生活水平不差,更有一個清靜的優(yōu)勢。
這些遭受過苦難,飽受過歧視,曾經(jīng)與“畜產(chǎn)”同類的苦命人,更想在甘州過平靜的日子。
“想好了,就在這里當管事兒?”徐齊霖面色平和,對周琪問道:“其實,回到長安也一樣,不再是奴婢了。”
周琪拜倒在地并不起身,含淚答道:“徐丞的大恩大德,奴家永世不忘。可長安,卻是不想再回。”
感謝是應該的。若不是徐齊霖替她們爭取,這一輩子都是奴婢。老死在掖庭里的犯婦還少了?
徐齊霖點了點頭,說道:“不愿回去就在此安生過活吧,好在還是大盈庫的機構,有什么事情,某若在位,也能照顧一二。”
說實話,徐齊霖挺舍不得周琪的。幾年來的鍛煉,周琪已經(jīng)是精明強干,一個管事兒都有點屈才。
奈何,大唐雖然開放,可女子想要成為官吏,卻是千難萬難,絕不是徐齊霖有能力改變的。
但在大盈庫的機構里,他還是有些權力提拔任用些女管事兒的。雖然沒有名義上的官吏身份,但待遇還是相當優(yōu)厚。
停頓了一下,徐齊霖又笑著說道:“就算在織造工坊干得不如意,你自己也有技術,下來辦個小作坊,也不是難事。”
周琪再次施禮,說道:“但凡徐丞主持大盈庫,奴家便不會離開,總要為工坊出力,讓徐丞少些勞神。”
“有這個心就夠了。”徐齊霖擺了擺手,說道:“某剛才說的也不是虛話,棉紡產(chǎn)業(yè)會很快發(fā)展壯大,大盈庫一家絕對難以全部壟斷。民間作坊的興起是必然的事情,你要想好,莫要失了先機。”
周琪抬頭望著徐齊霖,終于相信這是為她自己打算,也不由得心動。
徐齊霖伸出一根手指,強調(diào)道:“但你畢竟是織造工坊出來的,若要出去單干,有些技術卻是不能外傳。其實也不必紡造高端產(chǎn)品,中、低級的棉紡織物,也一樣有利可圖。”
周琪點頭答應,說道:“奴家明白。多謝徐丞指點。”
徐齊霖所說的并不是憑空想象,而是根據(jù)棉紡業(yè)發(fā)展的趨勢所作出的判斷。
男耕女織,固然能保證家庭的使用。但出口,以及市面上所需的棉布,依然會催生出小作坊的涌現(xiàn)。
以明朝蘇州的織造業(yè)為例,機戶出資,機工出力,光是這種經(jīng)營模式就達一千多戶。
而打工的機匠,則有上萬,這還不包括那些領料回去加工的家庭婦女。
即便周琪不去干,隨著棉花種植的推廣,產(chǎn)量的攀升,也總會有人看到這個賺錢的路子。
買上十幾架或幾十架織機,雇上織工,就等于開設了一個小工廠,當了個小經(jīng)理。
而徐齊霖更希望這種情形的出現(xiàn),大盈庫壟斷棉紡業(yè),卻并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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