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語文課，江余霞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他在思索今天和成綺在辦公室外措不及防的撞見，他不確定自己那時候的眼睛里的情緒是不是憐憫，但成綺說是，就姑且算是。

        十八歲的少年，心思最是敏感，或許自己處處碰壁受人打壓來的打擊還不如旁人一個同情的眼神帶來的傷害大，江余霞分析了一遍，覺得自己可能是真的傷害到了成綺。

        他一向是知錯就改的人，于是打算趁放學的時候鄭重給成綺道個歉。

        結果下午一放學成綺就飛快的消失了，江余霞只來得及看見他揚起的校服外套衣角。

        他問了狄嘉，狄嘉也不知道成綺這是要去哪兒。

        “學霸。”狄嘉湊過來說：“綺哥可能晚自習也不來了，你要是找他有事的話還是明天再說吧。”

        江余霞笑了笑：“他晚自習會回來的。”

        狄嘉納悶兒道：“你怎么知道？”

        江余霞沒說話。

        既然答應了肖書琴，成綺應該會說到做到。

        “對了學霸。”狄嘉長了張娃娃臉，皮膚又白，臉上泛紅就特別明顯，他咳嗽一聲，扭扭捏捏道：“之前把你關教室里那事兒，是我做的不對，我跟你道歉，但我真沒想關你那么久，而且綺哥知道后也罵過我了……”

        “不是說一筆勾銷么。”江余霞溫聲道：“我已經不在意了。“

        “但還是要道歉的。”狄嘉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之前覺得你這人挺裝的，現在吧，覺得好像也挺……挺好的。”

        “……”江余霞說：“謝謝。”

        晚自習的時候成綺果然回來了，就是臉色一直不太好看，就是最鬧騰的狄嘉也沒敢跟他搭話。

        江余霞在做化學卷子，抽空看了成綺一眼。

        少年的側臉在燈光下更顯深邃，輪廓極其優越，刀鑿斧刻一般，沒什么柔軟的線條，一看就知道不好相處，更別提此時他垂著纖薄眼皮冷著臉，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晚上放學，江余霞第一時間起身，但成綺的座位很靠近后門，占據地理優勢，以至于他剛走到過道，成綺就已經跟一陣風似的卷了出去。

        “……”

        要是再看不明白成綺在躲他，江余霞這三十年就白活了。

        但他一向是個有話就要當面說清楚的人，不喜歡拖著，是以還是跟了上去，連陳星騰叫他都沒來得及搭理。

        成綺是走讀生，有出入證，晚上也可以出去，江余霞卻是住宿生，晚上出不去，他眼睜睜看著那個高挑清瘦的背影出了大門，思索一瞬，轉身折返，進了圖書館旁邊的小樹林。

        這邊的墻要低矮一些，且是監控死角，經常有遲到的學生從這里翻進來或者想要出去上網的學生翻出去。

        江余霞從小到大都是乖學生，沒干過翻墻這種事，他打量了這堵墻一會兒，大概半分鐘后，他輕巧的一躍，雙手勾住墻頂，而后雙腳一個借力，輕盈的翻上了墻頭。

        外面生了一棵很大的榕樹，上了些年齡，月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落在地面上投下斑斑光影，這一塊比之別處光線都要暗淡一些，以至于江余霞翻上墻頭的第一時間沒有注意到榕樹粗大的樹干上靠著一個人。

        “……”江余霞瞇起眼睛，費勁的辨認，好一會兒：“成綺？”

        成綺抱著胳膊倚靠在樹干上，他原本都打算直接回家了，但是想著出來的時候江余霞追了一路，他又沒有出入證，想要出來就只能翻墻，莫名的就走到了這個知名的翻墻勝地。

        但他到了地方，又覺得挺可笑。

        小少爺從小養尊處優的，又是乖乖好學生，怎么可能放著好好的寢室不回翻墻出來找他？

        他頓時覺得沒意思，準備離開時卻聽見一陣呼嘯的風聲，再一抬頭，就見清瘦的少年蹲在墻頭，似乎正在思索怎么下去。

        真等到了人，成綺又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該怎么辦的時候就冷著臉，江余霞叫他他也沒有回應。

        翻上去還挺利索的人這會兒蹲在墻頭，聲音輕輕地：“成綺，我下不來，你接我一下。”

        成綺心想你放的什么西瓜屁，上的去下不來哄鬼呢？但月色下少年的五官精致到昳麗，好看的驚人，等他回神，人已經走到了墻邊。

        “……”成綺在心里罵了一聲自己，冷著臉說：“你出來干什么？”

        “找你。”江余霞道：“覺得今天下午的事情有必要跟你解釋清楚——你就讓我這么跟你解釋？這上面還挺冷的。”

