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身男裝走來，雖面容偏于陰柔，但卻并未露出女兒家的嬌態，若不是他知道是她的話，也不會懷疑她是女子。

　　這不是她第一次作男裝打扮，少女之后她也時常這般，只是那時候……

　　周琰沒有想下去。

　　有些回憶并不適合回想。

　　過去了的已經過去了。

　　他亦從未后悔過！

　　“好久不見了。”

　　封七月神色不動，大步走到了他對面的客座坐下，也沒裝模作樣地客套什么，“是有些日子了，算起來有六七年了吧。”

　　下人們恭恭敬敬進來上茶點。

　　封七月態度也是隨意，“嘗嘗，我府里的糕點還是做得不錯的。”

　　周琰指尖微緊，但神色也還是淡然，“好啊。”說完，也毫無顧忌地拿起了糕點便吃了起來，倒是他身旁的阿七有些擔心，想阻止卻又被他一個眼神給屏退了，只能滿臉憂心地看著他吃下去，在見到并沒有發生什么意外，臉色才緩和。

　　當她是瞎子嗎？

　　封七月似笑非笑，“你這手下還真的夠忠心的。”

　　“還行。”周琰笑道，“你若是喜歡，我可以送給你。”

　　阿七臉色一變。

　　封七月失笑道：“我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周琰的笑容一頓。

　　封七月就當沒看見，低頭喝著茶，“點心是不錯，可惜這茶不是精品，怠慢了平王殿下了。”

　　“你的東西哪里會不好？”周琰道。

　　封七月笑道：“賣出去的東西自然都是最好的，我得賺錢嘛，至于這自己用的，將就將就便算了，原本平王殿下大駕光臨，我是該提前預備點好茶，可往日里的好茶都是出售的，家里也沒備下，這匆忙中也不知道去哪里弄來，再者，以平王殿下的身份什么樣的好茶沒試過，我就不在這里獻丑了。”

　　周琰低頭看著手里的茶杯，“說著好茶，當年師父手里的才是難得一見的好茶。”

　　“是啊。”封七月笑著，神色上看不到任何的不對勁，但是那握著茶杯的手指還是緊了一緊，“只是可惜當年都沒好好從她手里挖一些出來，不然也不會就跟沒見識過好東西的鄉巴佬似得。”

　　“你這茶也不錯。”

　　“泥腿子或許更適合我吧。”封七月笑道，“當年若是沒有離開小張莊的話，或許我就真的跟田地混一輩子了。”

　　“也挺不錯的。”周琰說道。

　　封七月忽然砸了手里的杯子。

　　阿七迅速戒備。

　　周琰還是平靜的，看著她的眼里也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原本便沒想過能夠得到什么好臉色，忍到現在才發難已經很難為她了。

　　“抱歉，手滑。”封七月若無其事地說道，就像是剛剛真的只是手滑而不是自己砸的。

　　周琰笑道：“沒關系。”

　　“好了。”封七月繼續道，“這茶也喝了點心也嘗了，舊算是敘過了，不知道平王殿下是否有興趣和我談談一樁生意？”

　　“我來了，不是嗎？”

　　“瞧我這腦子。”封七月拍了拍自己的腦仁兒，“在海上吹了太多的海風給吹糊涂了，平王殿下日理萬機的若不是來談生意的，怎么會來我這滿是銅臭的地方？”

　　“七月……”

　　“嘭！”

　　封七月把手邊的點心連盤子也給砸了。

　　周琰看著她。

　　“抱歉，手癢了。”封七月繼續笑道，“不過為了讓我這手不再犯毛病，還請平王殿下稱呼草民一聲風七吧，若是平王殿下愿意紓尊降貴的話，也大可和其他人一般叫我一聲七少。”

　　周琰沉默地看著她。

　　“如何？”封七月笑著繼續道。

　　周琰問道：“竇章也是如此？”

　　“平王殿下怎能與他相比？”封七月失笑道，“那人可是個混世魔王，平王殿下與他做比較太自降身價了。”

　　“他回京了。”

　　“所以呢？”

　　如今也不必猜了，竇章那表哥的事情十有八九就是他干的！

　　也真夠厲害的！

　　連綠帽子都敢給皇帝戴！

　　周琰沒有回答，只是淡淡的冷意在眼底凝聚。

　　“聽聞平王殿下如今最缺的便是軍中之人的支持，怎么這次偏偏去惹章家了？”封七月笑問道，“哪怕章家將殿下的最狠了，可章家畢竟是將門世家，就算章西退了之后章家也每個能支撐門戶的，可到底有幾代人的積聚，在軍中的勢力可是……”

