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后，桑寧穿戴整齊，再次推開梨木屏風。

        屏風聲不小，但外側的容染始終背對屏風而立，不出聲，也不回身。

        桑寧低頭檢查一下自己的著裝，她這身雪青衣裙可是穿嚴實了。

        “你還沒同我說，你今日去哪了。”桑寧出言，已然行至容染身后。

        容染這才回身，匯上她靈動的明眸，而他的黑瞳依舊斂著一切情緒，只簡單回答：“尋了個地方，練劍。”

        桑寧眼眉一挑，“所以我可以理解為，我的護衛是為了保護我，在努力提高自身武力值？”

        金華貓貓爪拍額頭：“啊喂，小主人吶，不帶這么撩漢的，會適得其——”

        “嗯。”

        容染簡單清淺的一個字，堵死了金華貓自信滿滿的指導。

        好的，它繼續裝死去了。

        “那，練得如何？”桑寧兩手背在身后，說話時身子微微前傾，先前那抹只屬于她的好聞香氣又漾開在容染鼻息。

        容染沒回答。

        桑寧眼眸流轉，垂眸之際瞥見他手背上的紅痕，當即抓過他兩只手置于眼前：“你怎么受傷了？”

        容染凝著她擔憂的眼，倒也沒抽回手，只道：“練劍時劃了一下，不礙事。”

        他話音才落，桑寧便拉著他往外去，腳步甚急。

        “神女？”容染稍一使勁，她便拉不動了。

        桑寧回身向他：“跟我去煉丹房，我給你找藥。”

        “不麻煩神女了，我——”

        “你能聽我的話一次嗎？”

        最終，桑寧贏了。

        桑寧拉著容染在宵禁的時辰溜進煉丹房，黑漆漆的丹房霎時被她指尖靈火點亮。

        木架子規整排列，用來盛藥的錦盒玉瓶置于木架之上，往里去是一面被做成一格格小抽屜的墻，小格內裝著各種煉丹的靈草藥品，草藥氣味充斥丹房，令人霎時抖擻精神。

        桑寧走在前，一手控制靈火，一手向后捏了容染一抹衣角，算是拉著他跟著走。

        容染腳步輕，不時分神去看那只揪住他衣物的小手。

        “你可千萬別點里頭的蠟燭，煉丹房的師兄們特別嚴謹，宵禁前后蠟燭燃了多少他們都能一眼看出來！”桑寧似乎吐槽，給容染交代一些注意事項。

        “還有啊，墻上的柜子碰不得，都是有機關的。”桑寧認真掃視木架上的瓶瓶罐罐，邊走邊說，“擦傷的藥大概就在這——”

        砰！

        木柜中一道機關瞬間被觸發，長木塊自柜沿彈出，桑寧立馬往后急退，后背撞進容染胸膛，還踩了他一腳，同時一只大手迅速攔上她額頭，那彈出的長木塊直直撞上他手背。

        桑寧還沒回過神來，容染已經發現機關點，傾身往前把那個被桑寧的廣袖掃歪了一點的燭臺擺正，機關頓時收住。

        “神女有沒有受傷？”他的胸膛還貼著桑寧的背，給了她穩當的支撐，聲音從她頭頂傳下，竟是有一絲可靠的錯覺。

        桑寧愣了一瞬，連忙站直身子，轉身面向他。

        “受傷的是你吧。”她又抓起容染的手，他的手本就瘦得皮包骨，那長木塊恰好撞到他手骨，靈火一照，才見被撞得又紅又紫。

        容染瞧桑寧皺了眉頭，即刻抽回手，平靜道：“神女無事便好。”

        桑寧仰著頭還想說點什么，容染已抬手去拿木柜最上方的一個小棕瓶。

        指尖靈火微微亮在兩人之間，光亮映得容染的模樣仿若一位不染塵埃的神君，他總能淡然面對一切突發情況，再順便給解決掉。

        容染拿下小棕瓶，垂眸對上桑寧一眨不眨盯著他的小鹿眼。

        “找到了。”

        桑寧還盯著他，沒說話。

        他被盯得有些心亂，移開目光，很刻意跟她拉開一點距離，也不知道在看哪里，只有聲音很平靜：“我們出去吧。”

        桑寧眼瞳稍稍一動：“嗯。”

        這回是容染走在前，桑寧跟在后頭。他的腳步放得很慢，走到高窗下，月華投射而入，他便往邊上去一點，盡量不遮住月華之光給身后人明路。

        除去輕微的腳步聲，煉丹房內一派安靜。

        忽然，桑寧從后一把揪住容染的腰帶，略帶驚恐：“你聽到什么聲音了嗎？”

        容染還沒回答，原本虛掩的丹房木門吱呀吱呀就關上了，隨之而起的是鐵鏈纏上門鎖的聲響。

        “奇怪了，我明明記得關好門了……”

