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微服賞燈
燈如長虹、連綿不絕，人流如織、絡(luò)繹不絕，長安城內(nèi)的全民狂歡還在熱烈進(jìn)行中。
一群人走在街上，時進(jìn)時停，好象在觀賞著花顏六色的花燈。
但真正賞燈玩樂的卻只有中間的一男一女，外圍的漢子雖是便裝，身上卻散發(fā)著威嚴(yán)氣息，令人不敢直視。
李二陛下駐足于一處店鋪所設(shè)的燈謎處，仰頭捋須，看著燈謎，不由得微微一笑，說道：“阿惠來看，這謎語甚是有趣。”
帶著帷帽的徐惠移步上前，抬頭看了看，也笑著頜首，說道：“確實(shí)有趣。不知李郎可猜出來了？”
帷帽原屬胡裝，最開始的樣式叫冪蘺，一般用皂紗(黑紗)制成，四周有一寬檐，檐下有下垂的絲網(wǎng)或薄絹，其長到頸部，以作掩面。
到了隋唐時期，帷帽的樣式又有改變，即把四周的垂網(wǎng)改短，亦稱“淺露”。
作為皇帝的妃嬪，雖然有陛下的恩準(zhǔn)，隨他微服賞燈。可該有的遮掩還是不能少，徐惠可不是那種不知輕重、恃寵放縱的女人。
李二陛下呵呵一笑，伸手指了指店鋪的牌匾，說道：“這可是徐家的鋪?zhàn)樱u香露，還有諸多奇巧物件，長安城內(nèi)只此一家。”
徐惠很是驚訝，她還真不知道這事。可很快就恢復(fù)了淡靜，笑道：“李郎怎地如此了解，妾身卻是一點(diǎn)不知。”
李二陛下笑著說道：“看那店鋪的楹聯(lián)，還有這燈謎的筆跡，應(yīng)是能看出是何人所寫吧？”
徐惠仔細(xì)端詳之下，不由得笑道：“妾身未及細(xì)瞅，這不是小郎的筆跡嗎？”
“聚寶藏珍凝瑞氣，興家創(chuàng)業(yè)起風(fēng)光。”李二陛下誦念著楹聯(lián)，微微頜首，笑道：“寓意不錯，辭句也好，就是這口氣大了些。”
徐惠呵呵一笑，說道：“聚寶藏珍，確是招搖了。”
說著，她仰頭看著燈謎，岔開話題，說道：“難道這謎語也是小郎所出？依這楹聯(lián)的格式，倒是很象。”
“寫楹聯(lián)嘛，自是齊霖的拿手。”李二陛下也把注意力集中到謎語上，“白蛇過江，頭頂一輪紅日；烏龍上壁，身披萬點(diǎn)金星。打兩個日常用物，嗯，倒是很雅致，比那《正月十五鬧花燈》強(qiáng)上百倍。”
徐惠不由得捂嘴失笑，知道李二陛下還有點(diǎn)耿耿于懷。好好的珠玉般的詩句，卻如同寶貝用爛草捆著包裝一般，著實(shí)令人難受。
李二陛下看了愛妃一眼，苦笑著搖了搖頭，也拿徐齊霖沒有辦法。
“李郎，妾身猜出一物。”徐惠笑著說道：“便是上聯(lián)，百姓家都有，晚上亦是都要用的。”
李二陛下微一沉吟，笑著點(diǎn)頭，說道：“某也猜出來了，乃是油燈。”
徐惠笑了兩聲，連連點(diǎn)頭。
“某猜得可對？”李二陛下伸手喚過一個伙計(jì)，開口問道。
“客官猜對了。”伙計(jì)是個精明的，看這幫人占著這攤，別人都進(jìn)不來，便知不是尋常人物，滿臉堆笑地說道：“這里陳列的便是獎品，客官可任取一樣。”
“只能取一樣兒啊！”李二陛下示意徐惠上前挑選，卻故意調(diào)侃道：“聽說徐家鋪?zhàn)尤者M(jìn)斗金，怎這獎品如此小氣。”
伙計(jì)笑著解釋道：“客官有所不知，我家這燈謎的獎勵是翻倍的。猜中一個給一個獎品，猜中第二個便給兩個，猜中第三個便是四個，以此類堆。”
哦，李二陛下立時有了興致，笑道：“這倒新鮮，怪不得只四個燈謎，卻有如此多的獎品。待某再來猜謎，把你家的獎品拿走大半。”
“阿郎威武。”徐惠湊趣般地贊上一句，伸手從獎品中拿了一個瓷制的小玩具，仔細(xì)端詳，笑道：“這是猴子嘛，怎地這個模樣兒？”
大師兄你不認(rèn)識吧，穿上衣服就是不一樣。若是徐齊霖在，少不得又得解釋一番。
李二陛下看了一眼，也覺這東西怪異，自知是徐齊霖搞出來的，不由得搖了搖頭，繼續(xù)看燈謎，霍然開朗，笑道：“烏龍上壁，身披萬點(diǎn)金星。想必是桿秤。”
“客官著實(shí)厲害。”伙計(jì)恭維著，請徐惠再選獎品。
