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總裁死了。

　　死后，他的魂魄懸浮在半空，驚悚地看著過去的情人像拼拼圖一樣拼起自己零碎的身體。

　　這位貌似身嬌體弱的小明星在自家金主的碎尸面前淡定得一批，連眉毛都不顫一下，甚至還揀起一顆補過的后槽牙貼在眼前看了看。

　　總裁：“？”

　　小明星面無表情地評價道：“補得不好。”

　　總裁：“……”

　　總裁：“這他媽，是重點嗎？”

　　小明星摘掉血淋淋的一次性手套去泡紅燒牛肉面，還把總裁給自己買的情侶款卡地亞手鐲摘下來壓在杯面上，一點兒都不心疼手鐲和支離破碎的金主，沉穩地等著面泡開。

　　這是總裁死后發生在殯儀館遺體斂容室中的一幕。

　　【1】

　　時間回溯到三個月前，當時總裁還活得很好，很滋潤，身體很完整。

　　總裁此人，泛善可陳。

　　因為他和流水化生產的網絡總裁文中的總裁一模一樣，是一個嚴重標簽化的總裁角色，俊美、多金、邪魅、霸道，而且一言不合就要讓人破產。

　　他只有一個算是比較有個性的人設，那就是……

　　處男。

　　總裁一個奔三的人，活到這么大從來沒喜歡過別人，連好感都欠奉，更不想上誰，仿佛出廠時壓根兒就沒帶戀愛+繁衍這兩項功能。

　　美人當前，總裁穩如老僧入定，美人坐在總裁大腿上，總裁不給面子地念經，久而久之，就再也沒有美人要坐在總裁的大腿上了，因為這實在是太跌份兒了。

　　嚴格來說這不算壞事，畢竟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方式，總裁就覺得潔身自好挺好，單身也挺自在，不是每個總裁都要和小白花愛得死去活來才行。

　　問題是別人不這么覺得。

　　幾個月前，不知道是誰把總裁是處男的事當成笑話講了出去，總裁不幸被規則森嚴的總裁圈開除總籍，還成為總裁圈茶余飯后的談資，總裁們在聚會時叼著雪茄品著紅酒，八卦某某人某方面不行，宛如村口聚眾嗑瓜子嚼舌根的大爺大媽。

　　總裁要面子的，覺得這樣不行，為自證不清白，他包了一個自家娛樂公司旗下的小明星，走到哪帶到哪。小明星出道前當過特效化妝師，為了滿足總裁的需求，小明星用眼影口紅腮紅粉底之類的東西調出一種顏色紫中透青的染膏，每次臨出門前就往總裁脖子和鎖骨上抹兩塊，假裝是吻痕。

　　總裁就用這種方式昭告天下自己有性生活，并順利奪回被開除的總籍。

　　總裁對小明星十分滿意——誠懇，攤開了擺明自己只認錢，一點兒都不想上位結婚，在其他總裁面前給足自己面子。

　　小明星對總裁也十分滿意——被這位總裁包養自己什么都不用干，也不用□□，就能有錢拿，換誰誰都要滿意的。

　　這樣皆大歡喜的平靜生活維持了幾個月，變故陡生。

　　那天晚上總裁在外應酬，喝得多了些，回家時酒還沒醒。

　　小明星盡職盡責地恭迎總裁回家，幫總裁更換睡衣、用濕毛巾給總裁擦臉、喂總裁喝溫水、扶總裁躺下歇息。服侍總裁的全程小明星從頭到腳穿得板板正正，襯衫領扣都扣到下巴的，連領子都豎起來了，堅決不與總裁酒后亂性，簡直就是模范般純潔的包養關系，比起金主和情人倒更像是兒子和老媽子。

　　總裁醉得五迷三道，胃中酒液翻涌，從玄關淅淅瀝瀝吐到臥室，就像沒完沒了的梅雨天，小明星覺得這樣不行，往總裁臉邊放了一個小盆接著，隨即起身朝臥室外走去，邊走邊說：“張總，我去給您拿片醒酒藥。”

　　總裁醉醺醺道：“嗯，好……”

