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并不愿回去，如果可以，他這輩子都不愿再見到奶奶。他是一個不太擅長情感表達的人，除非被逼到極點，譬如當(dāng)年。又或者，感情許久沒有宣泄，太過憋屈，譬如當(dāng)年和奶奶一戰(zhàn)，除此之外，他一向安靜甚至有些木訥，不了解他的人都會認為他有點兒傻，呆滯。

　　其實不然。

　　有時候，越是這樣的人，在面對一些事的時候，內(nèi)心的痛楚越多。

　　當(dāng)年，他看似二話不說給奶奶刷了二十萬，實際上，從奶奶提出讓他上交這些年的養(yǎng)育費的時候，老爸對奶奶已經(jīng)心寒。

　　又不是我主動來到這個世界的，我被動的選擇，結(jié)果還要承擔(dān)后果，這是世間最不公平之事。對，人都希望活著，活著多好啊，生命只有一次，難能可貴。有些人甚至為了活著而茍且偷生，可是，對有些人來說，活著，只是因為心中有了牽掛，當(dāng)初是父母親人，現(xiàn)在是妻子女兒。

　　不然，怎么會有那么多人辛苦奔波，活的連條狗都不如？

　　他雖然是長子，按照農(nóng)村風(fēng)俗，本該是非常受寵的，然而事實并不是如此，祖父母不管事，父母情感冷漠。在他十歲之前的記憶中，是沒有父親這個角色的存在的，而十歲之后，倆人見面不是爭吵就是漠然相對。很多時候，他只是母親生氣之后的撒氣桶。弟弟妹妹相繼出生，家庭矛盾急劇上升，這也是當(dāng)初他拼命努力學(xué)習(xí)，想要擺脫那個家庭的原因。

　　父親是不支持他上學(xué)的，自打初中開始便對他冷言冷語，說即便考了第一名，也沒什么用，還不如出去打工掙錢來的實惠。而母親的支持，很大程度來自和父親唱反調(diào)，這么多年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但凡父親不主張什么，母親一定主張。

　　包括他和大弟的婚姻也是如此。

　　當(dāng)初，父親覺得王姍不錯，母親便百般挑剔，父親覺得二兒媳劉玫不咋地，母親卻覺得人家非常好……類似這樣的例子多了去了，感覺他們一起生活一起生孩子根本不是為了把日子過的更好，而是為了新一輪的戰(zhàn)爭

　　總之，倆人奇葩的關(guān)系非常人能理解。

　　磕磕絆絆讀到高中，父親不再給予任何支持，好在他成績好啊，三年學(xué)費被免除，至于生活上，母親給點兒就吃，不給他就去借，或者靠勤工儉學(xué)掙生活費。至于大學(xué)，完全自力更生。自打離家上了大學(xué)，父親壓根不知他在哪所城市，讀的什么，什么時候畢業(yè)的……而母親呢，逢人就講，她多么多么厲害，將長子培養(yǎng)成重點大學(xué)的學(xué)生云云。

　　實際上，四年的大學(xué)生活，她不僅一分錢沒支持，還問他要了許多錢，每年寒暑假他打工掙的錢除了上交學(xué)費外，剩下的全被母親搜刮走。反正她認為兒子上了大學(xué)就等于有錢，從未想過那些錢是怎么來的，她兒子是怎么忍受一邊高強度的學(xué)習(xí)一邊抽空掙錢的，犧牲的，那是他的健康和睡眠啊。

　　自打出生，到現(xiàn)在，那個家，究竟都給了他什么？

　　一個母親，但凡心里有一丁點兒母愛，她都不會用金錢橫梁她的養(yǎng)育之恩，一旦掛上金錢的名頭，那就等于無價之寶變的廉價不堪。他常常強迫自己忽略母親當(dāng)年拿著二十萬欣喜若狂并對王姍洋洋自得的樣子。

　　如果可以，他寧愿永遠失憶。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這幾年，他們將全揮霍完了，我們的名聲也給敗盡了，是時候找他們討債了。”老媽的話打斷老爸痛苦的思緒，“有些人有些事，若一味遷就，便永遠走不出困境。”

　　老媽說的有些隱晦，秦玥沒聽太明白。

　　但是很快老媽用行動告訴她，究竟什么意思。

　　進村兒后，老媽但凡見到人就跟人家搭話，別管認識不認識的，這一問一答的，很快將老爸三年不進家門的事情講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村子里的人最擅長傳播消息，很快，奶奶當(dāng)年的胡亂掰扯被拆穿。

　　也是，一家子窮的要死，突然間有了大筆彩禮錢幫老三娶了個頂漂亮的兒媳婦，據(jù)說當(dāng)年彩禮一下子拿出十二萬，可在這十里八村賺足了臉面。不過，小兒子定親、結(jié)婚長子都沒來，可惹得眾人猜測紛紛。工作忙不是借口，再忙親弟弟結(jié)婚都不露面嗎？不久之后村里就悄悄流傳出秦家老大各種不是人的話，由于消息來自秦家內(nèi)部，大家不由自主的信了。

　　現(xiàn)在想想，真是貓膩兒十足。

　　還有，當(dāng)初秦家老婆子去城里伺候大兒媳月子，才半個多月就回來了，張口閉口罵大兒媳婦不是人，難伺候。可事實上，這三年來，老秦家對長子長媳只字不提，越發(fā)讓人奇怪。

　　三年不曾出現(xiàn)的人，猛地一現(xiàn)身，立刻引來圍觀。

　　好多左鄰右舍的主動幫著秦玥一家三口帶路，剛到門口兒就大喊，“秦嶺他娘，看看誰回來了！”

　　然后秦玥就見到小姑姑嘴里病重的奶奶屁顛兒屁顛兒跑出來，一副生龍活虎的模樣。老爸當(dāng)即黑了臉，不是說病重了嗎？他這又是上當(dāng)受騙了？

　　老媽立刻撞了老爸一下，示意他搞清楚回來的重點，他們不是探病，是來掰扯清楚這一切的。

　　哪知還沒等她掰扯，奶奶便一個轉(zhuǎn)身抄起掃把，要打老媽，嘴里還叫罵道：“不要臉的狐貍精騷貨，誰允許蹬我家門兒的，你給老娘滾出去……還有你個妖孽，不知道哪個不干凈的投的胎，月子里就敢坑親奶奶，滾，都給我滾！”

　　老媽縱然憤怒無比，卻又覺得這下省事兒多了，很多事她們不用張口，眾人一看就明白。

　　不是說大兒媳婦厲害嗎？你這老家伙抄著掃把的架勢如此熟練，難不成私底下悄悄練的？還是說，這本來就是真面目！

　　罵兒媳婦就算了，連親孫女也帶上，還說月子里如何如何，真真兒笑死人了！

　　也是，秦家老婆子從前在村里有名的蠢婦，可笑的是他們居然被這個蠢婦愚弄了，于是乎，很多人開始對她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老爸呢，渾身猶如雕塑的他立刻牽扯母親和她的手，轉(zhuǎn)身走掉。

　　他真是糊涂了才會來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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