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二更
游『惑』從神父那里多問了一些話, 又翻了殘破的巫術書, 拼拼湊湊理出一個八;九不離十的真相。
他想了想,又返回地牢把巫醫拎上了。
想要讓亡靈解脫, 兩個人必須死。
公爵和巫醫。
神父說, 一切消融的瞬間, 大火焚燒城堡, 也許……只是也許, 那些因為這些邪術而死去的人, 可以回來。
巫醫和公爵自始未生, 他們也自始未死。
這值得試一試。
而且他也有了個一個主意,但需要借公爵的手, 希望那個變態可以識趣一點。
他從鎮上解了一輛馬車, 拖著巫醫回到古堡。
古堡里一片混『亂』, 長廊上滿是考生。
游『惑』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但并沒有停下腳步。比起其他, 他手里的事更急一些。
他拖著巫醫來到公爵門邊, 推開一條縫。
昏黃的燭火從里頭透出來,游『惑』一手拎著人, 一手握著刀,垂眸看著落在腳尖的光亮,心頭突然一跳。
門吱呀一聲開了。
他怔怔地望過去, 就見公爵窩坐在扶手椅中, 面容猙獰, 似乎正在經歷某種靈肉分離的暈眩和痛楚, 整個身體劇烈地抽搐著。
好像有只看不見的手揪在他胸前,將他整個人往上拎。
他的外套紐扣被崩開,『露』出里面的襯衫,幾道血線顯『露』出來。就好像那些細密的針腳正在……一點點地裂開。
頭顱、胸膛、四肢都以及其詭異的角度扭曲著。
下一秒,那些肢體終于掙脫束縛,徹底分了家……
又一具拼湊的軀體到了被拋棄的時候,它們的主人找到了新的替代者。
新公爵背對著臥室門,從扶手椅前直起身,他的手上一秒還覆在公爵頭頂,現在已經收了回來。
高大的背影被燭光勾勒出輪廓,那人動了動手指,像是在體驗某種新奇的感受。
手指活動間,能聽見卡拉卡拉的骨骼輕響。
那一瞬間,游『惑』感覺心臟血『液』被抽空了,倒流著朝手腳奔涌,以至于心跳得奇快。
燭火明明是暖光,卻刺得他閉了一下眼。
等到再睜開,那位新公爵正轉頭看過來……
是秦究。
目光對上的瞬間,游『惑』突然感覺不到手里握著的刀了。
直到對方『露』出一絲明顯的心虛和愕然,他才慢慢感覺到指關節的酸痛……
那只勉強還剩點好肉的手,在不知不覺間攥得死緊。
他臉側牙關動了一下,緊咬片刻,試著叫了一聲:“秦究?”
嗓音沙啞,不知是因為詛咒帶來的病痛,還是因為緊張。
直到這一刻,他才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居然會緊張。
甚至……有點慌。
對方靜了片刻,不知是太過意外還是怎么。
又幾秒后,他用同樣沙啞的聲音說:“我在。”
全身血『液』又回到了心臟。
這就顯得游『惑』臉『色』白得像寒霜,他閉著眼睛重重呼吸了兩下,掄著刀就過去了。
秦究象征『性』地讓了兩下,除此以外幾乎完全不還手,三兩下就被掄倒在地上。
游『惑』跪壓在他身上,刀尖對著秦究頸側,距離只有不到兩公分。
“你發的哪門子瘋?!”
秦究對威脅著他的刀尖毫不在意,他手肘撐著地,上半身微抬,安撫似的說:“沒有發瘋,放心,別生氣。我有底牌才會這樣。”
他的嗓音又低又沉,在臥室里回響,像夜『色』下微啞的大提琴音。
他夾起一張卡牌,對游『惑』說:“記得么?我抽到過這個,可以在考場內學會任何一種技能。”
聽了姜原的話,他突然意識到有一種讓公爵最接近死亡的辦法。
公爵占用別人的身體,是因為他借助巫術得以永生。而被他借用的人不行,所以對方*屏蔽的關鍵字*,他雀占鳩,順理成章頂下軀殼。
但如果公爵企圖占用的人根本不會死呢?
那公爵就無法掌控這個軀體。
所以他在那一刻,借用“臨時抱佛腳”這張牌,學會了公爵的“永生”。
游『惑』呼吸依然很重,臉『色』依然很冷,看起來一點兒也沒消氣。
他拎著秦究的衣領,一字一頓地說:“牌上寫著有一定概率,你哪來的自信自己一定能中這個概率?”
