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日上三竿。

        李夕顏是被侍女的拍門聲吵醒的。

        她懵懂的坐起來，揉了下眼睛，說了句，“進來。”

        寢間木門如被疾風卷過般一開一合，侍女捧著一套衣裳沖至她跟前，替她解起里衣盤扣。

        李夕顏害羞地捂了下春光乍泄的胸口，“你干嘛？”

        那侍女一邊幫李夕顏更衣，一邊抱歉道，“小小姐，奴婢失禮了，是老爺回來了，要您趕緊穿好衣裳去正院見客人。”

        李夕顏心里納悶，以往春節時，家里來客人了是由林若涵招呼，若是客人攜妻兒前來，也是由李勁憲李含英兩人陪著應付，他們擔心她溫吞靦腆的性子應付不了世家之間的人情往來，丟了太傅府的臉面，甚至不太希望她去正院會見客人，今日怎么一反常態，催促起她來了？

        思考間，李夕顏已經被換上一身曼妙紗衣，贏弱的肩頭在薄紗下若隱若現，紗帶于抹胸正中地方被侍女系了一個靈巧的繩結。

        忽然，下頜的軟肉傳來輕微的酸疼，侍女用指尖觸碰過后，遺憾的嘀咕道，“小小姐這里怎么紅了一塊？”仿佛是一件完美的工藝有了瑕疵。

        銅鏡里的小姑娘生嫩的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下頜處一點點紅痕的點綴，仍是美的。只是在大冬天里難免太過單薄，李夕顏想披件裘衣御寒，那侍女為難地攔下了她，“老爺說，就讓您穿成這樣。”

        李夕顏愣了一下，愈發不明所以，人被侍女攙著胳膊往正院走。

        游廊下倘過一陣寒風，將李夕顏吹得渾身發顫，往侍女懷里縮了縮，捂著鼻尖打了幾個噴嚏。

        不遠處有身著鎧甲的士兵把守，那并非太傅府邸上的家兵，周遭寧靜無聲，她未瞧見林若涵等人的蹤影，眼前逐漸出現一個身披雪白裘衣的陌生男人坐在交椅上，露出的指骨白皙，正不疾不徐地品著茶。

        坐于對面的李勁松聽到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撩起衣袍起身，屏退那侍女，親自把李夕顏引至那男人面前，李勁松朝李夕顏道，“這位是宮里的二殿下，此番回宮前特意到咱們府上小坐，這可是莫大的殊榮，還不快點跟二殿下行禮？”

        原來眼前人是二皇子江圣意。

        李夕顏睫毛顫了顫，有過一絲晃神，她想起夜里黃知沅向老天求的愿望，老天終究是沒有如他愿，江圣意還是平安歸京了。

        江圣意察覺到李夕顏打量他的目光，略略抬眼，對上她的眼睛，“小姑娘，你膽子很大，敢直視爺。”

        那是一雙狹長上挑的眼睛，瞳仁如散不開的濃墨，沉郁復雜，像只老謀深算的狐貍，令人極其不舒服，李夕顏驀地一顫，連忙福了兩下身子，“見過二殿下。”

        “這么一看，膽子也不是很大。”江圣意放下茶杯，戴著玉扳的拇指若有所思的摩挲著下頜。

        李夕顏腳步默默往后挪了幾寸，垂眸盯著腳尖，不知作何回應。

        一個紅紙封徐徐出現在她眼皮下，李夕顏抬頭看了江圣意一眼。

        江圣意伸手摸了下她的腦袋，“給你的壓歲錢。”

        “謝過二殿下。”李夕顏雙手恭謹的接過，那個紅紙封分量扎實，顯然不似江宸惡作劇般只塞了張自己的大名，而是一沓數額不小的銀票。

        她不相信世上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接了二皇子給的壓歲錢，許是來日就要付出代價，但是李夕顏并沒有拒絕的權力。

        她吸了吸鼻尖，凍得通紅的指尖將紅紙封收好，而后坐在李勁松身旁。

        正院里只有李勁松和江圣意交談的話語聲，李夕顏手捧著茶杯汲取暖意，但兩邊胳膊連帶著腿腳仍是凍得瑟瑟發抖。

        不知過了多久，江圣意起身離開，李勁松帶著李夕顏一路將他送至府邸門口，登上馬車，看著士兵護送著江圣意所在的馬車駛出視線，這才折回府中。

        高大的紅門合上，李夕顏凍得幾乎失去感覺，李勁松解開自己身上的鹿皮裘衣，將它披在李夕顏單薄的肩膀上。

        李勁松的鹿皮裘衣是暖和的，帶著連日奔走的風塵氣，他低頭捏了下鼻翼，神態里適才流露出幾分疲態，“爹這陣子忙得腳不沾地，紗衣是專門給你從泰州當地聞名的紡織局帶的，卻忘了如今才開春，京城天氣寒涼，不比泰州暖和，你趕緊回去添件衣裳，別著涼了。”