　　“所以呢？”周琰打斷了她的話。

　　“所以呢？”封七月挑眉笑道，“王爺不是應該拉攏而不是往死里得罪嗎？當然，若是王爺有把握章家的人這一次將萬劫不復永遠也翻不了身的話，那倒也無所謂，只是，王爺有這個把握嗎？雖說這些年章家也漸漸式微了，可到底在軍中根基深厚，皇帝也不是傻子，這所謂的偷.情到底有幾分真幾分陷害，想必心里也很清楚，哪怕不會饒恕章家大少爺，可也不至于將章家趕盡殺絕，能夠讓皇帝做到這個地步的，這么些年也就只有一個崔家。”

　　周琰眸底的冷意更濃。

　　封七月算是擊中了他的要害了，當年崔家覆滅對他而言是巨大的人生變故，更是極深的恥辱，“你倒是對他有信心！”

　　沒有明說這他是誰。

　　只是除了竇章之外，還能有誰？

　　“還行吧。”封七月也不否認，“他能混到現在這個地步除了運氣之外還是需要一些實力的。”

　　周琰猛然站起。

　　封七月依舊神色淡淡，“王爺這是不愿意與我合作了嗎？”

　　“他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另眼相看！”周琰盯著她，一字一字地問道，“當年是如此，現在更是如此！封七月，別忘了，竇章當初是怎么對你的？！若不是他，你何須一步一步走到如今這個境地！”

　　倒打一耙這功夫，怕是沒有人比的上平王殿下了。

　　封七月笑了笑，“那王爺更是要感激他了，若是沒有他，今日我如何有機會坐在這里和王爺談合作？”

　　“當初宣雅為何……”

　　“嘭！”封七月一掌拍在了手邊的桌案上，沒有東西可以砸了，只能拍桌子，“若是王爺還想合作，便不要提不應該提的人和事！”

　　周琰沒有再反駁，只是神色明顯是不平靜了。

　　“看來今天王爺是無法做出……”

　　“本王想要錢袋子，有的是人選，并非一定得是風家！”周琰坐了下來，神色也冷了下來，像是面對一個陌生人卻又主動送上門來讓他挑似得。

　　惱羞成怒了，但也的確沒有說錯。

　　他有的是選擇。

　　“也是。”封七月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王爺的確有很多選擇，這湖州城最不缺的便是有錢人也能掙錢的人，除去了邵家，還有楊家，哪怕是錢家只要王爺愿意扶植也一樣可以翻身，而且，若是王爺真的出手相救的話，想必以后錢家一定會對你感恩戴德，更加死心塌地地為你賣命。”

　　“所以呢？我為何要選擇你？”

　　“因為除了我，其他人都會有私心。”封七月看著他，“邵家便是最好的例子，錢家更是狼子野心，楊家水太深，楊衍更是個摸不清的，其他的估計也沒法子擔得起這個重擔。”

　　“你沒有私心？”

　　“沒有人比我更希望你能坐上那個位子。”封七月道。

　　周琰冷笑：“哦？”

　　“因為只有你坐上那個位子，我想要的才可以得到！”封七月繼續說道，“周琰，這也是你欠我的。”

　　“我欠你的？”

　　“當初若不是我，你早死在了那破屋里面了！”封七月也冷笑道，“那些年我救了你多少次，你心里清楚！而你又欠了我多少，你心里也清楚！我如今要你還的只有一樣！”她盯著他，也不再繞圈子了，“我要你以皇帝的身份為南王府正名，我要讓宣雅載入史冊，我要讓小張莊的冤魂得到應有的公道！我要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朝廷欠了南王府欠了嶺南百姓的！”

　　“你大逆不道！”阿七忍不住怒斥出聲。

　　封七月沒理會他，盯著周琰繼續道：“作為交換，我會不余遺力護你登上那個位子！”

　　“哪怕要利用竇章？”周琰嗤笑問道。

　　封七月一字一字地道：“不惜一切代價！”

　　“你就不怕我又……”

　　“背信棄義？”封七月笑了，“當年的封七月傻乎乎的把一只豺狼當成了綿羊，可現在我很清楚我在與虎謀皮！”