        成綺下意識的抬頭看了眼，就見江余霞細碎的發絲被風吹亂，校服外套也被吹開，露出里面的白t恤，勾勒出單薄的胸腹線條。

        四月的天氣乍暖還寒，風吹過來確實有些冷，成綺嘖了一聲，伸出手：“跳下來，我接著你。”

        沒聽到江余霞回答，成綺剛要再說一遍，就感覺有什么溫涼的東西砸進了自己懷里，他沒有做好準備，抱著懷里的人后退了兩步才站穩身體。

        江余霞扶著他肩膀站好，整理了一下衣服，禮貌道：“謝謝。”

        “……”成綺冒到喉嚨口的國罵又憋了回去，他覺得跟這種琉璃做成的小少爺說臟話對方可能會直接哭出來，憋悶道：“你往下跳不知道說一聲？”

        “知道你會接住我。”江余霞彎起眼睛笑了笑：“你看，真的接住我了。”

        “……”成綺在心里操了一聲。

        他抿著唇角往下壓了壓，雙手揣進外套口袋里，道：“今下午的事情沒什么好解釋的，再不回去就打熄燈鈴了，你不怕查寢？”

        江余霞：“我自己住一間，他們一般不查我的寢室。”

        成綺寡淡的哦了一聲——忘了這小少爺處處搞特殊待遇了。

        “成綺。”江余霞認真的說：“我追出來是想要告訴你，今天下午的時候，我不是在憐憫你。”

        成綺繃著臉：“那是什么？”

        江余霞在明月清風里說：“是因為心疼你。”

        “……”驀然，成綺只覺得自己滿腦袋都在炸煙花，心跳也快的不正常。

        良久的沉默。

        樹葉被風吹動，發出窸窸窣窣的響聲，江余霞抬起瓷白的臉，問：“你在想什么？”

        成綺別開臉，不讓江余霞看見自己的眼睛，道：“你才是，你在想什么？”

        他似乎做好了一番心理建設，轉過頭盯著江余霞說：“你喜歡我什么？我什么都沒有。”

        “喜歡還需要原因嗎？”其實這問題江余霞回答的挺心虛，他輕輕咳嗽一聲，道：“喜歡你，當然是喜歡你這個人。”

        成綺垂著眼皮思索了一會兒，笑了一下：“你只是還不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

        他比江余霞要高出半個頭，此時微微彎腰，兩人隔得很近，他緩聲說：“小少爺。”

        不等江余霞回答，成綺已經看了眼天色，道：“有空嗎現在？帶你去看看下等人的生活。”

        五分鐘后，江余霞看著成綺推著的那輛仿佛下一秒就會解體的自行車，遲疑的：“它……不會半路散架嗎？”

        成綺：“哪兒來那么多廢話。”

        這車他一般都停傳達室外邊，讓保安大叔給他看著點兒，因為學校不準騎自行車進去。

        成綺長腿一跨就上了車，道：“上來。”

        江余霞慢慢走到自行車邊。

        老實說，這是江少爺坐過的，最磕磣的車。

        他慢騰騰的坐上去，成綺的聲音順著風而來：“抓著我，不然會掉下去。”

        “嗯。”江余霞伸手揪住了成綺的校服外套。

        “嘶。”成綺不耐煩道：“你抓外套有什么用？”

        他一把抓住江余霞細瘦的手腕，帶著他的手圍在了自己腰間：“抱著。”

        江余霞：“……哦。”

        等江余霞真的雙手抱上去，圈住少年勁瘦的腰，成綺反倒是不自在了。

        雖然有好幾層布料隔著，但他卻仍像是能夠感受到江余霞皮肉透出來的體溫，讓他渾身不自在，于是含糊道：“你抓那么緊干嘛，松一點。”

        江余霞很聽話的松了一點點。

        成綺還要說什么，但到底忍下了，腳踩在地上一個借力，自行車動起來，帶著江余霞在小路上穿行。

        這車看著破破爛爛，卻在帶了個人的情況下速度仍舊不慢，江余霞有點驚訝。

        這時候已經是深夜，但路邊的大排檔和便利店還亮著燈，不少人坐在露天的桌椅邊吃燒烤，熱鬧非凡。

        成綺載著江余霞路過這一方熱鬧天地，遠處路燈的光是一種溫暖的橘色，再遠一點的地方已然收了人聲，江余霞說：“這邊晚上應該不太安全。”

        “嗯。”成綺應了聲。

        江余霞忽然反應過來，成綺這么能打，或許就是因為被搶劫的次數太多了，身手就是這么一點點練出來的。

        他輕輕的貼了一下成綺的后背，說：“你很厲害。”

        “呲啦”一聲，自行車龍頭歪七八鈕跟喝多了似的抽搐，成綺好容易剎住車，才避免連人帶車一起栽進排水溝里，夜色里，他整個人紅的簡直要冒煙了，偏偏聲音還要保持冷靜：“……說話就說話，不要貼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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