　　【2】

　　總裁家很大，小明星平時又邋邋遢遢的，一時想不起醒酒藥放在哪。深夜保姆不在家，小明星沒有人可問，自己到處翻箱倒柜，找藥找得焦頭爛額。

　　臥室里的總裁左等右等都等不到醒酒藥，有些不耐煩了，便顫巍巍地扶墻走出二樓臥室，想自己去拿藥。

　　由于還醉著，總裁步態不穩，下樓梯時腳下一空，嘰里咕嚕滾到一樓，嘭地撞在一雙小腿上。

　　那雙小腿，是小明星的。

　　總裁是娛樂公司的老總，公司今年投拍了兩部狗血肥皂劇，所以總裁有些職業病，在滾樓梯的短短幾秒鐘內他還小小地擔憂了一下自己會不會就此失憶。不過事實證明總裁并沒有失憶，總裁只是像條死狗一樣趴在地板上，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哪都疼，疼得爬起不來，只能痛苦□□：“嘶……啊……疼疼疼……”

　　——自信地等待著來自小明星的救援與噓寒問暖。

　　可小明星面無表情，木樁子似的直直杵著總裁面前，別說伸手扶了，連問都不問一句的。

　　這詭異的安靜持續了足有一分鐘，房間里斷斷續續響起的只有總裁的□□。

　　兩人對峙到后來總裁都有點兒尷尬了，□□起來也不是那么理直氣壯了：“……呃，那個，好像挺疼的……”

　　小明星卻只是微微歪著頭看他，完全沒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總裁心里飄過一百多句WTF，卻迫于傷勢不得不趴在地上，氣若游絲地向小明星求助：“麻煩你扶我一把……”

　　小明星卻仍是不動，只微微皺眉，問：“你是誰？”

　　竟是一臉失憶。

　　總裁頓時陷入迷惘，不禁懷疑究竟誰才是滾樓梯的那個。

　　見總裁不答，小明星十分大不敬地用腳尖碰碰總裁，語氣中還帶著一絲不耐煩：“你是誰？我在哪？”

　　總裁品了品身上真實的痛感，再三確定滾樓梯的人是自己，并不是小明星，這才眨眨眼，問：“……滾樓梯的人好像是我吧？”

　　小明星冷冷一笑，反問道：“那又怎樣？”

　　雖未明說，卻是一臉“莫非滾樓梯很了不起嗎”的神色。

　　總裁無言以對，一時陷入沉默：“……”

　　倒也確實是沒什么了不起的……

　　【3】

　　見求助無望，脾氣一向很好的總裁只好灰頭土臉地自己爬起來，內心的WTF如萬馬奔騰。

　　總裁暗自咬牙，決定這個月要扣小明星的工資和獎金，而且堅決不給買包包！一個都不給買！除非小明星哭著求自己！

　　總裁整理了一下情緒，奇怪地問：“你怎么回事？突然失憶了？”

　　小明星冷酷道：“沒有。”

　　總裁：“……那？”

　　小明星四下環視，神色中流露出一絲了然，喃喃自語道：“這里想必是另一個大千世界。”

　　“你究竟在說什么？”總裁滿臉黑人問號，“什么大千世界？瘋球了？”

　　小明星緩緩嘆了一口氣，問：“聽過萬妖宮嗎？”

　　總裁攤手：“沒聽過。”

　　小明星不悅，嗤笑道：“嗤，孤陋寡聞。”

　　總裁嘴角微微一抽：“……”

　　而此時小明星已盤腿坐下，在總裁面前打坐，邊打坐邊道：“我是另一個大千世界中萬妖宮里的一名異人，原本正在與眾武林人士共同圍剿一個人人得以誅之的敗類，豈料與那惡賊交手時中了他的圈套，被他偷襲，我原來的身體昏了過去。”

　　總裁聽得直搖頭，嘖嘖鄙視道：“情節這么老套的電視劇我們公司八百年前就不投拍了……”

　　小明星橫了總裁一眼，眼底隱隱有肅殺之氣彌漫，總裁也不知怎么，竟被這一眼瞪慫了，老實閉上嘴巴。

　　小明星繼續道：“那惡賊布下噬空大陣，破開時空屏障逃往其他的大千世界，我的身體一時之間難以醒轉，我便干脆將元神從身體中脫出，追著那惡賊來到這個世界。”

　　總裁滿臉不信，小聲嗶嗶了一句什么，見小明星凜若寒霜的目光掃來，脖子一縮，不敢吭聲了。

　　小明星指指自己，面露淡淡輕蔑之色：“這個女子心性不堅，很好上身，我便借她身體一用。”

　　總裁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道：“……恕我直言，我覺得你只是單純的……”總裁說著，指指自己的腦袋，“腦子瓦特了。”

　　小明星：“呵呵。”呵畢，單手將身高一米八八的總裁提將而起，霍地往肩上一扛，不顧總裁滋兒哇亂叫，流風般迅疾地掠上別墅三樓，從三樓陽臺一躍而下，燕子般輕盈落地，又原地起跳飛回三樓陽臺。