李二陛下心中得意，在女人面前顯擺是男人的共性，他再看第三個燈謎，卻皺起了眉頭。
“遠(yuǎn)看是個燈籠，近看滿是窟窿。打一物。”李二陛下開始捋胡須了，這是個什么東東，好怪異呀！
琢磨半晌，李二陛下?lián)u了搖頭，再看第四個，卻是一幅畫，幾根竹子，下有泥土野草，上有云朵，卻是要對對聯(lián)，上聯(lián)是：未出土?xí)r便有節(jié)。
徐惠也款步走到李二陛下身旁，看著這幅畫也頗費(fèi)思量，關(guān)鍵是對對子在唐朝根本沒有，不懂其中竅門，未經(jīng)專門訓(xùn)練，自然是不容易想到的。
“既是說竹，亦是說人，此對甚難。”李二陛下?lián)u了搖頭。
徐惠苦笑了一下，說道：“妾身也想不出。”停頓了一下，她說道：“改日問問小郎，怎地凈出這怪怪的謎題。”
猜不出燈謎卻也不丟人，誰能保證是猜謎小能手呢！徐惠這般說，也是為李二陛下面子上好看。
李二陛下點(diǎn)了點(diǎn)頭，正待要走，便聽見不遠(yuǎn)處大呼小叫的聲音，這聲音好象還很熟悉。
“某家的謎語最厲害，猜中一個兩個不稀奇，猜出三個就了不得，但要四個全猜出，定然是世間奇才。”徐齊霖邊走邊吹噓。
“真的嘛？”兕子牽著小舅的手，另一只手上晃著好看的燈籠，笑道：“猜不出來也沒關(guān)系，看啥好就拿唄！”
新城被斯嘉麗拉著小手，也咯咯地笑了起來，說道：“我要多拿，回到宮里慢慢玩兒。”
小昭不以為然，那些東西她有的是，可卻不是什么都往宮里送。可她覺得很一般，別人卻可能覺得新奇好玩兒。
尉遲環(huán)等人手里也提著燈籠，或是猜謎贏的，或是從李四胖家搶來的，收獲頗豐，也更是趾高氣揚(yáng)。
可很快，他們就撞到了鐵板上，看見是皇家侍衛(wèi)擋著路，立刻蔫了。傻子也知道這些皇家侍衛(wèi)不在宮中值宿，身著便裝成群結(jié)隊(duì)是在保護(hù)誰了。
侍衛(wèi)們稍微讓開了些縫隙，不是讓這幫人通過，而是要讓陛下看清是誰。
咦？！兕子瞪大了眼睛，燈火通明下，那不是父皇嘛，穿著便裝也認(rèn)識呀！
徐齊霖也看見了，稍許的愣怔進(jìn)后，趕忙提醒兕子，“陛下在微服私訪，不想暴露身份，可不能亂叫。”
新城眨巴著眼睛，疑惑地問道：“那要叫什么呢？”
“你們叫父親大人，我們叫李老爺。”徐齊霖嘿嘿一笑，說道：“嗯，你們先過去。陛下若是見召，某再去。”
兕子和新城答應(yīng)一聲，拉起小手便向里面走去。
別人都得攔著，這兩位小公舉自是例外。侍衛(wèi)們退了退，讓出一條通路來。
“父親大人。”兕子叫出口，卻是忍不住的笑。
新城沒看到姐姐在笑，還一本正經(jīng)地奔過去脆聲道：“父親大人。”
李二陛下看到愛女，不由得面帶笑容，聽到這稱呼，更是笑得暢快，彎腰張臂，把兩個小丫頭抱起，問道：“玩兒得可開心？怎地不坐車？”
“在車?yán)锟床磺宄！辟钭泳揪靖富实暮樱Φ溃骸霸谕饷孢呑哌呁鎯海稽c(diǎn)了不冷。”
新城點(diǎn)著小腦袋，咧著小嘴笑道：“我們剛?cè)チ怂母缂遥昧撕枚酂艋\呢！”
李二陛下哈哈笑了起來，說道：“泰兒可在府上，沒邀你們進(jìn)去坐坐？”
“四哥不在家。”兕子答道：“下人說是去觀燈了。”
李二陛下笑著點(diǎn)頭，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對侍衛(wèi)說道：“讓齊霖過來。”
徐齊霖聽到召喚，趕忙小跑進(jìn)來，向著李二陛下施禮，“見過李大老爺。”說完又轉(zhuǎn)身向著阿姐一揖，“見過李夫人。”
徐惠捂嘴一笑，嗔道：“搞怪。”
李二陛下倒不覺得刺耳，既沒暴露身份，自是他所希望的，便笑著說道：“你家這燈謎好生怪異，倒把某難住了。”
徐齊霖呵呵一笑，上前站在燈下，對著伙計(jì)擺手道：“這里暫不用你，且退遠(yuǎn)些。”
伙計(jì)認(rèn)出了徐齊霖，趕忙作揖施禮，麻溜地退出很遠(yuǎn)。
徐齊霖這才轉(zhuǎn)過身來，對李二陛下笑著說道：“陛下勿要見怪，這燈謎是某瞎出的，只是圖個好玩兒，卻沒甚道理。”
