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周漢文放下碗筷，從門口屋檐下拿起一把長柄砍刀，扛在肩膀上面，出門而去。

　　如血的殘陽照射下，周漢文佝僂著腰，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本分和懦弱。

　　“我爸是護林員。今晚要巡山。”田小溪解釋道。

　　宮雨楓覺得有些難以理解，周漢文要巡山，晚上還不知道回不回來，他就一點也不擔心自己會傷害田小溪？

　　宮雨楓看得出來，周漢文的精神狀態，根本就不是疾病導致的，而是周漢文的性格問題。

　　周漢文的身體，宮雨楓是知道的，就這個樣子還去巡山，說不定有去無回。

　　想了想，宮雨楓對田小溪道：“我陪叔叔去吧。”

　　田小溪雖然不好意思，但也沒有阻止，她雖不知道周漢文病入膏肓，卻也看得出來，父親的身體大不如前。

　　行走在村落間的時候，也有人會和周漢文打招呼，不過每個人在和周漢文打招呼的時候，笑容都有些僵硬勉強。

　　在村中的時候，周漢文行走還算利索，一出村落，周漢文就再也堅持不住，一屁股坐了下去。

　　宮雨楓在周漢文身邊坐了下去，看著周漢文，道：“有沒有去醫院檢查過？”

　　周漢文從褲兜里摸出一根香煙，點燃后，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后屏住呼吸，稍許才緩緩吐氣，竟是一絲余煙都沒有吐出。

　　周漢文沒有理宮雨楓，抽了一只煙，又休息了一會兒，旋即又扛起那把長長的砍刀，腳步沉重的上山去。

　　宮雨楓默默的跟在周漢文的身后。

　　從洪源村到周漢文要巡視的山林，周漢文整整歇了六次。

　　皎月當空，雪白的月光從喬木的縫隙中灑落下來，給幽靜的山林平添了一種別樣的妖嬈。

　　周漢文并沒有真的去巡山，而是直接把宮雨楓領去了林中的小木屋。

　　這樣的護林員肯定是不稱職的，不過宮雨楓也沒有覺得意外，他總感覺，周漢文雖然看起來木訥懦弱，但未必就老實巴交。

　　周漢文不去巡山，進入小木屋后就躺在竹上面休息。

　　宮雨楓道：“為什么不去醫院？你身體都這個樣子了。”

　　周漢文點了一只香煙，吸了一口，聲音有些低沉的道：“一個失憶的人，這個時候更應該擔心的，應該是自己的家世吧？怎么會如此關注一個陌生人的死活啊！”

　　宮雨楓心中一驚，目光銳利地看著周漢文。

　　周漢文瞇著眼睛，最大限度的保持體力，道：“你今天要是不跟我一起出來，我馬上就會把你趕出去。你既然跟我來了，證明你心眼不壞。”

　　宮雨楓稍稍松了口氣，沒有去和周漢文討論這個問題，他不想撒謊，但又不能吐露實情。

　　沉默了下，宮雨楓道：“你知道你現在的身體狀況嗎？”

　　“估計還能撐一個月吧。”

　　宮雨楓心中有些震撼——周漢文早就知道他病入膏肓，卻還能在田小溪面前裝著無事，這需要承受多么強大的心理壓力。

　　“你不打算告訴小溪嗎？你有沒有想過，你死了，小溪怎么辦？你這樣是對自己，對小溪不負責任。”

　　“小溪的媽媽很早就去世了，我和小溪相依為命，你以為我看的命不重嗎？我要死了，小溪就成了孤兒。”

　　周漢文吸了口煙，又道，“一年前我就檢查出了結腸腫瘤，要治的話是可以的，不過起碼要十萬，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天文數字。更重要的是，如果我要治病調養，誰來養家？”

　　宮雨楓道：“我猜小溪的成績一定很好吧？”

　　周漢文眼睛亮了一些，自豪的道：“英才中學年級第一。”

　　“田小溪年級第一，她家里這樣的情況，學校肯定會幫忙的啊！如果找媒體或者報社，把你家的事情報道一下，肯定會有很多人捐款的。”

　　周漢文看著茅屋外朦朧的月色，道：“我這樣的病，就算治好了，一輩子也不能再太過勞累。那么，欠下的債誰去償還？”

　　“捐款可以不用還的吧？”

　　“你看看那些被救助的孩子，她們暴露在鏡頭下的時候，說的最多的話是什么？‘我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回報社會，幫助更多的人’。如果她們以后沒有做到，又會給她們留下什么樣的心理陰影？說不定還會被人戳脊梁骨。如果她們真的去那么做，她們余生的意義，難道就是去幫助他人嗎？”

　　宮雨楓的心情有些沉重，他以前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我就算明天就死去，也不會犧牲小溪的自由啊。”

　　如果是早一點時間，只要周漢文體內的腫瘤沒有脹破大腸，宮雨楓都可以利用超聲波給周漢文治療。現在已經太晚。

　　宮雨楓輕輕嘆息一聲，道：“那你準備什么時候告訴小溪？”

　　“如果小溪知道我生病了，還要出海捕魚，還要巡山，還要供她讀書，她會怎么想？”

　　“可是，你死的時候，小溪還是會知道的。”

　　周漢文搖了搖頭，道：“我當然不可以就這樣死去，我死之前還要搞一筆錢的。小溪才高三，將來念大學的學費都沒有著落。我不會讓她欠任何人的，我要她沒有任何負累的成長，生活。”

　　看著眼前枯瘦佝僂的周漢文，宮雨楓心中油然而生幾分敬意，不管他是否富貴，是否健康，是否懦弱，單憑他對田小溪的付出，便可以說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宮雨楓道：“小溪救了我，如果你信得過我，我會幫助小溪的。”

　　周漢文道：“算了吧。我不管你來洪源村的目的是什么，希望你不要給小溪帶來傷害，否則的話，就算我死了，也會變成厲鬼找你索命。”

　　宮雨楓是無神論者，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鬼，不過他也懶得和周漢文辯解，想了想，他道：“對了。村里的人，好像和你有什么隔閡？”

　　周漢文一聽，面色頓時難看了許多，不悅的道：“你問那么多干什么？早點離開村子。不該你管的事情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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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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