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下午蘇清月到站里報到，馬上元旦了，站里要開總結大會，這一天也沒活兒干，很多人這一天干脆就不來。

        蘇清月直接朝著小禮堂那邊走，她想找陳桂芳。

        陳桂芳是牽頭倒賣棉花的人，把棉花站不合格拒收的棉花掏錢低價收了，再找那些想收購棉花卻收不到的小作坊賣掉，因為量大，總能賺個差價。

        她有路子，膽子大，性子直爽，給錢也痛快，很多人都想跟著她一塊兒發財。

        只是到了廠子效益不行的時候，出賣她的人也不少，強制下崗名單上多了她，連個補助都沒拿到。

        到了禮堂沒見著人，蘇清月便坐下等了一會兒，沒多久就見著一個像是港臺劇里的時髦女郎出現在門口，她燙著波浪卷，穿著亮紅色棉衣，腳上蹬著長筒皮靴，耳朵上還掛著兩顆碩大的珍珠，涂著烈焰紅唇，大步走進來。

        隨著她的出現，原本鬧哄哄的小禮堂有那么一瞬間的安靜，隨即又恢復了熱鬧，只是眾人聊天的話題變了。

        “穿的那么騷氣，也不知道想勾引誰。”

        “人家有本事，聽說都是在港市買的進口貨。”

        “的確有本事，嫁了那么好的男人。”

        “哈，瞧你說的，你有本事也嫁個老張那樣的。”

        老張是陳桂芳的老公，在港市做生意，只是常年不回家，后來蘇清月去了江城才知道，老張怨陳桂芳不能生兒子，早就在港市那邊又娶了一個，夫妻兩人早就離了，只是陳桂芳以為自己不能生，不想再結婚，干脆就沒把離婚的消息放出來。

        后來孩子長得越來越不像他，老張去檢查，發現小三生的孩子不是他的，又回來求復合，還在報紙和雜志上示愛，鬧出好大的動靜。

        但陳桂芳該怎么過怎么過，一點沒受到老張的影響。

        前世蘇清月是羨慕陳桂芳的，那樣的人才叫過的瀟灑。

        無視那些紛紛擾擾的議論，走到陳桂芳面前，她真誠笑著：

        “陳姐。”

        “蘇清月？”

        陳桂芳準確叫出了蘇清月的名字。

        “是我，陳姐一會兒有時間嗎？”

        “生意的事兒？”

        一開始陳桂芳有些奇怪，自己剛調過來那年，工作上出了錯，蘇清月不僅沒像其他人那樣冷嘲熱諷，還幫她。

        可后來自己生意做起來了，她反倒是離的遠遠的，一點兒攀關系的意思都沒有。

        怎么今天卻找過來了？

        “嗯。”

        蘇清月點點頭。

        “我早說過，想賺錢，就直接找我，你卻一點反應都沒有，怎么？想通了？”

        她的話讓蘇清月一怔，她怎么不記得陳桂芳有這么說過？

        反倒是聽說過，陳桂芳不愿意有太多人插手她的生意。

        如果不是她打算盡快離婚，又知道過不了兩年就會下崗，手里必須得多拽點兒錢，她是絕對不會厚著臉皮用當年幫過陳桂芳的那點兒人情攀關系的。

        “嗯？曹香沒把話帶到？”

        聽到這個名字，蘇清月隱約想起，那話好像就是曹香說的。

        曹香，跟她一樣都是會計部的，和她性格相反，對方很是活潑，屬于社交牛逼癥那一類人，在辦公室里，也就數她和蘇清月關系最好。

        “曹香說你不愿意有人插手你的生意。”

        陳桂芳出事兒后，曹香是踩她最狠的那個，蘇清月當然不會為她遮掩。

        “倒是我眼瞎了。”

        陳桂芳只錯愕一瞬，便又恢復了正常。

        “這里說話不方便，下了班咱們去四海咖啡廳。”

        小縣城只有一家咖啡廳，說是咖啡廳，但也賣茶水，煲仔飯，炒菜，蛋糕等等。

        不過裝修新潮，據說是一比一還原港市的茶餐廳，開業的時候上了本地電視臺三天的跟蹤報道。

        小縣城的人也愛趕時髦，談生意約會，都是去那，就是消費挺貴，到它倒閉，蘇清月也沒進去過一回。

        約定好了時間，兩人便在開完會去到了四海。

        結果沒料到，她和陳桂芳剛進門，就遇上了小姑子帶著同學一塊兒過生日。

        “嫂子，你也在這里消費？”

        邵琪琪看著蘇清月的眼神令人不舒服，陳桂芳沒說話，顯然是連認識她的想法都沒有。

        蘇清月明白，邵琪琪這是在諷刺她，平日里裝的節儉，結果還不是跑到這里來高消費？

        她輕輕瞟了一眼邵琪琪，轉頭對著陳桂芳開口：

        “陳姐，我們定好的位置在那邊。”