秦究張了張口。
他想說不要小看他的意志力,姜原能撐這么久,他也不至于太差。
他還想說,麻煩的事從來不會有100%的把握,總得冒點險才行,你應該最了解不過。
以他一貫的『性』格,說出這樣的話太正常了。
但他看著游『惑』緊抿的嘴唇,繃著的肩背,突然對那種怒氣感同身受起來。
他突然用拇指抹了一下游『惑』下唇邊角。
因為詛咒,也因為他皮膚極白,頸側的筋脈變得清晰可見,青『色』的末梢順著下巴爬上來,隱在嘴角。
秦究最終說了一句:“我保證,以后不會再這么冒險。”
游『惑』垂著眸,在他抹第二下的時候,偏頭讓了一下說:“留著這話騙鬼去。”
突然,不遠處傳來了焦躁的抓撓聲。
兩人抬頭一看,就見公爵分裂的肢體正瘋狂地想要出去,似乎要去找其他部位匯合。
大門很快被它們撓出一條縫,鋪天蓋地的尖嘯聲瞬間涌進來。
比任何一次黑影作祟都厲害。
這次不只是墻壁,整個古堡都被撼動了。
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高齊和趙嘉彤殺著一條血路給眾人開道,從三樓一路護送下去。
所有曾經慘死在古堡的亡靈都出來了,殘肢、靈體……帶著仇恨肆意攻擊著所有人。
“怎么突然瘋起來了?!”趙嘉彤一腳蹬下去一個。
高齊說:“公爵快要*屏蔽的關鍵字*吧!!!001說他有辦法!!!”
“什么?他說有辦法你就信?!他哪回不出格?”趙嘉彤簡直是用吼的。
高齊說:“他哪回出格是別人能管住的?!而且我有什么立場管啊???”
趙嘉彤想了想,閉嘴了。
高齊說:“信他吧,我覺得他本質其實挺靠得住的!咱倆把其他準備好了,少讓他分心吧!”
趙嘉彤又說:“行!”
他們曾經都是部隊出身,知道分工,知道相互信任。
“對了,a呢?!”趙嘉彤又想起來,“禁閉室呆幾個小時了?怎么還沒回來?”
高齊懵了一瞬,突然『操』了一聲抹了把臉說:“我有點不好的預感。”
“啊?”
“那倆出格一向是一起的。”
這次分開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萬一一個比一個出得大呢?
沒過片刻,古堡大門被擂開,一群血人也沖了進來。
就連教堂那些也來湊熱鬧了。
那些亡靈有一部分嗅到了公爵和巫醫的味道,像循著肉而去的猛獸,直沖西塔樓。
臥室大門被轟然撞開,大批亡靈殘肢涌了進來,直沖兩人而來。
游『惑』收起刀,起身拉了秦究一把。
“消氣了?”秦究掃開一只亡靈,問道。
做夢吧。
游『惑』一聲不吭連斬三只。
秦究還想再說什么,突然感覺身體倏然發涼。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就好像……某個靈魂正一點點抽離、消失。
他一把抓住游『惑』,卻是骨骼碰到骨骼。
兩人均是一愣,仿佛都能透過手套和袖口,看到下面狼藉的骨肉。
“別看了,你要說什么?”游『惑』催促。
身邊亡靈不斷,閃避間秦究說:“公爵快*屏蔽的關鍵字*,我能感覺到他快不行了。”
游『惑』皺起眉。
“如果真*屏蔽的關鍵字*,那就沒人能殺巫醫了。”秦究說,“我得抓緊,不然就真的白冒險了。”
這話提醒了游『惑』。
他臉『色』有一瞬間的古怪,就好像也有點心虛似的。
這樣一來,剛剛冷冰冰的怒容就撐不下去了。
游『惑』瞇著眼,把沖過來的殘肢甩出去,說:“來之前,我也有個打算……”
秦究愣了一下,轉眼就看到門邊被亡靈包圍的巫醫。
他立刻皺起眉:“不行!”
游『惑』:“誰先發瘋的?有什么立場說不行?”
秦究噎住。
以游『惑』的『性』格,他要做什么都是做了再說,不用給誰一個交代。但他看著秦究,最終還是掏出一張羊皮紙抖開:“詛咒到了一定程度,就算是亡靈了。”
既然已經*屏蔽的關鍵字*,還怕再來一刀?
“不行。”秦究依然斬釘截鐵,他盯著游『惑』認真地說:“亡靈也不行。”
游『惑』回視著他,片刻之后,終于皺著眉點了點頭:“隨你吧。”
亡靈嗅到了公爵一點余味,瘋了一般圍住秦究,游『惑』第一次沒有立刻幫忙,而是去門邊把巫醫拖行過來。
尖嘯聲吵得人耳膜發疼。
秦究勻開余光,看了一眼巫醫。
對方現在模樣確實虛弱,蜷縮著輕輕發抖,像個病重的人。
秦究伸腳一踢,將巫醫踢進蠟燭圈內。
他其實已經想好了,既然拿到了永生的技能,能換一次就能換兩次。
最冒險的事就在于此,他想跟巫醫做個交換——
在公爵靈魂還沒徹底離體,而巫醫的靈魂又灌注進來的瞬間,自己給自己一刀。
這是最省事的辦法。
雖然靈魂被擠壓的感覺很難受,說是瀕死也不為過,但只是一瞬而已。
他已經有經驗了。
其實他清楚,游『惑』所說的方法真的可行,除了瞬間的疼痛和死亡『逼』近感,不會造成任何實質『性』的、不可逆轉的傷害。
但他依然不想答應。
巫醫進了蠟燭圈,燭火瞬間升高,像是感受到了那個靈魂,瘋狂抖動著。
而那些亡靈也像感同身受一樣,攻擊得更密集了。
秦究的視野出現了幾秒的盲區。
他隱約聽見低低的說話聲,像是某種巫術儀式中的詢問。
沙啞的聲音聽得他心里一冷。
他掃開亡靈的瞬間,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接著體溫微低的身體倏然靠近,領口有些『潮』濕,帶著仲夏夜雷雨的氣息。
“大考官,外面下雨了嗎?”