　　總裁剛滾過樓梯，又受到這般驚嚇，大腦一片空白，只知道慘叫。

　　總裁：“滋兒哇——滋兒哇——滋兒哇——”

　　小明星淡淡道：“閉嘴，你是蟬？”

　　總裁瑟瑟發抖地閉上嘴巴，用小眼神兒激烈地表達控訴，見小明星讀不懂，忍不住出聲道：“你究竟是誰？你不是連純凈水桶都拎不動嗎！？說好的魂穿呢！？你哪來這么大力氣！？”

　　小明星像放只小奶貓一樣把總裁往地上一擺，道：“此乃萬妖宮獨傳輕功，影月舞。這女子身體雖柔弱，然而我輩習武之人，懂得如何激發身體潛能，將身體現存之力量發揮至極致，故而我可以使用這具身體做出身體原主做不到的事來，待我將這具身體修煉得更加強悍，還會比現在厲害許多倍……你現在可信我了？”

　　總裁仍對魂穿一事有些接受不能，可不知對方深淺，也不敢再質疑，只是小聲嘟囔道：“您說什么就是什么吧，我又不敢不信……”

　　竟是開始對包養對象使用敬語，若是被總裁警察聽見，怕不是又要被開除總籍。

　　【4】

　　小明星見總裁不再懷疑，便放緩語氣，輕聲安撫道：“你我無冤無仇，我不會害你，我此番是為追殺青崖子那惡賊而來，我只想把他捉住，并帶他回到我原本的大千世界。”

　　總裁松了口氣，連連點頭：“那……我幫你報警？”頓了頓，很上道地換了個說法，“幫你稟告官府？”

　　“不可。”小明星搖頭，面沉如水，“捕快不會武功，不懂法術，去抓那惡賊也只是白白送死罷了。”

　　——說話拿腔拿調的，確實像個古代人。

　　總裁犯愁：“那你要我怎么樣？”

　　“兩件事，”小明星朝總裁豎起兩根手指頭，仿佛在面無表情地說Yeah，“第一，現在這個世界與我的世界之間只剩下一個拳頭大小的破口，我要帶那惡賊回去，必得使法術轟擊破口，將它擴大；第二，那惡賊是身穿，我卻是魂穿，我這具身體只是一個普通人，毫無功法根基可言，雖說靠我的發揮打十個你綽綽有余，但全然無法與那惡賊對抗，須得從頭開始，修習我萬妖宮術法。”

　　八塊腹肌的總裁陷入人生的迷茫：“……”我怎么了？為什么要打我？還要打十個？

　　見總裁聽得認真沒有打岔，小明星容色略微變得和藹，繼續道：“這個大千世界里的規則我不清楚，需要你出手相助，你可愿意？事成之后我自有酬謝。”

　　總裁只想趕快把這尊煞神送走，化身點頭機，積極道：“有什么要我幫忙的您就說。”

　　小明星滿臉理所當然道：“你熟悉此處地形，那便由你為我搬些死尸過來，越多越好。”

　　總裁嘴巴張成一個O型：“？？？？？”

　　小明星用選擇牛排火候一般的語氣淡定道：“尸身腐爛一些倒是不打緊，但也不要爛得太過火，三成爛以下為佳，頂破天五成爛，爛得再多就不成了。”

　　總裁晃了晃，身子一歪，昏死過去。

　　成日與妖魔鬼怪為伍的萬妖宮異人：“……”

　　這他娘的有什么好暈的？

　　【5】

　　總裁這一昏就昏迷到天亮。

　　醒來時，他看見小明星坐在自己床邊，表情淡淡詭異。

　　總裁揣摩小明星這個表情，揣摩了一會兒，恍然大悟，悲憤大吼：“我還活著是不是令你特別失望啊！！！”

　　小明星就果真嘆了一口氣：“哎……”

　　小明星：“聽見要找些死人就嚇成這樣，太也軟弱。”

　　總裁氣結，氣得說話都不利索了：“我、我們這是2018年！講究和諧法制，上哪……上哪給你找死人去？”

　　小明星不甘心，追問道：“你們這邊……竟連亂葬崗都沒一個的？”

　　“沒有！”總裁嘶吼，“全國都沒有亂葬崗的！”

　　“嘁……”小明星淡淡嫌棄，“你們這什么破地方？”

　　總裁氣得連老家口音都飆了出來：“到處都是亂葬崗的地方才破呢好不啦！”

　　小明星追問道：“那你們這邊的人死了都送到哪里去？”