        一弟子疑惑聲自外響起。

        桑寧立刻湊近容染，朝他噓聲。

        云山仙宗內有嚴明的作息時間，除去夜間巡視的弟子，要是誰在宵禁時間還到處亂逛，那是要被抓去挨板子的。

        容染點頭，一點聲音都不出。

        外頭另一弟子的聲音響起：“或許你就是忘了，還好已是宵禁，這個點沒人出來的，重新鎖上就好了。”

        “不對啊，可我當真鎖過的！”先前那名弟子堅持。

        “行行行，那就當做是山中來了兩只野猴子，把你的鎖撬開了成不成？”

        聞言，里頭兩人不約而同相視一眼，彼此的臉色都很精彩。

        金華貓在桑寧識海里笑得打滾：“小主人是野猴子，野猴子神女，可愛可愛，哈哈哈哈……”

        “師兄你就會打趣我！”

        “好啦師弟，明日師兄請你去憩茶司喝茶還不行？”

        “這還差不多……”

        外頭兩名弟子走遠，聲音也越來越小。

        桑寧指著自己鼻子，認真發問：“有這么好看的野猴子？”

        容染眼角噙著一抹不甚明顯的笑意，徑直走向木門，用巧勁在里頭拉扯了幾下，沒用。

        “門從外面被鎖死了。”他四下看一圈，倒是發現一條出路，“高窗可以破開，神女踩著我的肩膀上去，自窗跳下便可出去。”

        桑寧立刻擺手：“我怕高，我不上去。”頓了幾秒，她又補充：“而且就算使著靈力我也不敢飛下去，窗戶太高了！”

        金華貓沒忍住：“小主人你摸著自己的良心問問，你個學了這么多年飛行術的神女，怕高？誰信吶？”

        “那便只有委屈神女在煉丹房將就一晚了。”

        容染信了。

        容染一出言，金華貓就閉嘴了——好的呢，它貓生遇到容染就是最大的瓶頸。

        桑寧尋了面沒有機關的墻倚靠坐下，容染瞧了瞧周圍，往另一面墻去。

        “你離我那么遠干什么？”桑寧及時喊住他，“煉丹房這么大，又陰暗暗的，你別走那么遠了，我還怕黑。”

        桑寧縮成小小一團，兩手抱著雙膝，可憐兮兮的看著容染。

        容染最終在她身邊盤腿坐下，目不斜視，安靜給自己受傷的手上藥。

        桑寧小臉懟在膝蓋上，抱膝而坐，側頭看他，她忽然好奇：“容染，你現在在想什么？”

        從前她就看不透這個人哪怕一丁點心思，重來一次，即便回到了他還是奴隸的時候，她也看不懂他。

        容染沒看桑寧，大致上過藥后開始收拾小棕瓶：“我什么都沒想。”

        “那你給我講個故事吧。”桑寧緩慢眨眼睛，聲音有些困了：“我害怕的時候要聽故事才能睡著。”

        說著話，她已經閉上眼睛。

        “不要什么山上有座廟，廟里有個小和尚的故事，要好玩的……”

        容染偏頭瞧她，她長而濃的眼睫在眼下帶出一片陰影，像是蝴蝶的翅膀，安安靜靜不說話的模樣，任誰看了都知她是無雙神女。

        他一直未出聲，再有一會，桑寧已經睡過去了。

        小神女睡覺不安生，動來動去一下便歪了身子，容染立刻伸手撈她，這般一撈，桑寧直接靠去他肩膀。

        柔軟的小臉抵在他肩頭，他握小棕瓶的手不自覺收緊一分，凝了好一會小神女乖巧的模樣。

        原本深邃得似乎連半抹光都觸及不到的眸子，竟是在不經意間掠過一絲神采。

        容染又輕又慢壓低被桑寧倚靠的那側肩膀，想讓她睡得舒服些，倒是他自己，身子都歪了，就著盤腿的姿勢愣是靠著冰冷的墻壁瞇了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后，他只感覺肩上沒了那份柔軟，轉而大腿上多了一分重量。

        容染睜開眼的當頭便是一抖——

        桑寧不知在何時枕上了他大腿，嗯，小神女的頭不偏不倚枕在他大腿根子那里……

        察覺到具體位置的瞬間容染渾身僵硬，桑寧似乎被他的動靜給吵到了，發出兩聲輕微的哼哼，腦袋在他大腿根子那里連蹭好幾下，容染喉結一滾，后背跟墻越貼越緊，整個人硬-成了一塊石頭，哪哪都不敢動，手也不知道放哪里。

        桑寧每蹭一下，他心里就像是被狠撓了一爪，等這磨人的小神女終于找到最舒服的姿勢時，他后背完全汗濕了。

        寂靜的煉丹房內有少年稍顯粗重的呼吸聲，月華偷入高窗灑落在桑寧周身，小神女仿若眠在圣光之中。

        容染垂眸凝著小神女，身下越發不聽話，只好強行閉目，默念清心法訣。

        此時的金華貓——

        沒眼看，人家真的沒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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