        陳桂芳十分配合，應了一聲就走，蘇清月心中暗贊，果然是個妙人兒。

        “嫂子，有錢請人來四海消費，沒錢給媽生活費？”

        陳桂芳一走，邵琪琪就開始發難，只不過她聲音很低，顯然她很在意在咖啡廳里的形象。

        她說的，是邵芝蘭要蘇清月給她養老生活費的事兒。

        黃立行給的是一份，她做兒媳婦的，是另外一份心意。

        “嫂子跟你在這兒遇上也是緣分，你不是過生日嗎？帶了這么多同學，得多點些菜，可別讓人吃不飽。”

        蘇清月卻是一句話就轉移了邵琪琪的注意力。

        “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邵琪琪頓時明白了蘇清月話里的意思，看來今兒這頓的賬單有著落了。哼，長得好看工資高有什么用？到了她這兒還不是得低聲下氣的。

        省下來的錢可以再去買件大衣穿了！

        至于蘇清月背著二哥來這兒亂消費，有錢也不給媽生活費的事兒，她就當暫時不知道好了。等放寒假回家，她再去告狀，到時候過年就有好戲看了。

        “陳姐，站里離崗補貼的事兒，你怎么看？”

        打發了邵琪琪，蘇清月直截了當的和陳桂芳提起了最近單位鼓勵員工主動離崗創業的事兒。

        陳桂芳手里原本就有生意，自然是第一批被勸退的人，但當時陳桂芳拒絕了。

        有了曹香兩頭騙的事兒，蘇清月覺得，這里頭恐怕還有什么內情。

        “曹香告訴我，補貼的事兒，后頭可能會給更多。”

        蘇清月打開天窗說亮話，陳桂芳也沒瞞著，反正蘇清月也是財務科室的人，這種消息，她也不會不知道。

        曹香的原話是，主動離崗補貼，因為一開始響應的人不多，為了鼓勵他們離崗，后頭會給更多，到那個時候，她再離崗，是最好的。

        但現在，陳桂芳覺得，曹香這話不一定能信。

        只是兩人無冤無仇的，倒賣生意里，曹香拿的也不少，平時她去港市回來，都給曹香帶禮物，兩人關系非常好，她根本沒道理要害她吧？

        “現在離崗站里有補貼，但站里效益越來越差，后頭可能就是強制下崗，縮減開支，一毛不補了，何況，咱們這小生意放在平時不礙事，到了關鍵時候，可是能做文章的。我已經申請離崗了，明年開春就辦手續。”

        見陳桂芳猶豫，蘇清月干脆把自己申請離崗的事兒也說了。

        她原本就是打算要離崗的，這幾年站里的效益越來越差，旺季好歹還能發點獎金，淡季那就是連基本工資都要拖欠的。

        要不然也不會有這么多人都想找個路子賺點外快。

        只不過她一直沒想好離崗了要做什么，便就這么混著。

        蘇清月的話也提醒了陳桂芳，這世上不缺得了紅眼病的人，與其等有人去舉報了被辭退，倒不如早些離開，還能在站里賣個好，拿些補貼，早作打算。

        否則等到站里拿不出錢來的時候，她這種違反站里規章制度的人，第一個就是被打掉的。

        “謝謝你。”

        這種內部消息，蘇清月完全沒有必要告訴她，不僅沒有任何好處，還要承擔被宣揚出去的危險。

        特別是在蘇清月已經離崗的情況下。

        如果大家都一窩蜂的申請離崗，她們恐怕也拿不到補貼。

        至于曹香，這筆賬，她自然是要跟她算的。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下了決心，也算是了卻了這段時間一直困擾的問題，陳桂芳便對蘇清月好奇起來。

        “你專程來找我，應該不只是為了提醒我早點離崗吧？”

        “我想和陳姐一塊兒做生意。”

        據她所知，陳桂芳除了在她們站里收購棉花，還在鄉下派人收花，這方面，她的經驗豐富，不管什么棉花，只她看一眼，比那機器評定的等級都還準。

        這也是為什么她的工資比起其他同工齡的人都要高的緣故，每次到了旺季，她都會被站長抽調去收購站那邊幫忙。

        一個人干兩份兒活，拿的是一份半的工資，但獎金確實是要高不少的。

        “缺錢？”

        全棉花站的人都知道，蘇清月自己一個人出錢養孩子，看她那小姑子對她的態度，也不是個好東西。

        “嗯，我打算離婚。”

        她想要給孩子更好的生活，自然是要好好掙錢的。

        前世她總覺得一個女人拋頭露面的做生意太難為情，丟了鐵飯碗，沒有會計證，她找的都是些洗碗刷盤子的在后廚做小工的活兒。

        可人家做生意，靠自己的雙手吃飯，有什么可難為情的？

        “行，后天我下鄉的時候叫上你。”

        離開的時候，蘇清月望了一眼那邊玩的正開心，點了一大桌子最貴的飯菜的邵琪琪，頭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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