　　總裁稍稍平靜下來，道：“公墓倒是有的，就是墓地。”

　　小明星喪氣倒灶的，委屈妥協道：“那我趁天黑去那勞什子公墓，偷偷挖幾具尸體總可以吧？我保證不多挖，用多少挖多少，大不了用完再給埋回去。”

　　竟也懂得資源不可過度開采的道理。

　　“不可以！”總裁的血壓噌地就上來了，“當然不可以！”

　　“嘖。”小明星臉上表情愈發嫌棄。

　　總裁繼續解釋道：“而且我們這邊都是火葬的，人死了得先送到殯儀館燒成灰再埋，哪來的尸體……呃……”話音未落，總裁已覺不妥。

　　果然，小明星的眼睛噌地變得賊亮賊亮的：“這‘殯儀館’聽起來，倒像是個好去處。”

　　“……”總裁恨不得給自己兩嘴巴。

　　讓你話多！

　　【6】

　　小明星語氣硬邦邦道：“我要去殯儀館。”

　　總裁頭搖得像撥浪鼓：“去什么殯儀館，你休想搞事情啊我告訴你，你這具身體大小也是個明星，你最近在拍電視劇，你還得去趕通告呢……”

　　小明星沉默片刻，忽然毫無預兆地模仿起之前原主甜甜嗲嗲的口吻，用哄著總裁給自己買包的語氣撒嬌道：“去嘛，去嘛！老公——人家要去殯儀館，你帶人家去嘛！人家就是想要尸體體，你給人家買嘛！”

　　說著，用胸口貼著總裁的手臂，嫻熟地蹭了蹭。

　　總裁：“？？？”

　　提這種要求時還他媽帶撒嬌的？？？？？

　　總裁一口氣沒上來，險些心肌梗塞。

　　【7】

　　總裁捂著瀕臨梗塞的心口，面色鐵青地躥到臥室角落，與舉止詭異的小明星保持對角線的最遠距離：“你、你……你究竟怎么回事？你不是什么萬妖宮異人嗎，你從哪學的那些騷話？”

　　片刻前媚眼如絲的小明星見此計不成，一秒沉回冰山臉，指指自己的身體，語氣硬邦邦道：“你昏迷不醒時我在旁打坐修行，發現自己可以追溯這具身體的記憶。”

　　小明星不解：“這具身體的原主一對你說那些話，你便什么都同意，為何輪到我便不可以？”

　　總裁無奈至極，只好從零開始給小明星介紹和諧社會的種種，以及一個現代人張嘴閉嘴就要尸體是一件多么可怕且難以置信的事，而且就算眼下有死人擺在面前，也不可以對死人為所欲為，現在有侮辱尸體罪，對往生者要保持尊重，不可以對尸身做奇怪的事情blabla……

　　小明星沒怎么插嘴，竟是聽進去了。

　　總裁見小明星還算有救，勉強平靜下來，問：“你為什么需要死人？你要對死人做什么？”

　　小明星沉吟片刻，道：“我萬妖宮心法運轉需陰氣推動，陰氣于我就好比內力，若無陰氣，我無法修煉，也施展不出法術，抓不住那惡賊，也不能回到我的世界……如此一來，我只能困守此處，閑來無事欺負欺負你，聊以慰藉。”

　　總裁：“別別別……”

　　小明星繼續道：“我只要碰觸死人尸身，便可從中汲取陰氣，決計不會侮辱死者尸身。孤魂野鬼雖也蘊含陰氣，可比起實打實的尸身來要差得遠，況且鬼魂若無陰氣支撐，頃刻間即會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若無深仇大恨，不可對魂魄下此狠手……我說了這么多，你可想出法子了嗎？”

　　總裁積極出謀劃策：“你剛才不是說這個世界與那個世界之間有一個拳頭大小的開口么，你不能從那個世界里弄陰氣過來嗎？”

　　小明星搖頭：“我試過了，但我從那邊引流過來的陰氣在這邊會很快逸散，根本派不上用場。”

　　總裁認命地點點頭，抹了把臉，問：“你不是能追溯這具身體的記憶嗎，那你還記得怎么化妝嗎？”

　　小明星打坐，回憶片刻，頷首道：“大概想起來了。”

　　“我覺得你可以去殯儀館當尸體化妝師，”總裁出謀劃策道，“又能碰尸體，又不犯法。”

　　小明星聽見終于可以去殯儀館，激動得眉飛色舞，就像要去香奈兒專賣店，喜滋滋道：“那還等什么？你我二人即刻啟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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