他腦中倏然閃過這樣一句話。
一個冷硬的東西塞進秦究手里,是刀柄。
緊接著,刀的另一頭刺到了什么東西。
游『惑』沙啞的聲音響在他耳側,說:“別想瘋第二次。”
***
高齊很久沒見過這么大的火了。
上一次見好像還是很多很多年前,在部隊的時候,救災或是什么……記不清了。
自從進了系統,很多事他都記不清了。
大火包圍著整個城堡,燒得整個天空都變紅了。
趙嘉彤擔心地看著他,抹了一把臉上的灰說:“你怎么樣?手怎么還在抖?”
天知道,他從古堡出來的時候心里有多慌。
他按照分工鋪好柴澆好油,沖擊公爵臥室要信號,卻看見a胸口『插』著一把刀,秦究架著他的手肘抱著他。
那一秒,高齊的心臟差點兒停跳!
好在姜原說的那些及時應驗。
巫醫心甘情愿讓公爵刺了自己一刀,所有巫術一點點開始回溯。
他眼睜睜看著秦究和游『惑』身上的血跡逐漸縮小,破皮爛肉慢慢彌合,臉側的青筋一點點褪去。
游『惑』皺了皺眉,在秦究肩膀上重新睜開眼。
所有考生陸陸續續撤離城堡,讓到了外圍,大火在幾分鐘內燒得沖天。
廣場前的荒草地上,蜷縮著的血團依稀有了人的模樣。他們慢慢撐坐起來,看著自己的手和身體,茫然許久,又抬起頭。
光照透黑云,被拉成一道道斜直的線,投落下來。
那些不人不鬼的亡靈在『逼』仄的教堂里蜷縮久了,都快忘記天光是什么樣了。
而這一次,他們不用躲藏,可以筆直地站在光的下面,久違地……擁抱它。
又過了很久,火光里突然鉆出來幾個人,跳著撲打著身上的煙。
眼尖的人驚叫一聲,喊道:“張鵬翼???”
更多的人站了起來,難以置信地看過去。
……
幾乎所有考生都圍聚過去的時候,有兩個人遠遠呆在人群之外。
荒草盡頭有一排高高的鐵柵欄,像莊園古典的門。柵欄之后是一片濃重的霧氣,穿過霧氣,可以看到卡爾頓山頂的監考小屋。
但游『惑』并沒有穿過去,他只是靠著鐵柵欄遠遠看著古堡下亢奮的人們。
靈魂抽身之后,人會覺得疲憊困倦。
他不喜歡吵鬧,這種時候更不想聽驚呼和尖叫。
他不太想動,況且身邊還有一個人在釋放低氣壓。
秦究從古堡出來就一直繃著臉。
就像瀕臨爆發邊緣,又被強行收攏回去,悶悶地壓著。
事實上游『惑』也一樣。
他記得秦究的冒險,秦究記得他的,半斤八兩,誰都憋著一口氣,卻找不到任何宣泄的途徑。
游『惑』有點說不上來的煩躁。
心跳得依然很快,像冒險的后遺癥。而困倦和疲憊又一陣一陣地往頭頂涌,但大腦又極度清醒。
他身上的綢質襯衫和馬褲長靴沒來得及換,殘留的血跡還散發著一絲鐵銹味。
口袋里有什么東西在硌人,游『惑』反應了一下,『摸』出來一看。
居然是高齊最初塞給他的煙和打火機。
他平時不抽煙,但這個瞬間,卻突然想要提提神。
秦究突然說:“借我一根。”
游『惑』遞了一根給他,又撥動打火機,自顧自點上了。
薄薄的煙『迷』蒙一片,幾乎和身后的霧氣相連,微微有一點辣。
游『惑』在煙霧中閉了一下眼睛,并沒有吸進去。
本打算摘了看煙慢慢燒,身邊的人突然靠了過來。
秦究伸手籠了一下煙霧,狹長的眼睛在霧氣中瞇了一下。
他唇間含著煙,低頭抵上游『惑』的那支。
紅『色』的火星明滅。
面前的影子覆過來又撤開,秦究站直了身體。
片刻之后,他摘了煙,低頭重新靠過去。
游『惑』背抵著鐵質的柵欄,霧氣穿過縫隙,帶著曖昧的『潮』濕氣。
之前的擔心和怒氣、心口間說不出的憋悶和煩躁,在這一刻終于找到了宣泄口。
詛咒的效力在消散,秦究手腕的最后一塊皮肉完全愈合。
安靜多日的紅『色』警告燈在此時瘋狂閃爍,滴滴的提示穿『插』著呼吸聲,響個不停。
遙遠的前方,是人群和大火。
后方隔著霧的山上是監考小屋。
他們在警告聲中接吻。 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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