　　也便是她已經做好了他會過河拆橋的準備！

　　也不怕他這么做！

　　周琰笑了，笑的連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笑什么，只是心里像是被什么扎破了一個洞似得，空空的難受的厲害，“好！”他看著她，一字一字地回答道：“我答應你！”

　　“相信我們一定會合作的很愉快。”封七月頷首道。

　　周琰盯著她繼續道：“除了這個，你就沒有其他話要和我說嗎？”

　　“沒有。”

　　“這么多年……”

　　“挺好的。”封七月打斷了他的話，“如果你是想問這個的話，我都挺好的，比起當初在小張莊半山上的那破屋子里好的多了。”

　　“當初你假死……”

　　“怎么便不是真的被追殺的走投無路了？”封七月笑道，“怎么所有人都覺得我死遁了？王爺不是最清楚當初我的處境嗎？”

　　“那尸體……”

　　“好了。”封七月沒聽下去，“王爺是大忙人，既然合作談妥了，我便不耽擱王爺的時間了，畢竟邵家那邊還需要王爺處理，雖說商賈低賤掀不起太大的風浪來，可兔子急了也會咬人，其他的便不說了，單單是邵家將王爺告到了皇帝跟前，設局陷害邵嬪的罪名未必便能坐實，但是邵嬪如何進宮這事怕是瞞不住了，哪怕沒有證據，可這事也不需要證據，就看皇帝陛下到底信不信而已。”

　　“怎么？怕我真的將章家毀了，竇章也無立足之地？”

　　封七月笑了，“王爺真的以為這些年他能夠走下來僅僅只是因為章家的庇護嗎？”

　　“封七月——”

　　“王爺若是希望往后合作順利的話，還是叫我風七的好。”

　　周琰沒有再說什么，而是直接拂袖而去。

　　封七月也沒阻止，看著那惱羞成怒離開的背影，嘴邊泛起了一抹譏笑，惱羞成怒？他惱什么？又羞什么？針對竇章又算什么？她和竇章到底如何又和他有什么關系了？真以為這么多年過去了，他做下了的那些事情之后，他們還能回到當初嗎？！

　　原本便什么都沒有開始過，如今，憤怒什么？不甘心什么？！

　　什么都想要是嗎？

　　可這世上哪有這么好的事情？！

　　不過，他這么貪心對她來說也不是件壞事，越是貪婪，便越是會急功近利，便越是有弱點，人一旦有了弱點，便不難對付了。

　　權欲熏心的人，能有什么好下場？

　　“人走了？”徐真在周琰走了之后才過來，倒不是被陸浩攔住了，只是不想過來給她添亂，既然阻止不了，便不能拖她后退。

　　封七月點頭，“嗯。”

　　徐真看了看地上的狼藉，“談的不順利？”

　　“還行吧。”封七月說道，“就是手癢了幾次。”

　　“他動手了？！”徐真怒道。

　　封七月笑道：“爺爺想哪兒去了？平王殿下雖然不是什么好東西，但也不至于對一個女人下手。”

　　“那你……”

　　“看他不順眼，嚇唬嚇唬他。”封七月道。

　　徐真氣結，“那嚇唬到了嗎？”

　　“效果并不是太好。”

　　徐真都不知道繼續下去了，“章家那是和他有關系？”

　　“十有八九。”

　　“那竇章此次回京會不會有危險？”徐真皺眉，他是男人，哪怕已經老了，可男人看男人有些事情是不會看錯的！周琰對她……“他知道你和竇章的事情？”

　　“我和竇章有什么事情？”

　　“封七月！”都到了這時候了她還要跟他插科打諢嗎？“你就不能好好回我的話？！”

　　封七月笑了笑，“知道了吧。”

　　“那……”

　　“放心。”封七月笑容添了譏諷之色，“平王殿下可是干大事業的人，哪里會糾結在這點兒女情長上頭？你信不信若是竇章承諾為他解決軍中無人這一困局，哪怕我現在是他的女人，他也會拱手把我讓出去！”

　　徐真自然信，“只是……”

　　“爺爺，你可別太瞧得起你孫女我了。”封七月嗤笑，“我可沒這么大的本事讓他對章家下手！”

　　“你是說……”

　　“自然是為了更大的事情。”封七月慢慢說道，“而我，不過是最完美的借口罷了。”

　　瞧瞧，這就是平王周琰！

　　崔九早已經死了。

　　不。

　　或許該說從來就沒有存在過！

　　一切都不過是他們的臆想罷了。

　　“至于竇章也不是個好惹的，再怎么也輪不到我們去操這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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