徐惠伸手指著前兩個燈謎說道：“這兩個嘛，很雅致，倒是不難猜。這第三個和第四個，卻是想不出。”
徐齊霖咧了咧嘴，嘿嘿笑道：“這第三個就是瞎鬧，越有才識的越是猜不出。”
“說說看，這個遠(yuǎn)看是個燈籠，近看滿是窟窿，到底是個什么？”李二陛下覺得徐齊霖的這個說法倒是新鮮，難道粗鄙的販夫走卒倒能猜出來？
徐齊霖實(shí)在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能不說，便有些囁嚅地說道：“滿是窟窿的燈籠嘛，就是個破燈籠。”
啥米？！李二陛下當(dāng)時就愣住了，這也算個燈謎？可要說不是，又找不到什么說辭。
“破燈籠？嘻嘻嘻嘻。”兕子歡快地笑了起來，覺得這燈謎真有意思。
徐惠也怔住了，被小公舉這么一笑，又清醒過來，笑斥道：“胡鬧，哪有這么出燈謎的？”
徐齊霖?fù)现^，嘿然不語。就圖一樂呵，誰知道讓你們看見了呢？
李二陛下又生氣又好笑，拉著臉一指最后一個燈謎，沒好氣地說道：“那這個呢，也是瞎編的？”
“那倒不是。”徐齊霖趕忙辯白，說道：“這個對聯(lián)卻是需要懂得門道，看明白畫中的提示，才能答上的。”
“那你好好說說，阿姐還不是很明白這對聯(lián)的規(guī)矩呢！”徐惠趕緊接話，也是不讓李二陛下發(fā)火。
徐齊霖說道：“這個對聯(lián)，除了講究對仗工整，平仄協(xié)調(diào)外，還有一些固定的對韻，是家?guī)熆偨Y(jié)的。”
說著，他竟從懷里掏出個小本本，翻了兩頁，就著燈光開口念道：“天對地，雨對風(fēng)。大陸對長空。山花對海樹，赤日對蒼穹。雷隱隱，霧蒙蒙，日下對天中。”
“風(fēng)高秋月白，雨霽晚霞紅。牛女二星河左右，參商兩曜斗西東。十月塞邊，颯颯寒霜驚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魚翁。”
“河對漢，綠對紅。雨伯對雷公。煙樓對雪洞，月殿對天宮。云叆叇，日曈朦。臘屐對漁蓬。”
“過天星似箭，吐魄月如弓。驛旅客逢梅子雨，池亭人挹藕花風(fēng)。茅店村前，皓月墜林雞唱韻；板橋路上，青霜鎖道馬行蹤。”
“山對海，華對嵩。四岳對三公。宮花對禁柳，塞雁對江龍。清暑殿，廣寒宮。拾翠對題紅。莊周夢化蝶，呂望兆飛熊。”
“北牖當(dāng)風(fēng)停夏扇，南檐曝日省冬烘。鶴舞樓頭，玉笛弄?dú)埣t子月；鳳翔臺上，紫簫吹斷美人風(fēng)。”
沒錯，徐齊霖一直隨身帶個小本本，有時候懶得背，便都記在上面。
比如說這個對聯(lián)，因?yàn)樘瞥�沒有，或者說還不時興，他就準(zhǔn)備占個便宜，專攻此項(xiàng)，得個第一第二的名頭。
剛念完，徐齊霖一抬頭，便覺手上一輕，小本本竟被李二陛下奪走了。
“糟蹋東西。”李二陛下翻了翻眼睛，斥道：“師父所言，不熟記于心，尚要照本宣科，不肖之徒。”
說著，李二陛下看了看小本本，伸手便將這兩頁對韻撕了下來，小本本依舊扔還過去，“待朕看過再還你。”
徐惠安慰性地伸手拍了拍有些目瞪口呆的小弟，說道：“還沒說那謎語呢！”
徐齊霖咽了口唾沫，只好開口說道：“這竹子下扎深土，上及云朵，便以這個思路琢磨。再加竹子的特點(diǎn)，一是有節(jié)，二是中空。上聯(lián)是未出土?xí)r便有節(jié)，我作的下聯(lián)是‘及凌云處尚虛心’。”
徐惠輕輕頜首，贊道：“原來如此。經(jīng)小弟這番解釋，始有恍然之感。對仗工整，以竹寓人，堪稱佳對。”
說著，她轉(zhuǎn)向李二陛下，笑道：“老爺，您覺得怎樣？”
李二陛下?lián)屃巳思业膶崳咽前底詺g喜，再聽這對聯(lián)解釋，不由得也調(diào)皮相應(yīng)，說道：“夫人說好便是好。”語畢，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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