        他說完，步履匆匆往北邊宅院走，期間并未回頭，想來是去見林若涵，李勁憲和李含英去了。

        留下李夕顏默默佇在原地，看著他離開。

        半晌，李夕顏吸了吸鼻尖，低下頭，一顆淚珠滴落在地上。

        是這樣嗎？

        她又不是傻子。

        許多時候，她只是不喜歡說話，不代表她什么事情都看不明白，甚至于總是安靜的觀摩著這個世間的人，能夠猶如局外人般，把事情看的比局中人更清楚。

        從李勁松破天荒把她送進宮里上太學露臉起，她就隱約知道他想把她嫁給二皇子黨里的人聯姻。

        所以才會屏退林若涵幾人，讓她打扮過后單獨與江圣意見面。

        江圣意自然是不會真心喜歡一個平平無奇的小姑娘，他要用她，勢必是看上了她的逆來順受好操縱，以及她太傅之女的身份，想借她獲取李勁松的信任和扶持。

        可這一切都止于江圣意羽翼尚未豐滿之前，等他坐穩皇位后，李家所站的位置便太高了，若李勁松還不知道收斂野心，最后勢必落得個斬草除根的下場，她的結局必定是三尺白綾，或者是一杯鴆酒。

        于李勁松而言，江圣意看得上她最好，看不上她也沒關系，李勁松的女兒總歸是不難嫁的，但一定得嫁一個對家族有用的人。

        思及此，李夕顏渾身打了個寒顫，鼻尖愈發酸楚。

        李勁松根本沒有考慮過她的感受，她這樣的性子，無論嫁進哪個世家高門，都會被欺負死，可是李勁松不在乎，他只想用她的聯營鋪平李勁憲和李含英的仕途。

        李夕顏用手背擦掉眼淚，把鹿皮裘衣脫了下來，只著一襲紗衣慢慢往自己宅院里走。

        當天夜里，李夕顏因為感染風寒發起了高熱。

        這場高熱來的又急又兇，李夕顏整個春節假期都躺在床榻上度過，也讓她錯過了所有能領到的壓歲錢。

        甚至到了太學開學，李夕顏的病都還沒好完全。

        到底是因為穿了那身薄薄的紗衣才感染的風寒，李勁松對她有虧欠，特意囑咐她在家里多休息幾日，病好完全了再進宮上太學。

        一場大病下來，李夕顏本就孱弱的身子更是消瘦了幾分，個頭倒是出乎意料的竄高了一些。

        推開木門，宅院里的雪已經完全化掉，取而代之的是槐樹枝丫上新生的淺綠嫩芽。

        飯桌上，李夕顏胃口大好，吃的比以往都要多。

        林若涵琢磨過來她這是抽條了，招來侍女說，“給小小姐端碗烏雞湯喝。”

        李勁松起初沒說什么，過幾日見林若涵又讓人端烏雞湯給她喝的時候，開口攔下，“小姑娘還是清麗苗條些好看，你別給她喝這些東西了，養的膀大腰圓怎么嫁人？”

        李夕顏神色一頓，夾菜的手默默收了回來。

        胃口忽然就消失了。

        翌日清早，李夕顏進宮上太學，許久沒見江宛白，她還特意從自己囤放繡件的木箱里找出一條合適春日的杏花粉帕當作見面禮送江宛白。

        馬車停靠在午門，李夕顏別過勞叔，熟門熟路的往箭亭去，一眼就捕捉到了被一眾公子小姐們簇擁著如眾星捧月的男人，一襲黑色束衣，眉眼張揚，也不知說了句什么浪蕩話，逗的幾個小姐露出嬌嗔的笑顏。

        李夕顏走過景運門時，江宸忽然一抬眼，兩人目光在半空相撞，江宸無聲道：又偷看爺。

        “……”

        李夕顏耳廓一燙，迅速挪開眼神，不理會這個整日說騷話招蜂引蝶的男人。

        張司樾抵達箭亭后，原本還歡聲鬧騰的公子小姐們消停不少，有模有樣的開始練習射箭。

        李夕顏許久沒有拉弓，力氣又變小了，第一支竹箭沒有中靶子，身旁壓下一道淺影，張司樾俯身掰直她無意縮起的肩膀，“幾日不練習，就把射箭的動作忘了？”

        李夕顏臉皮薄，紅著臉應下，調整好姿勢，又射了一支竹箭，扭頭去看張司樾；張司樾點點下頜，繼續巡查其他學子。

        她快要射完箭桶里的竹箭時，張司樾忽然拍掌示意眾人停下，他有事要宣布。

        “去年季秋，陛下因龍體抱恙取消了木蘭秋狝，現下又下起了興頭，想于季春時節在木蘭圍場設圍獵，屆時不僅京中善騎射者，便是連一眾藩國也會派人參加，你們有沒有人自告奮勇想去參加圍獵比賽的？”

        “獵一賞一，打得獵物越多，得到的賞金便越多。”

        箭亭里的男人不缺這點賞金，但他們好斗，一眾公子們踴躍的很，黃知沅更是撂下豪言壯志要在騎射比賽里打敗江宸。

        對此，江宸淡瞥黃知沅一眼，掏掏耳朵，“想打敗爺很簡單，早點回家歇息，早點做夢。”

        公子們紛紛捧腹大笑。

        相較之下，小姐們興致缺缺，她們是養尊處優的主兒，沒人想去參加受苦受累的圍獵比賽。

        偏偏一道細而柔軟的聲音在此時響起，“我想去。”

        箭亭里的目光一瞬時順著聲音的出處，悉數落在李夕顏身上，便是連江宸也詫異地挑了下劍眉。


　　(https://www.dzxsw.cc/book/70282011/32148202.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